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子陸廖二人已經分開了,面上都收了些傷,陸聖庵稍好一些。廖奉霆喘着氣,看到溯央出來,臉上微微一紅。
“我和表弟練練拳腳,沒什麼事情。螓希你帶夫人回去。”陸聖庵的聲音平靜得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螓希微微縮了下頭,溯央笑了起來:“相公真是好雅興,練練拳腳也罷了,別傷了手足兄弟。”
廖奉霆不善撒謊,臉已經憋得通紅。陸聖庵倒是依舊心平靜氣:“夫人多慮了,你在府中賞花練琴便是了,這些小事何必件件關心。”
話說得客氣,溯央卻清晰地聽出了一絲警告的意味,心裡不禁微微有些悵然。
廖奉霆聽他這般不客氣,一想到他還要給溪寧辦壽辰,禁不住怒火上涌:“表兄,你爲什麼這樣對大嫂說話?”
陸聖庵的目光很淡:“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
雖然聲音很輕,溯央還是覺得骨子裡打了一個寒戰。這個男人這麼充滿敵意的聲音,以他和廖奉霆關係之好,只怕不是說給他聽的,倒像是說給她聽的……
廖奉霆的臉色變了,他的眼睛裡突然流淌出無奈和悲傷的神色。俊朗的黑瞳一點點黯淡下去,彷彿永遠不會再亮起。溯央靜靜地站了一會,低頭輕輕道:“奉霆表弟也是爲了我們夫妻和睦才說的,話雖直白了些,也是一片好意。相公,臉上的傷口疼不疼?央兒給上點藥吧?”
陸聖庵聽着溯央的話,看了廖奉霆一眼,嘴角也帶上了一絲苦笑,默默點了點頭。溯央依舊低着頭,淡聲問道:“奉霆表弟的傷勢如何?不如一道走吧,我讓螓希替你上藥如何?”
她說到這裡,視線才觸及廖奉霆。廖奉霆彷彿被什麼扎到一般,惶然垂下頭來。隔了一會,才低低地發出幾個乾澀的字:“不,不必了。多謝,嫂子。”
溯央怔了一怔,來不及想什麼,陸聖庵已經一把反握住她的手:“夫人不是要給我上藥嗎?還愣在這裡做什麼?”
就這般愣愣地被他拽進了房內,螓希體貼地關上門,房裡孤男寡女,雖然跟眼前的夫君已經有了肌膚之親,溯央還是覺得渾身不對勁。臉上不能表露出來,她故意拉開了些距離:“我去找找膏藥。”
陸聖庵一把拉住她,臉上掛着邪妄的笑容,把臉湊的極近:“夫人是在躲什麼?當初投懷送抱的是你,現在害羞,只怕已經晚了吧
?”
溯央看着他放大的臉龐,真真是飛眉入鬢,朗目星眸,俊逸非凡。她的心裡微微一陣波瀾,不知是羞是惱,頓時暈生雙頰。她用力一掙,脫了束縛,閃到遠遠的一邊,戒備地看着他。
陸聖庵看着她,突然噤了聲。這樣一雙剪水秋瞳,泛着琥珀一般晶瑩的色澤,帶着羞怯和微惱,定定地看着自己,這一份美簡直難描難畫。便彷彿……便彷彿是他筆下那個栩栩如生的宮裝美人,那般呼之欲出的靈動美麗,是他生平僅見。
他凝望着她,心中五味雜陳。他有太多想說的不能說,太多想做的不能做,只能這般遠遠地凝望她,咫尺,對他們而言,竟是天涯。
雖然太子已經不與七王相爭,可是他們之間的重重誤會,恐怕輕易是解不開了——若是如此,爲何要相逢?既要相逢,爲何她要這般合他脾胃,令他那顆沉寂了近二十年的心,也隱隱騷動?
看到自己表弟那般護着她的神情,明明知道以奉霆的耿直,溯央的沉寂,兩個人不可能有一點私情,他卻忍不住要覺得心裡發酸。先是近乎失控地和親密無間的表弟打了一架,後是蠻橫地把溯央拽進房裡,這一樁樁一件件,完全不是向來冷靜沉穩的陸聖庵會做得出來的。
他也是人,不是什麼都能運籌帷幄之中的神,對她,他有太多太多失控。他害怕這種失控會毀了他也毀了她,他不能……想到這裡,他激靈靈打了個寒戰,收起了坦誠的眼神,重新戴上一張假面:“擦完藥,我該走了。今日是溪寧的生辰,我還要去臨仙閣替她辦宴。”
說完,他沒敢看溯央的表情,徑直而出。衣衫翻飛間,只覺得心裡隱隱作痛。
春風料峭裡,像是什麼東西碎了,空留嫋嫋的餘音。
臨仙閣。
陸聖庵來得略遲了一些,才踏進門,便連連作揖道歉。溪寧從前頭疾疾走了過來,嬌嗔地嘟着紅豔的小嘴,調高一側柳眉,眼中疏有幾分嗔怪之意,嘴角卻是帶着笑的。卻見她穿着一身鑲金邊的襦紅百花裙,覆雲髻上插着兩支點翠金蝶流蘇髮簪,並一隻紅寶石鑲青金石頂梳,極是奢華奪目。嫩白的耳垂上的金耳墜與細白脖項上的紅玉珠金項鍊遙相呼應,光燦耀人。這身行頭若是放在尋常女子身上,只怕已經喧賓奪主了,偏她生得端麗出塵,眉宇間又有一股皇家貴氣。是以非但沒有因衣衫而失了色,反
而襯得相得益彰。
她立在陸聖庵身側,嗔道:“偏你來得遲了。”鶯聲燕語,吐氣如蘭,幾個靠的近些的紈絝子弟根根骨頭輕了三分,便自豔羨起陸聖庵來。
一旁幾個與陸家有生意來往的老闆,裡頭精明的便端起酒盞:“該罰,該罰!”
陸聖庵哈哈一笑,端起一杯酒掩袖喝下,又朝衆人賠笑說了幾句場面話,方纔各自落座。
菜上了來,自有琴娘舞姬在閣內鼓樂起舞,衆人觥籌交錯間,漸漸便放浪形骸起來,到處是歡聲笑語,靡靡之音。
正在興頭上,卻見一個俏生生的丫環步了進來,脆生生地向溪寧亮聲道:“溪寧姑娘今日請我家夫人來,夫人因些雜事耽擱了,特派奴婢通稟一聲。陸夫人這便來了。”
廳內頓時靜了聲。溪寧臉上微微變了色,往陸聖庵斜斜覷了一眼。他卻神色依舊,優雅地將一筷豬舌放在口中,細細嚼着。溪寧臉上連忙換上笑意,道:“姐姐來了,那便再好不過了。”說着起身便往門前走。
衆人皆放下筷子,舉頭去看——這位皇上封的、太后指婚的郡主,他們向來只聞其名、未見其人,今日卻能夠一睹真容,倒是個難能可貴的機會。
卻聽外頭輕輕地一陣鈴鐺脆響,叮鈴而過,彷彿春風輕撫一般,輕盈悅耳。那聲音,竟蓋過廳內女子的歌喉,繞樑不絕。
隨着那聲響,彌散而來陣陣清雅的蘇合香香氣,沉寂氤氳,嫋嫋不絕。那門前漸漸浮出一個女子的身影。她身姿窈窕,一件花紋素雅的青色百雀衣,襯着她嫺靜溫和的臉龐,髮髻上點綴着顆顆溫潤的珍珠,內斂不張,卻令人覺得隱隱有光芒籠着她周身上下,恍如九天仙子,非是凡塵中人。
走得近了再細看,她點墨般的眼睛卻透着慧黠的光芒,生動明媚。若要細說,溪寧是個傾國美人,與她相比卻少了絲味道。這女子的靈動俏麗,不是死板板的紙上佳人,卻是讓人不禁心生愉悅,想要讓她臉上笑容常駐的靈動仙子。
那些男子愣愣地望着溯央,心內竟皆是矛盾——看她吧,只覺得是褻瀆了這天仙一般的人物;不看吧,竟又覺得世間再無一物,比她的笑容更是珍貴。
陸聖庵微微往場上放眼,臉上依舊沒動什麼聲色,心裡卻不禁煩悶。她不該來的……她來了,只會讓他想把所有看她的男人的眼睛挖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