天色已晚,頭頂上的蒼穹,泛着灰墨色的光,悽悽切切地照耀在一片荒無人煙的野林旁。
野林山勢微高,林晚兒坐在地上的一塊凸起的大石上,擡頭看了看天,墨色的黑雲無情的翻滾着,沒一會兒,便掩去了剛剛滿眼猩紅的晚霞,烏雲向來壓抑,此時彷彿整個塵世都沒了神采。
此刻,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林晚兒看着天空微微勾脣,輕輕睨了一眼被綁在樹下的般若,眸子裡劃過一絲不忍,轉瞬便被她隱了下去。
林晚兒狠下心腸,凜起眉眼,從大石頭上起身,緩步走到般若身旁,低聲道:“你瞧,要下雨了,想來就連老天都在幫我。”
般若看着林晚兒,搖了搖頭,黯黯垂眸道:“晚兒,沒有用的。”
林晚兒輕輕笑了起來,笑容帶有幾分苦澀,突然,她擡頭看進般若眼裡,水眸中有十分熱切,她帶有一絲希望開口問道:“那你就告訴我,父親是不是還活着,他是不是也是臥龍王的人?十二年前的事究竟是不是一場陰謀,你,又如何活了下來?”
般若的眸子越發黯淡下去,她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輕輕說道:“晚兒,還不是你知道的時候。”
林晚兒聞言明眸倏地一橫,竟是冷聲笑道:“還不到時候,十二年了,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既然,你不告訴我,我就問問正主兒。”
般若眼波如霧有些朦朧,林晚兒看不透她眼中的神情,只見她緊抿薄脣,臉色蒼白,須臾,她輕嘆一聲,緩緩道:“你不必白費心機,父親不會來的。”
林晚兒長如雀翎般的睫羽漸漸垂下來,在白皙如玉脂的眼瞼遮下一片陰影,精緻的薄脣微微合動,聲音很輕,好像隨着一縷清風漸漸飄散,可般若卻聽見了她的話,一滴淚不受控制的自眼角滑下,不知這一滴淚是爲林晚兒,還是自己。
“難道,他連兩個女兒都不要了了麼?”
——
林晚兒站在大石上,看着忘憂谷方向,此處離忘憂谷已經很遠了。
她想明月此時應該離開忘憂谷了。
天色越來越黑暗,遠處閃電貼着天邊震耳欲聾的劃過,震的人心口一蕩。
沒一會兒,雨便落了下來。
風戲着雨,雨黏着風,風和雨纏綿悱惻繞着天上的黑雲,整個世間都籠在雨水之中。
雨淅瀝地下着,林晚兒想,一定是雲積怨已久的苦淚。
豆大的雨點落下,砸在姐妹二人身上,單薄的裙衫瞬間被打溼,在風雨飄搖中,二人是那般孱弱。
般若就那樣看着她,林晚兒站在大石上,一襲素白的裙衫,烏髮無力地垂落,臉上的神情淡淡的,卻讓人忍不住心疼。
不知過了多久,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林晚兒仍然站在大石上沒有絲毫動搖,如老僧入定。
可她等的人依舊沒有來。
林晚兒抿着脣,她不肯放棄,天還沒有亮,也許父親年老他看不清路。
烏雲籠了天空一夜,這會兒漸漸消散,此時已然破曉。
塵世朦朦朧朧的,如同籠罩着一層銀色輕紗。
這會兒,林子裡萬籟懼寂,突然有了一聲鳥帶着叫聲撲棱着翅膀飛出,劃破了這寂靜,東方天際漸漸浮起一片魚肚白,大地也慢慢的光亮了起來。
林晚兒心卻漸漸沉下,般若瞧着她衣襟仍是綴露潮溼,髮絲一縷一縷的垂肩,嬌小的身軀兀自微微顫抖着,帶着濃濃的悲傷。
般若垂下眉眼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只留一抹嘆息。
良久,林晚兒動了,輕微的聲響傳入般若耳中,她急忙擡頭看她。
林晚兒神色寡淡面無表情,她緩緩走下石頭向般若走來,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閃爍着光芒,般若心頭一驚。
突然,卻見林晚兒手腕一番,一柄短刀滑入手中,林晚兒利落的舞出一朵銀花,般若身上的繩子應聲而裂。
般若忍着手臂上的痠痛,扯掉身上礙事的繩子。
林晚兒眼神一深,一抹陰鷙閃過,這個神情一點不差的落在了一旁一語不發的般若眸中,突然在這一瞬間,般若覺得林晚兒有些不一樣。
林晚兒泠眸微縮了一下,她側過身子,負手而立,緩緩道:“般若,我放你回去,你替我給臥龍王帶個話,就說我想見他。”
這句話帶着一股不容反駁的氣勢,身邊的空氣瞬間降了下去,似乎被冰凍起來,般若感覺拂面的風也不吹了,鳥也不叫了,她只聽見她二人的呼吸聲,一個快,一個慢。
自然是般若快,林晚兒慢。
般若連連冷笑,細眉下,一雙不似清水秋瞳的眼微微上挑微眯着,她輕蔑道:
“你太天真,你以爲他是誰,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
林晚兒沒有回頭,只是緩緩從懷裡拿出一樣物件,般若舉眸看去,竟是那本兵書,此時用牛皮包着所以才未淋溼,林晚兒輕聲道:“怎麼,臥龍王對這本兵書也不感興趣麼?你費盡心機不也是想得到它麼?你回去告訴他,他若想得到這本兵書,要他親自來見我。”
般若看着林晚兒手中黑黢黢的牛皮,眸子沉了下去,她閉上眼,白皙的臉上劃過一絲糾結的神色,突然,她猛地睜開眼,眼中噙着一抹晶亮的光,她兩步走到林晚兒身旁,擡手扣住她的肩,急切道:“晚兒,你聽我的話,離開這裡,去山林隱居也好,去大漠避世也好,永遠,永遠不要在踏足中原!”
林晚兒擡眼瞧她,心下一驚,她想起夏霖櫺死前的那一晚,她也曾說過相同的話。
“那你就把真相告訴我。”林晚兒看着般若的臉聲音軟了下去,對於她,林晚兒憎恨不起來。
般若神情一頓,忽而展開一抹苦澀的笑,是了,她的性子如此倔強,又怎麼會逃走避世!
她緩緩垂下手,沒有回答她的話,轉身便離開,林晚兒看着般若的身影,緊抿着脣角,不敢鬆懈,她怕她一鬆懈,就會忍不住挽留她。
突然,般若頓下了步子,回頭看着林晚兒,淡紅的雙脣微垂,淡靜的眼睛裡恍如有着碧潭般深不見底的感情,她緩緩開口道:“晚兒,一切都是命運使然,你我誰都逃不掉,我會把你的話帶到。”
般若頓了頓,深深看了一眼她的妹妹,道:“晚兒,聽姐的話,離蕭聽風遠一點,他不是良人,更不是可以信任的人,這世上你誰都不要相信,包括我。”
說罷,不去看林晚兒眼中驚變的神色,轉身離去。
這一聲姐姐,使得林晚兒水眸一片霧氣朦朧,她使勁的抹掉眼角的霧氣,想要多看一眼般若的背影。
最終,還是她消失於山林裡。
——
林晚兒渾渾噩噩的走到山下城鎮的客棧裡,明月已經在這裡等的一夜了。
她剛入客棧,明月便瞧見了她。她看着林晚兒一臉狼狽的模樣,忍不住心疼嘮叨道:“你瞧你把自己折磨成什麼模樣了……”
林晚兒聽不見她嘰嘰喳喳的話,只覺眼皮沉重,任由明月拉他進房間,爲她換下溼衣,扯到牀上躺下。
林晚兒閉上眼,頭昏沉沉的,感覺她漂離了這個塵世,可耳邊仍然迴盪着般若臨走的那句話。
蕭聽風不是良人,不可以信任,我也不要信任……
林晚兒想笑,可是她卻笑不出,蕭聽風不是良人,她一直都知道,可是,丟了的心,還能找回來麼?
她不知道。
姐姐,爲什麼連你也不能信任,這世上她還有誰?
“姐姐,你發燒了,你在哭,姐姐,你不要傷心了……”
是了,她還有她,明月,對,她不會離開她的。
哭,她不想哭,她幾乎忘記了上次流淚是何時了,不曾想,一下子都找了回來……
——
待林晚兒意識恢復的時候,睜開眼,此時陽光正足。
林晚兒感覺頭昏沉沉的,她掙扎着起身想要下牀,卻被剛走近門口的端着藥碗的明月,喊了一嗓子:“躺下,躺下,誰要你起來的!”
林晚兒揉了揉耳朵,皺眉道:“明月,你在如此聒噪可是嫁不出去了。”
明月走到林晚兒牀邊,將藥碗放在牀邊桌子上,睨了她一眼,不滿道:“呦,能開玩笑了,看來是大好了。”
說罷,摸摸她的額頭,感覺她頭上的溫度,滿意的點點頭。
林晚兒瞧着她的模樣不禁好笑,這個丫頭肯定是怪她將她一人扔在忘憂谷了。
明月嘟着嘴,將藥碗放在她手中,道:“喝了它。”
林晚兒聳聳肩,聽話的將藥碗端到手中,一狠心便仰頭喝了下去。
明月見她聽話喝藥,臉色才稍霽,突然想起什麼,臉色一變,急急將懷裡那包牛皮遞給她,看了一眼門口,緊張道:“姐姐,此物你好生收好。”
林晚兒瞧着她一臉緊張之色,忍不住抿脣輕笑,明月瞪着眼不解的瞧着她,林晚兒放下碗,將那包東西隨手扯過來,丟在身旁道:“這是假的,真的已經被我放起來了。”
明月更加不解,看着假的兵書,納悶道:“既然真的已經放好,還要這本假的幹嘛?”
林晚兒突然凜了眉眼,沉聲緩緩道:“我自有大用處。”
——
林晚兒在牀上渾渾噩噩的過了三天,第四天她的精神好了些,明月的看守才鬆了些。
這日夜裡,林晚兒披着外衣站在窗下,看着盈滿的月亮,心頭泛起一絲悲傷。
以前,爹孃在時,他們一家四口最喜歡臨窗賞月,只可惜,如今都成了虛影。
以往的記憶歷歷在目,她不能說父親是不存在的人,只是,他究竟是誰?
十二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姐姐爲什麼還活着?
“林姑娘,你的防範之心未免太過大意了。”
林晚兒猛地回頭,心頭一震,此時客棧房裡的廳桌旁,赫然出現了一個玄色衣袍的男人,他戴着一副青玉面具,將整張臉全部掩蓋,林晚兒瞧不見他的樣子,這聲音清冽凌人,讓人分不出年齡。
只是渾身散發出冰冷的詭異氣息,讓人不敢小覷。
“你是誰?”
林晚兒冷冷道,他是何時出現在身後,她竟然沒有發現!
那男人執起茶壺竟爲自己斟了一杯茶,清淡淡的模樣沒有一絲慌亂,只聽見他緩緩開口:“不是你想見我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