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 回到房間後,何歡剛剛站定,便聽見窗外傳來摩托車的轟鳴聲, 從聲音聽來不是一輛或者是兩輛車發出來的, 在這原本寂靜的夜裡那聲音聽來令人膽戰心驚。何歡拉開窗簾, 此時, 街道上難見行人, 她看見一輛一輛經過改裝的巨大的摩托車從馬路上飛馳而過,每一輛車上都坐着一個扮相另類的少年。她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暴走族。她覺得異常煩悶,如果眼前有一輛可以讓她飛馳的摩托車, 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騎上它。
她記得有一次和鄭學彬聊天時說過,等她工作了賺錢以後, 第一件事就是買一輛摩托車, 鄭學彬問她買摩托車做什麼, 當時她一下子被問倒,一個生活在都市中的女人擁有一輛摩托車完全可以說是一種浪費, 這個城市連自行車都很少見到呢。小時候看《新少年》,印象最深的就是潘德明騎自行車旅行記,後來聽周爺爺說,他和老隊友們還尋訪到了潘德明的後人,令人惋惜的是他的後人對爺爺當年的壯舉不以爲然, 他們安心的留守家園讀紙上文章。
人生苦短, 要怎麼樣過, 纔不算虛度?
想起睡在走廊長椅上的鄭學彬, 何歡忽然感到深深的內疚。
她輕手輕腳的走到門邊, 將輕掩的門打開一條小縫,當她從門縫往外看時, 門外也有一個人正往裡看,兩人弄了個大眼瞪小眼,何歡再想將門關上,已經來不及。
鄭學彬用一隻腳抵住門,苦着臉說:“我一個人不敢回家,走廊裡又有很多蚊子。”
理由充分,何歡只好開門。
七天以後,何歡出院回家靜養。
桑雨還留在醫院裡,他的情況要比何歡嚴重一些,值得慶幸的是在那天的車禍中他沒有傷及內臟。他和何歡是在出事後的第三天見面的,躺在病牀上的他看起來十分虛弱,當時他母親和桑梅都在場,何歡是由鄭學彬陪着過去的。
桑雨的精神看起來不是很好,他沒有和鄭學彬打招呼,何歡走到他身邊時,他用一種祈求的眼神看着她,嘴脣哆嗦着輕聲說,“請你原諒我吧。”說完就哭了。桑梅看着心疼,趕緊上前用毛巾爲他把眼淚擦掉。看着他變成了這個樣子,何歡心裡也難受,跟着掉下淚來。
桑梅暗暗留意何歡,見她這樣,心裡的石頭放下了一半。
那天晚上回家,桑雨心中憋悶,坐在客廳裡抽菸,被桑梅看到了。從小到大桑梅從來沒見到他如此萎頓,於是停下來,問他遇到什麼事了,桑雨便將晚上發生的事對姐姐合盤托出。桑梅聽了非常吃驚,想不到他會做出這種事,一面又替何歡擔心,不知道她會不會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當下兩人誰也沒有睡意,在客廳坐了半宿。
天亮時,桑梅給桑雨出主意,讓他去買一束花,當面向何歡道歉,看她能不能原諒他。
現在桑梅看何歡的表情,似乎不再怨恨桑雨了,這也算是兩人沒有白從生死邊緣走了一趟。桑梅偷眼觀察鄭學彬,看不明白他是否知情,他一向對桑雨沒什麼好感,這個從高中時候就可以看出來,情敵之間哪會和睦相處呢。只是如果一個受傷在牀,另一個卻只是淡漠的旁觀,似乎有些說不過去,難道何歡會把整件事情都告訴他了?桑梅由已度人,覺得這種可能性極小,這種事,兩人再好,如果對方知情,沒有心存芥蒂是不可能的。直到離開桑雨病房,鄭學彬除了跟桑雨的母親叫了一聲阿姨以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何歡自那次在病房看過桑雨一次以後,兩人一直沒有再見面。
鄭學彬在開學前一天離開,那時候何歡手臂上的傷已經痊癒。做爲紀念,她的手腕上留了一條細長的疤痕,大概有一寸來長,好似一隻臥着的沙蠶,鄭學彬臨走前幾天給她買了一隻寬寬的藏銀手鐲。如果將它戴在手上時,正好遮蓋住疤痕,何歡很喜歡它,一直戴在手上。
鄭學彬走的那天,和以往一樣,何歡到火車站去送他。他們已經說好,寒假的時候,何歡到南京去找他,然後兩人一起去黃山玩兒。
幾個月以後,何歡的母親還是離開了孫正龍,她把原來租出去的房子收回來獨自住着,也沒有再提起讓何歡回去和她同住的話題。她把東西從孫正龍家搬出來那天,常洲陪着何歡去幫忙,其間她們母女倆曾有短暫交談,儘管兩人都有意迴避了鄭氏父子,何歡還是感覺到在這件事上,母親對她有了責怪之意。
從母親家回來以後,何歡的情緒一直低落,常洲問她,“豆芽菜,是不是因爲你母親沒有邀請你回家而不高興?”
何歡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才說:“我和她的感情一直不好,如果再生活在一起,我覺得都會感到不習慣了。”
“那爲什麼看起來還是很失落?”
“常大哥,你說這個世界爲什麼這麼小,碰來碰去就這幾個人?”何歡沒有回答常洲的問題,反倒向他提問。
“這個問題真難回答。你是有感而發?”
“其實一句話就可以概括,我母親喜歡鄭學彬的父親,他們交往的時間要比我認識鄭學彬的時間還長,鄭學彬的父母離婚的原因可能就是她。這樣說你能聽懂嗎?常大哥。”
“你認識鄭學彬的時候,不知道這件事嗎?”常洲感到不可思議。
“不知道,我很早以前就認識他父親,也見過他母親,但是直到鄭學彬去南京上大學時,我去送行才知道他們是一家人。高一的時候,我還去過他們家,看過一些壓在玻璃板下照片,也沒發現什麼。”
“你母親和孫正龍分手,是想。。。。。”
“嗯,我受傷那天她這樣說過,後來,鄭學彬在外面和他父親講了我們的事,他父親進屋以後說話的口氣好象是想成全我們,我母親就是爲這個不高興我。”
“別想了,不用把兩件事纏在一起,你們可以各自選擇自已的生活。”
“有點煩。”
“週六的時候,我帶你去清泉寺一趟吧,最近我經人介紹認識了寺裡的主持,去給你求個平安符。”
“常大哥,你怎麼還會跟和尚有交往啊?”
“不是告訴過你,我會努力尋找讓□□和精神都安適的途徑嗎?說不定,哪一天我會出家當和尚呢。”
“哈,怎麼可能啊,你不管歡歡了?”何歡笑着問。
“她總會長大的,我也不能陪她一輩子。”
幾天以後,常洲驅車帶着何歡去了位於郊區的清泉寺,那是一個規模很小的寺院,常洲說它的歷史可以上溯到唐朝,寺中有一口年代久遠的古井,井邊長着一棵根節盤錯的皁夾樹,樹上掛滿了善男信女們掛上去的紅布條,大概每一根布條都曾附着一個心願。
何歡不想參與常洲和寺中住持的談話,一個人站在古井邊上等着常洲。
“何歡,你怎麼到這兒來了?”何歡聽到身後有人和她說話,回頭看時,發現是很久不見的騰健。
“騰健?”
“很驚奇嗎?不是我還能是誰?你到這裡幹嘛?”騰健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
“我和常大哥一起來的,他要見這裡的住持,說是給我求一個平安符。”
“哦,我也是來求平安符的,爲桑雨。他打算出國了,已經開始申請簽證了。”騰健神情悽婉。
“騰健,你是不是很喜歡他?”
“他出院以後,這兩個月我們一直住在一起。”騰健苦笑着說道。
“其實他是一個好人,只不過不愛我罷了。”見何歡不言,騰健接着說道,“他還是不能忘了你,有時候說話,他會把我當成你,經常會叫錯名字。”
“這一段時間他在做什麼?”
“沒做什麼,整天擺弄電腦。蠟燭亭的生意他已經不管了,又不同意轉讓,問他爲什麼要留着,他說是一個紀念,轉讓給別人以後,店名就不會保留了,也不知道別人會用它做什麼。從你們出事以後,一直是我一個人在做。他說,等他走了以後,就把它給我。”
“也很好啊,你本來就很有天分,那個小店,如果沒有你早就做不下去了。”何歡看着容顏清減的騰健說道。
“他留着它,其實還是因爲你,那個店名當初是你起的吧。”
“是,當初沒想太多,現在看來這個名字也不是太吉利。”何歡想到那句蠟炬成灰淚始乾的句子,黯然說道。
她在心裡默默祝願,但願桑雨此去,會找到一條適合自已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