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金碧路,金馬坊。
一個穿着長袍的瘦瘦老頭兒坐在一張藤椅上,面前擺着一局圍棋,黑子剛好擺成一條大龍,將老頭兒手中執的白子逼入死角,直欲直搗黃龍。
老頭兒身邊站的一個女孩,將一壺泡好的南糯白毫倒進老頭兒人面前的茶杯中,淺淺七分。
霧鎖幹樹茶,雲開萬壑蔥,香飄千里外,味在一杯中。
老頭兒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手中白子落下,雖是枰上的一處死角,卻是將黑子的那條大龍鎖的死死的。
棋枰對面得中年人看了看棋盤上的局勢,笑道:“又輸了,孫王爺高奕。”
中年人端起茶杯,聞了聞香氣,再抿了一口,笑道:“墨兒姑娘泡茶的功夫真是我和田城一絕,孫王爺真是好福氣。”
那個叫墨兒的姑娘聽了這話一笑,於是滿室春光盪漾。
中年人站起身來對那孫楠梓說:“北京的徐碩,最近有可能西來,還請王爺早做準備,好提防這人。”
孫楠梓不置可否的一笑,中年人看了看,轉身走了出去。
墨兒姑娘笑道:“這戚文,總是這樣馬屁拍拍,混口茶喝便走。”
“你不懂,他這人是四面圓滑,不肯於一人爲難,只做個好好先生,便是換了王朝他也自巋然不倒,現在這世道,不是這樣的人還真是難活下去。”孫楠梓搖了搖頭說道。
墨兒看了看窗臺上擺的那盆開的正是茂盛君子蘭,在看了看年輕人,笑了。
“那北京的徐碩要是真來和田怎麼辦?”
“怎麼辦?”孫楠梓搖着頭笑了笑,兩根手指捻起了一粒白子,往棋盤上一放,“他要真來了,那便如此這般辦。”
棋盤上白子落下後,那條黑龍被屠的七零八落,且再無把棋盤活的辦法。
新疆某別墅裡,一個男人對着一個陰影裡垂首拱立的影子問道:“那個徐碩去和田了沒有?”
“應該在和田,聽下人說是想要在和田的玉石生意上分一杯羹,這後生要是真的這麼想的估計少不了要和孫楠梓鬥一鬥。”
尖銳的公鴨嗓,帶着濃重的京味。男人略帶玩味的看了看陰影裡的老頭子,笑道:“孫楠梓算什麼東西,若不是老主子要留着他給徐碩這個接班人練練手,哪裡用得着費這麼大的周章。“
公鴨嗓的老頭子從黑影裡走了出來,但頭一直沒擡起來,只有一條花白的辮子垂散着,額頭颳得很乾淨,側面看去太陽穴高高-凸起,正是某種外家功夫練到極致的表現,老頭子走到男人身後站住,不說話。
“老主子自詡天下第一,卻沒看出來自己在識人這方面實在是不怎麼樣,估計這徐碩來和田之前,老頭子還會跟他說到了和田不要聯繫我,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這趟渾水我終究還是要趟的,現在很少有年輕人能鬧得四海皆知的,這徐碩算一個,可是他自己對於這一點卻是一點也不自知,這樣的一個妙人,我要是讓孫楠梓將他輕輕易易的抹去,那個人定是繞不得我。”男人回過頭笑看着老頭子,“孫楠梓也還有點手段,兩個人小小的鬥上一場也是可以,而且年輕人有點磨礪也總是好的,不過你是真的不打算出手幫幫他?”
老頭子還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不說話不吱聲,也看不出一點表情,男人略帶玩味的看了看老頭子。
“宮裡的規矩大,這麼多年習慣了,老主子以前就不聽我的話,現在這個少主子估計更是一點都不認得我,連人都不認得我,我自然是要拿出來點東西讓少主子看看我這個老奴才還是有點用的。”
“你不想還你欠孫楠梓的那個天大的人情了?”男人側過臉溫聲道。
老頭子搖了搖頭,這天下欠下的人情總是能還的起的,若是還不起的就算不的人情,最多就是再豁出去老命一次,老主子這麼多年就選擇了這麼一個人,這麼點心願若是毀在了自己的手裡,自己即便是還了人情又能怎樣,所以若實在是還不清人情,拿刀抹了自己脖子便是,人沒了,人情還往哪尋去。
男人拿起桌子上的一個小小的翡翠料子扔給了老頭子,老人一手抓住,絕佳的老坑玻璃種翡翠質地細膩絕無瑕疵,顏色純正、明亮、濃郁、均勻,最妙的是在這玻璃種中間夾了一絲紫羅蘭色,不濃不淡,一根頭髮絲粗細,翩若游龍。
“找找你在蘇州認識的那些老傢伙,做個小劍的形狀,做好了拿給我,記得穿起來的鏈子要用白色的。”
老頭子臉上難得的有了一點驚慌,擡起頭來顫聲道,“她又要來了。”
男人點了點頭,那個巨喜歡抓這個老頭子辮子的小姑奶奶一來,就讓這個一年老一年所以一年比一年心疼自己寶貝頭髮的老頭子一陣懼怕,如此這般也算是一物降一物吧。
男人看着老頭子出去的背影,微弓的腰身,低着頭顱,一副奴婢的樣子,男人掏出口袋裡的煙點上抽了一口,多少江山帝王家,一朝間都付之於一炬,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到最後再眼看他急匆匆如喪家之犬,只付與江湖漁樵笑談中。自己這一生到最後是不是也只是付與閒人飯後餘談中。男人又抽了口煙,咬了咬牙,將菸頭摁熄在那張明朝的紅木老八仙桌上,轉身走了出去。桌面上剛好10個菸頭燙滅的痕跡呲呲的閃着光,而來一十年整矣。
十年前的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已經無可挽回了,到了現在既然你想再謀個翻身,即便是我身死名裂,也要幫你把你這個乾兒子死命的給擡上去,即便是千辛萬苦,一條命換不來,那便十條命,十條命還換不來,那我就拿上整個新疆給你陪葬!
和田機場,一個揹着一個小小的揹包,身邊放着一個大大行李箱的小女孩留着齊耳短髮,怯生生的看着和田機場的人來人往,撇了撇小嘴,眼珠子裡面的水珠咕嚕嚕轉了轉,嘴裡輕聲嘀咕道:“大壞蛋,自己一個人偷偷的跑來玩,不帶上媛媛,還偷偷的結婚,不是說好了等我長大了娶我的麼。”
越說越傷心,小女孩的淚水竟欲往下滴,旁邊走過的行人偷偷的看着這個粉雕玉琢一般的小女孩,心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家長把這麼小的一個小孩子扔在了機場,若是換了自己有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兒,定然是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手心怕暖,又哪裡會捨得放在這機場任它風吹雨打,把一個好好的小姑娘弄得梨花帶雨的。
小女孩跺了跺腳,伸出一隻手吃力的拉着旁邊的大行李箱,一步一步搖搖晃晃的往機場大門外走去。
機場大門旁邊的一個不惹人注意的角落裡,縮着一個彎着腰戴着帽子的老頭兒,老頭兒看似不經意的擡頭往小女孩那邊看了看,再低下頭時,渾身發顫,只盼着自己再縮的小一點,這樣那個小女孩就不會看到自己,可人算不如天算,老頭兒的耳邊已經傳來了脆生生的一聲:“赫舍裡爺爺,你抖什麼?!”
小姑娘的話音如同魔咒,不過不是那種把老頭兒的顫抖治癒,而是讓顫抖來的愈發兇猛。
而此時這一切都是圍繞着他發生的故事主角徐碩完全沒有一點對這一切有所瞭解的覺悟,吃力的攀着岩石爬上山之後,徐碩拿着手裡古亦秋給他的一個合金爪子正在試着能不能把腳下的石塊抓起來,專心致志,彷彿這便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