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龍騰躍所料,當王清華將電話打到家裡,把這件事情一五一十,用盡量緩和的口氣告訴父親的時候。父親並沒有感到絲毫的驚訝,而是語氣冷冷道:“大人的事兒,你小孩子不要管。好好上你的學,要是學不成樣子,看你回來我不打斷你的腿。”
鬱悶,又來了。王清華不由在自己腿上摸了一下。從小到大,因爲自己調皮的,父親沒少打過自己,每次都說要打斷自己的腿,卻從來沒有打斷過一次,頂多紅腫已經非常嚴重了,而且父親打完之後還不得不接受母親沒完沒了的數落。
從父親的口氣中,王清華能聽出來,對這件事情,父親之前已經知道了。看來在父親長大後,爺爺王海山並沒有隱瞞父親。而且爺爺好像也知道,自己這個撿來的兒子就是龍騰躍的兒子。
“我還是親自去鳳城跑一趟吧?”沈非之用詢問的目光看着龍騰躍。
龍騰躍的臉也拉了下來。說歸說,他並不希望自己這個兒子不認自己。對於龍騰躍而言,王紅旗的這種做法無疑是對他權威的一種挑戰和蔑視。
“我看還是算了吧。”龍騰躍點了一支菸,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你去了又能怎麼樣?人家不認你這個媽就是不認你這個媽。再則,你去了鳳城難免要驚動地方,這件事情肯定會擴散開。而且從他的口氣上能聽出來,王海山同志早年已經把這件事情告訴給他了。王海山既然告訴他,就有意思讓他跟我們相認。而他卻不相認,說明什麼呢?說明他現在還在恨我們。算了,由他吧。就當我從來沒有過這個兒子。”
王清華的辦法失效了,徹底失效了,可以說王清華的辦法在沒有用之前,已經失效了。不過卻換來了龍騰躍對政治影響的拋棄。龍騰躍好像在那一刻已經不再把問題考慮的那麼複雜了。他開始只專注於自己的這個失去四十多年的兒子。
王清華蔫蔫地低下了頭,沒有再說什麼。既然父親不願意認這個父親,自己自然也就不能認這個爺爺了。王清華之前也根本無法預料此次來首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本來打算藉助程豔嬌的背景,來首都後能在龍騰躍這裡斡旋一番,把X市的問題來個徹底解決。想不到,換來的會是一個表面上不能相認,卻是實實在在的表妹。
“清華,”龍騰躍緩緩對王清華道,“你父親不跟我相認,我非但不生氣,反而感到很欣慰。說明你父親是個很有骨氣的男子漢。今後你也要學習你的父親,做一個堂堂正正,有骨氣的男子漢,好嗎?”
龍騰躍說着在王清華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下去。龍騰躍就是用再大的勁兒,打在王清華身上也不會有任何的反應。
“好樣的!”龍騰躍見自己一拍下去,王清華竟然紋絲不動,只當王清華挺直了腰板,不由誇了一句。
“你淨說些沒用的。現在孩子不願認咱們,這個孫子咱們總應該認下來吧。”沈非之只好退而求其次。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覺得,我們認不認清華,清華以後都會有出息的。剛纔清華不是已經喊你奶奶了嗎。你還要怎麼樣?”龍騰躍故意偷換概念。
“那能一樣嗎?”沈非之是搞文學的,偷換概念的技巧在她面前行不通,“剛纔他是跟着豔嬌喊,現在已經是知道咱們的親孫子了,怎麼還能跟着豔嬌喊呢?”
“我看……這個問題咱們心裡知道就行了,不要把形式看的那麼重要吧。”龍騰躍沒有明確說認,也沒有明確說不認,接着道,“既然他爸爸不願意認我們。我們就不要爲難孩子了。再說了,不認我這個爺爺,他或許還可以安安穩穩地幹他的副市長。如果認了我這個爺爺,他恐怕就要去溝水鎮當鎮長去了!”
王清華想不到羅榮天會給龍騰躍彙報的如此相信,竟然把自己一個副市長下一步的去處也給龍騰躍彙報了。王清華心頭不由一緊。
當然,龍騰躍的意思已經非常明白了:他的孫子就必須去基層最苦的地方鍛鍊。
“這是兩碼事,我也不管你讓孩子去哪裡鍛鍊,更不會反對讓年輕人下基層鍛鍊。我們這一代人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事實證明只有從基層艱苦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人,在今後的社會上,才具有更強有力的競爭力。現在既然孫子已經來了,我們爲什麼不認。我看你這種行爲纔是真正的形式主義。”老太太又提出了跟龍騰躍想法相左的意見。
“既然你這麼說,那也要看孩子同不同意,對不對?對於清華,我還是堅持我的意見,不要把歷史遺留問題,強加到一個孩子身上去。”龍騰躍沒有繼續堅持,而是把認不認的問題傳遞給了王清華。
龍騰躍說完,沈非之的目光馬上向王清華掃了過來。
“清華,”沈非之顯得有些激動,“我看這事,你還是再跟你爸爸說一聲。他不認我這個媽不要緊。讓你認我這個奶奶,總應該可以吧。”
父親剛纔倒是沒有直接阻止王清華認這老兩口,王清華就沉默了一會道:“要不我再跟我爸爸商量商量。我並不想參與你們的問題,但畢竟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事情。我覺得不認也沒有什麼意義。”
沈非之的臉上馬上綻放出笑容道:“還是孩子明事理。你父親不認我這個媽無外乎是恨我們沒有養育他。但是在那個年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再遇上你爺爺那一根筋。”沈非之說着嘆了一口氣,走到王清華跟前道:“那你就給你爸爸打電話吧。”樣子已經非常迫不及待了。
警衛員忽然進來,衝龍騰躍道:“首長,已經十一點三十分了,您是不是該休息了?”
龍騰躍擺了擺手讓警衛員退了出去。程豔嬌坐在沙發裡已經開始打瞌睡了。
王清華撥通電話後,聽到父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現在哪裡,爲什麼現在還不休息,明天不用上課了嗎?”
然而從接電話的時間來判斷,父親明顯也還沒有休息。父親脾氣雖然有些倔強,但並非那種不明事理的人。他不可能在接完王清華的電話之後,就心安理得地睡覺。他也很痛苦,很爲難。正如王清華所言,王海山對他而言是養育之恩,而龍騰躍夫婦對他而言也有生育之恩。這麼多年他一直沒有認這個生身父親,也從來沒有給王清華提過,自己還有一個爺爺在中央擔任非常重要的領導職務,是因爲他不願意讓人說他攀高枝,說他忘恩負義,說他是養不熟的白養狼。他不是白眼狼,更不願意讓別人這樣說自己。
“爸,”王清華叫了一聲,“你這又是何必呢?他們都七十多歲的高齡了,也不圖你什麼,你爲什麼不願意跟他們相認呢?再說了,也不是你要認,而是他們想認你這兒子。”
王清華還算了解父親的脾氣,他知道父親不想認的原因,是父親不想讓人說閒話。
“你現在是不是在他家?你怎麼去了他家裡?”父親拋開話題,直接問王清華的情況,“你這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讓你去X市上學,你沒事跑首都幹什麼去了?是不是他們到X市找你了?你說話啊!”
父親火爆的脾氣,讓王清華還真有些受不了。在X市官場混了**個月的時間,還真有些受不了父親這樣教訓人的口氣。
“有些事情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咱們還是先說這件事情吧。他們其實也非常想你,想跟你見個面。特別是奶……”
王清華剛說了半截,父親就搶斷了話:“奶什麼奶,既然他們想我,爲什麼這麼多年不找我……”父親下面的話沒法再說了,再說就有些大逆不道了,“你少給我扯蛋,明天早上必須給我趕回學校,要不然非打斷……”
“清華,是你嗎?”
母親,是母親的聲音,明顯是母親從父親的手中奪過了電話。王清華幾乎要哭出來了。這根王清華的堅強與否沒有關係,純粹是一種兒子對母親本能的思念。
“媽——”王清華深情地叫了一聲,“你還好嗎?”
“好,好着哩。你放心,媽好着哩,你啥時候回家呢?你別聽你爸瞎說。”母親的聲音已經開始有些含糊了,應該淚水掛滿了臉龐,“奶奶是你的,爺爺也是你的,你想認就認吧。你爸爸他其實也沒有不認人家的意思。他的生身父母,他怎麼會不想認呢。只是人家現在是國家幹部,他抹不開臉兒。”
“你咋知道我就抹不開臉兒呢?我抹的開,我有啥抹不開的,我這張破臉值幾個錢。恐怕連一瓶醬油錢都不值。你要說就好好說你自己的事兒,不要把我扯進去。什麼爺爺奶奶的,他爺爺奶奶在農村好好的,他哪兒又出了一個爺爺奶奶了,就你把他慣壞了,你現在……”
父親在旁邊開始嘮叨,口氣忽左忽右,也不知道到底想說什麼。好像就是爲了擡槓。
這時沈非之走過,從王清華的手中接過了電話。第一次給王清華家裡打電話的時候,她也從王清華手中把電話接了過去,只不過她剛叫了一聲他的兒子紅旗,紅旗就把電話扣了。現在是她的兒媳婦,她希望能從兒媳婦這裡找到一個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