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聽風沒有多留,只待了一會兒便走了。
他走後,林晚兒緩緩起身,走到銅鏡下,微彎身看着鏡中的女人未施粉黛,水眸淡淡流轉,似乎江南河畔攏了一世的輕煙細雨 ,而綰起的發間斜簪一支翠青的碧玉簪,簪子上綴下細細的銀絲串珠流蘇,隨着晨風微微飄拂。
林晚兒瞧着鏡中的墜入情絲的女人輕輕嘆息,走到屏風旁隨手上扯了件外袍,懶懶的倚坐在窗下,雙手托腮眸子癡癡的望着窗外,心思不知飄在了何處。
窗外的晨風清涼,時光清淺,林晚兒想,她現在不懼情愛,只懼人心。
她不懂蕭聽風。
日子過得奢華也好,平淡也罷,最後總要歸於寂靜,就算覆了天下又如何,始終不過一場繁華的凋落。
只願人心如水,清到可以濯心,有一隅安心小居,清晨暮雨,隨心自在,如此,便好。
林晚兒是個沒有野心的人,安於平淡。
只是,她與蕭聽風始終不是一路人,不過是一晌貪歡罷了。
直到明月來時,她身上的衣衫已然從滑落,她完全不知,似乎完全沉浸在她的思緒中。
明月撿起落在地上的外袍輕輕披在林晚兒身上,她微微一驚,這才從萬千思緒中走出,回身看見明月,秀眉微舒,展顏淡淡淺笑。
“姐姐,你在想什麼?”
林晚兒輕輕笑了笑,攏了攏垂在肩下的青絲,玉簪子垂下的流蘇隨着她的動作起伏發出泠泠聲響,如同一抹泉水。
“姐姐,這支釵好美呀。”明月聽見那抹泉聲,擡眸看向林晚兒發間,不由得讚歎出聲。
林晚兒伸手拿下那支簪子,放在手心輕輕撫弄,流蘇發出清脆的聲音,如若天籟之音,卻如同飄在雲端,空靈而飄渺,她始終是夠不到,摸不着。
林晚兒凝視了它好一會兒,伸手將釵遞給明月,緩緩開口道:
“明月,把它放起來吧。”
明月大眼忽閃有些不解,好奇道:“姐姐,這支釵這麼美,爲什麼不帶上呢?”
林晚兒略略疏展了昳麗容顏,笑意還未達眼角,便微微斂起雙彎青黛,緩緩眯起美眸,濃密的睫毛顫顫的搧動着,黑瞳裡卻閃過一絲愁緒:“即便爹爹沒有死,可他十二年前爲何要放一把火,做了一場戲,姐姐手中那枚美人山茶爲何指向他,這其中不可能沒有關聯……”
明月紅脣微張,有些吃驚道:“姐姐,你在懷疑什麼?”
林晚兒搖了搖頭,黑眸雖是疑惑,卻也清明,她嘆息道:“我也不知,也許,找到了爹爹,一切就豁然開朗了……”
——
天波易謝,寸暑難留,難留舊時光,攬盡風雨苦亦甜。
閒下來的日子時光過的很快,林晚兒與明月兜兜轉轉,卻沒有一處想去的地方。
林晚兒隨意的在一處鎮子中落腳,選了一處僻靜的地方住了下來。
每每夜闌珊時,林晚兒總會沒了睡意,臨窗而下,聽盡夏語,聞遍蟬聲,望着灑滿月光銀色世間,不由得感嘆,天地間有多少有情事,有情人,只是皆鬥不過無奈。
林晚兒知道,她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的。
果然,那日細雨纏綿的正好,林晚兒撐着油紙傘在巷子裡徘徊徜徉,煙雨朦朧的敲打着青石板,碎裂了一地水珠。
林晚兒躲在地上,心中嗤笑,這雨滴真傻,明知逃不過粉身碎骨的下場,爲何還要義無反顧的落下,你瞧那大霧朦朧豈不是更加愜意。
可有時候,人不就是這癡傻的雨麼?聰明如林晚兒,也是逃脫不了,只是她尚不自知罷了。
而此時,一道明黃的聖旨就落在她頭頂。
宣讀聖旨的太監穿着雨蓑垂眸瞧着她,驚疑的光在她臉上掃來掃去,林晚兒皺眉,可那太監卻是尖着嗓子嘟囔着問了句:“你會破案?”
林晚兒蹲在地上,歪着頭,眨了眨如水清眸,想了想道:“我只是個鏢師。”
那個太監頓時瞠目結舌,半晌,他合上嘴,居高臨上的睨着她,緩緩展開明晃晃的聖旨,尖銳着嗓子道:“林晚兒接旨!”
林晚兒眨着明眸看着眼前的人,眸子微微吃驚,卻並沒有任何動作。
那太監也眨眨眼,須臾抿着脣微附身在她頭頂小聲道:“接旨啊,皇帝的聖旨。”
林晚兒恍然大悟,卻不解皇帝爲何給她頒旨?
太監一跺腳,翹着蘭花指指着林晚兒頭頂,氣憤道:“大膽林晚兒,你倒是跪啊!”
林晚兒抿抿嘴角,扔了油紙傘,跪在細雨中,那太監這才放低了臉色,宣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命民女林晚兒即刻進宮覲見,不得有誤,欽此!”
那太監讀完聖旨將它遞給林晚兒,林晚兒仍舊有些疑惑,還是伸手接下,那太監見她接下聖旨悄然舒了一口氣,道:“收拾收拾東西,和咱家走吧。”
林晚兒站起身目光倩倩,卻透着一絲冷漠,道:“皇上詔我進宮,所爲何事?”
那太監復挑起蘭花指,在眼前晃了晃,急切道:“呦,皇帝詔你,自然是有大事,快和咱家走吧,若是耽誤片刻可是會要咱家命啊!”
林晚兒握着沉甸甸的聖旨,雙手緊了緊,也許,此番進宮會和蕭聽風有關。
——
林晚兒一行人用了四天的時間到了京城。
此時,正午陽光明媚,日頭普灑在這遍眼都是綠瓦紅牆的街道之上,那鱗次櫛比的綠瓦飛甍,那高高飄蕩的商鋪招牌,那粼粼而來的車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無一不反襯出泱泱盛世之景。
林晚兒性子淡淡的,杏眸始終淺垂,不像明月,撲凌着大眼倒是一臉的興奮。
那走在前面的太監突然轉身,瞥了一眼仍然興奮的明月,翻了個白眼,這纔對林晚兒道:“林姑娘,請隨我來。”
林晚兒輕頷首,那太監便回身在前引路,明月不滿的衝他身影做鬼臉,林晚兒無奈的搖了搖頭。
三人在繁華的京城裡繞行,兜兜轉轉來到一座府邸前,林晚兒擡眸瞧去,只見這府邸大門竟然是三個硃紅的大字,侯爺府。
林晚兒心底隱隱感覺不安,一種不好的感覺油然而生,因爲此時候府上下皆被禁軍把守的嚴嚴實實。
那太監從側門將她二人帶進候府,明月拽了拽林晚兒袖子,用眼睛示意她,原來,候府內竟然也有禁軍把守,這府內的人分明是被軟禁起來!
“只剩下女人了。”
那太監沒由來的一句話讓林晚兒心下一驚,她抿了抿脣,神態色未變,正色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太監翹指掩脣笑了笑,道:“林姑娘果然臨危不亂,的確讓人刮目相看,怪不得孟長翁和折池力薦你來破此案呢,皇帝不好拂了他二位的面子,只好叫你來,只是,不知你是來對了,還是開錯了?”
那太監話一語雙關,林晚兒不想思慮他話中的深義,那一句破案讓她心中異樣升騰,她穩下心緒,儘量使語氣平靜的問道:“蕭侯爺可是出了什麼事麼?”
那太監一臉驚奇,反問道:“怎麼,咱家沒和說麼?”
明月掐着腰,氣憤道:“你什麼也……”
林晚兒伸手拂掉她的話,那太監滿意的擦了擦嘴角,含笑道:“咱家的腦袋不好使,一生氣就更不好使了,對了,林姑娘方纔問什麼?
”
林晚兒眸子微緊,卻是笑聲雙靨,溫然道:“不知蕭侯爺可是出了什麼事?”
那太監一臉凌人的笑意,故作嘆息道:“你說蕭侯爺呀,嘖嘖,出了大事了,龍圖閣大學士你知道麼?”
林晚兒皺眉,道:“皇帝的柬臣,又如何?”
那太監跳起腳來,道:“你,你,什麼叫又如何,皇帝的柬臣,官居二品,他半月前竟然詭異的死在了蕭侯爺的府邸中,死法詭異呀,更詭異的是,他手中竟然握着一棵美人山茶的花瓣,你說,這事能和蕭侯爺沒關係麼?再過半月,還查不出兇手,皇帝就判他斬立決了!”
林晚兒瞬間感覺大腦一片空白,果然如此!
太監還在說些什麼,林晚兒沒有聽進去,只覺一行荊棘拉過她的心,心疼得好像心被挖去了一塊,血液不斷地滴落下來。
她以爲她的心早已經麻木,可是這一次卻讓她痛徹心肺。
看來,有人已經迫不及待了。會是誰?
臥龍王?
“姐姐,你怎麼樣了?”
明月見林晚兒臉色瞬間蒼白,額頭上竟然沁了汗珠,在一旁不由得一陣心急。
林晚兒努力的沉下心,勉強的勾脣,搖了搖頭對明月道:“我沒事。”
擡眸看向眼前,哪裡還有那太監的身影,林晚兒抓住明月的手腕,急切問道:“那個太監呢?”
明月雙眸蒙上一絲擔憂,道:“姐姐,那個太監方纔就已經走了,姐姐沉浸在蕭侯爺的噩耗中沒有聽見。”
明月嘆息着用袖口擦了擦她額頭上的汗珠,姐姐何曾如此慌亂過?
明月伸手指着不遠處的屋子,林晚兒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見那屋子大門用已然用封條封住,明月聲音在林晚兒耳畔響起:
“那太監說,那裡就是案發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