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人的聖洞在一個名叫“聖靈之步”的山澗裡,洞口無人把守,只栽着兩棵奇形怪狀的樹。
據洪巖的彙報,這是兩棵見血封喉的毒樹,更爲恐怖的是,只要有生靈越過,它會象食人的妖魔,伸出滲着毒液的枝幹,把人席捲了勒在樹上,不出十分鐘可以讓人血枯而亡。因此洪巖當初也沒能進入,他能觸及月鈴也是機緣巧合。兩個月前,當他潛入波臺家時,正逢祭師把月鈴送回來。據說一旦選定鬼新娘,就要用月鈴的聖光爲亡者鋪照接親的歸路,踏着月鈴的寒光,亡魂纔不會受到陽氣的騷擾。這是幽冥人怪誕的禮儀。但是按規矩,月鈴只能夜出夜歸,所以波臺只有等天黑才能將月鈴送回聖洞。洪巖則是利用了波嬌的報恩之心纔會跟月鈴有一面之緣。
如今,月鈴已被送回聖洞,洞口又立着這麼陰毒的怪樹,小猛將如何進去?
《異域探奇》這本書裡,冒險家凡士可有這樣一段記載:“沿着一條黑色的溪流,可以聞到股股血腥的濃臭,那是吸血樹發出來的。我遠遠地觀察過它的樣子,樹皮象蒼松那樣,有硬實的皺塊,但是透着隱隱紅光;枝條看似輕柔,象柳枝那樣搖曳,可我知道,那是危險的誘惑。我忠實的夥伴快克裡就上了它的當,它吸食了快克裡的所有體液,只用了五分鐘不到。快克裡的體重是四十三公斤,在同類獵犬中,再難找出比它更驃悍的傢伙。所以我估計吸血樹要弄死一個人也不會超過十分鐘!這真是一件可怕得讓人感冒的事,因爲我發現了它的逗人處,它害怕汽油!這使我弄明白了在貝塔沙漠碰到的另一件趣事……”
小猛腦子裡閃過他曾經查閱的這段資料時,手上已經提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東西——一壺十公斤重汽油。根據書中的記載,這足以讓洞口的吸血樹“神經麻痹”兩個多鐘頭。小猛靜候着最後一批巡查的人離去,洪巖說過,十點後不會再有人來。因爲那時周遭會升起窒悶的熱氣,一直要到早晨六點才又慢慢消散。
站在不至被吸血樹觸到,又足以對它施法的安全點上,小猛把汽油潑了上去。果然,它象得了軟骨病似的,枝幹耷拉及地。此時熱氣越漸濃厚。小猛不敢再遲疑,他的頭腦已經開始眩暈。
一入洞口是一排向下延伸的石階。兩旁的牆上,間隔兩米就有一盞發着綠光的燈。燈光照不明腳下的路,只加重了周遭詭異的氣氛。
但是小猛能看清,有白草的袖珍手電嘛!石階終於停了,眼前是一池水,冒着沸騰的氣泡。左右無路,看來得從水中越過。但是不用測試也知道,水溫不低於一百度。
小猛在心裡估算一下,水面的跨度大概有二十米,就算能越過去,這高溫的水氣也能把人蒸熟嘍!但他相信有通過的機關,不然波臺將如何進入?
機關在哪呢?
左邊牆上是一幅鬼麪人身的壁畫,右邊牆上是一張鬼身人面的彩繪。兩個畫面都平滑無異,小猛摸不到可疑的地方。
站着的地面有幾塊凸起的石頭,上去按了按,不見動靜;摸了摸,沒有反應。他後退幾步,遠遠地觀察一番,只見石頭按北斗七星的形狀排列,難道這就是玄機?
小猛在腦子裡迅速會集着北斗七星的相關知識,一一作了測試,毫無效果。難道這僅僅是種圖騰崇拜?小猛此時真想捶自己一頓——進入幽冥人的領地,怎麼可以用非幽冥人的思維去思考?
幽冥人不可能知道北斗七星的科學知識,這是現代人的觀測論斷。那麼他們會認爲這代表什麼?甚至他們根本不把這叫做北斗七星,那又會叫什麼?這東西一直指向北方,那它就是一種方位指示。難道是站在它所指向的方位?
小猛試了試,不對;跳了跳,不行。看來想錯了!他喪氣地甩甩頭,卻發現牆上有一個特徵,再看看另一面牆,嘿嘿,兩張畫上的怪物都是跪着的!
小猛大喜,重新站好方位,撲通一跪,兩面牆都開了,應該進哪道門呢?他不敢起身,依舊跪着思考:左邊是鬼麪人身,右邊是鬼身人面,畫裡隱藏着什麼含義?鬼麪人身,鬼的臉,人的身體;鬼身人面,當然是鬼的身體、人的臉。如果我想的沒錯,應該從左門進去。人的身體代表活着,鬼的身體代表死亡。
小猛剛進門,石牆就關了。但他一眼就看見了牆上的開關,必須清楚退路啊,在門外就用了不少時間,如果不能在吸血樹清醒之前離開,即使拿到月鈴也毫無意義。因爲預備的另一壺汽油根本潑不到樹身上,所以他把它留在了石階旁。距離吸血樹清醒的時間只有兩個鐘頭不到,他得爭分奪秒。
一條平直而狹窄的小路通往前方一個明亮的洞口,小路兩旁是不知深淺的坑道,只有望不見底的黑沉。小猛小心翼翼地朝那個明亮的洞口走去,走到洞口時,他不得不停了下來,路斷了,或者說根本沒路了,只能望見遠處有一扇漆着金粉的門。
“難道我剛纔選錯了,應該從右邊進去?但如果是那樣,那扇金門又是什麼意思?這一路也沒有任何致命的機關,如果不是放聖物的通道,怎麼會這樣?或者正因如此纔不是放聖物的通道。”
小猛在洞口朝四面觀望,怪了,眼前的這片光亮源於何處?但他怎麼也找不到光源的附着點,自己彷彿站在一個懸崖邊,那扇金門卻是在另一座山崖上。難道是幻覺?他把水壺扔過去,不,不是幻覺,水壺掉下去了,只是沒聽到落底聲。這也不是見鬼,因爲他不信鬼。
機關,只能找機關!但是前方是懸崖,後面是窄道,沒有一處地方願意給他任何提示。回去嗎?進另一面牆嗎?
小猛回到牆門邊,將門上的機關一扭,遠處傳來一聲巨響,牆門沒開,但他大喜過望,他斷定通往那扇金門的路被打開了。
果然,一根鐵索直達金門邊。小猛伸出一隻腳去試了試,“哼,頂尖級的雜技演員也未必能平安渡過!”他戴上手套,決定攀爬過去,還好,安然抵達。推了推金門,不見動靜,看來又有機關!四下找了找,沒有,他甚至用了最初的方法,跪!可惜金門不吃這一套,他有些好笑地對金門行起了注目禮,因爲只有門面是沒找過的地方。他發現金粉在門上被塗得厚薄不勻,這情況讓他欣喜。
他輕輕摸着,這凸凹不平的金粉是一種文字,什麼字?幽冥文!他會嗎?只能說略有研究。
小猛閉着眼睛,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審度、一組詞一組詞地串聯。時間在毫不容情地流失,一句話終於在他腦海出現——“輕輕叩響聖靈的門戶,帶着敬畏之心請求進入。”
小猛叩了叩門,沒開!“難道它曉得我沒帶敬畏之心?”
儘管不信神靈,但事到如今只有信其則靈了。但敬畏什麼呢?只有自己的師輩。小猛調整一下情緒,帶着對族中長輩的敬畏之心,叩了一下門,這傢伙居然不甩他!
“對了,我還沒發出請求。可是怎麼說呢?”小猛嘗試着叩門道:“我可以進去嗎?”
金門鐵面無私。
“怎麼回事?”小猛蒙了一下就立刻想到,應該用幽冥人古老的語言嘛!
儘管對自己的發音沒信心,他還是模仿着說出了那句繞口攪舌的話——“給古安兜裡以帕稀也折。”
請求進入的話音一落,門,輕輕地開了!怪事喲!
金門內十分寬敞,六根金玉鑲嵌的石柱上燃着熊熊的火盆,地板是發亮的水晶磚鋪就,牆面是銀絲勾勒的壁畫,畫中描述的是聖物顯靈的古老傳說,其中一面牆上嵌着一顆碩大的紅寶石。
不過,聖物沒在這裡。但是小猛確信,月鈴就在不遠處。突然,紅寶石鑲嵌的牆面一翻,一個人影躍了出來。小猛心頭一驚,發現這人是刀子!
刀子顯然也被小猛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把手上的東西藏在了身後,但是小猛已經看清了,他拿的正是自己志在必得的月鈴——事情再明朗不過了,兩人此行的目的相同,但心思各異。小猛知道,要想得手,只有硬搶;刀子明白,不想失手,唯有硬拼!
兩人都很冷靜,一個忌憚對手的神鬼術,一個謹防對方的手中槍;小猛牢記將軍的囑咐,不敢直視刀子的眼睛;刀子恪守師父的教導,不敢輕視小猛的子彈。
拿槍的人,牢牢守在門口;得寶的他,緊緊護住聖物。一個等着突襲的良機,一個候着出招的決口。兩人的對峙沉悶而緊張。
一個想:我不願傷他,可他拿了月鈴,絕不會輕易讓出;我如果傷他,得了月鈴,又於心何忍?
另一個想:我如果傷他,一時難辨善惡,他卻必死無疑;我不傷他,如若失去聖物,又會大違師命。
兩人都委決不下,又都不肯善罷。空氣在凝固,時間已停止。突然,同時響起兩個聲音——“對不起啦!”
但聞槍聲一響,子彈飛梭而出;又見雪光掠過,飛刀驚電閃現。
子彈,彈無虛發;飛刀,刀必見血!
彈無虛發,打在刀子左胸;刀必見血,刺入小猛右腑。
中彈的,挺立着不倒;挨刀的,硬頂着不動。對峙還將繼續!過招仍要比驗!
對峙?只會舊戲重演;過招?還是兩敗俱傷。
小猛垂下手裡的槍,語氣既是自嘲也是在調侃對方,“咱倆都歇會兒吧!再這麼站着,血流乾了,一樣得死!”
刀子也放開了捂着暗器的手,聲音很冷但是不帶敵意,“那就先行療傷,只是誰也不準偷襲!”
小猛苦笑着坐到地上,憋口勁,猛地拔出飛刀。血光過處,一陣鑽心的痛差點讓他暈過去。他半天才喘過氣來,滿是汗珠的臉上寫着驚疑,“你的暗器沒毒吧?”
刀子也是疼得咬牙切齒,聽了小猛的話,他象個孩子似的把頭一歪,“你的呢?”
小猛哭笑不得,“別開玩笑了,如果有毒,快給我解藥吧!我也沒對你下死手啊!”
刀子輕輕點頭,“那行,咱互換解藥。我數一二三就一起扔,只是不許使詐!”
小猛差點背過氣去!但也明白了他不是在開玩笑,他是真的認爲子彈有毒!可是該怎麼跟他解釋,他才肯信?以刀子對現代武器的理解,以及他對外面世界的無知,他是不可能一時就相信自己的,就算終於跟他解釋清了,只怕自己也毒發身亡了。想到這裡,小猛有一種遇到了剋星的悲哀感,但他對刀子恨不起來,除了哀憐刀子的無知,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感情在困擾着他。
“好吧!”小猛摸到了包裡的口香糖。想笑,怕引起懷疑;想認真點,又難以控制。好不容易忍了幾十遭,才一本正經道:“你數三聲,咱們一起扔!”
刀子依言而行,接住小猛扔來的所謂解藥,撕開包裝紙,一股刺鼻的清涼味襲來,他微微皺眉就一口吞了,卻不無懷疑道:“你的解藥不假吧?怎麼這麼難聞?”
小猛聽他這一問,才把他扔來的解藥湊到鼻子上,只覺一股淡淡的奇香,似玫瑰又似金桂,說不出的好聞,他一口吃下去才笑道:“好聞的不一定是真的,難聞的卻一點不假!”說完了,又生出疑慮,如果飛刀有毒,傷口應該酥麻纔對,怎麼剛纔那麼疼,這會兒服了解藥,反而沒有刺痛感了?難道刀子的解藥也是假的?
小猛向刀子望去,他碰到的也是一雙質疑的眼睛。原來刀子服了解藥後,傷口的痛楚沒有絲減,反而是整條左臂都疼得擡不起來了,所以他懷疑服了假藥。
不待刀子發怒,小猛先生氣了,“喂,你的解藥不假吧?我怎麼覺得傷口麻麻的,好象毒性剛剛發一樣!”
刀子也氣呼呼地,“你的解藥纔有問題!我的傷口越疼越厲害。說好不許使詐的,你一點信譽也沒有!”
小猛欲哭無淚,按着已經麻透的傷口,實實地悲哀起來,“刀子呀,我該怎麼跟你說呢?我們都是爲了月鈴而來,我不知道你拿它做什麼,但我要告訴你,如果我得不到它,會有很多人因此而受到無謂的傷害。我揹着一個沉重的囑託而來,我曾告訴自己不能失敗!但是現在看來,我無法兌現自己的諾言了。既然如此,我請求你,無論如何也不要讓它落在別人的手裡,這樣一來,它至少不會給人們帶去災難。你能答應我嗎?”
刀子使勁搖頭,“我活不成了,不敢保證它不會落到別人的手裡。但你不會死的,我給你的解藥是真的。它叫麻香丸,能解我刀上的毒,並且有止血抑痛的功效。你包紮好傷口不需敷藥,七天後就會癒合。你以小人之心度我,以爲我給你的也是假藥,可見師父說外面的人不可信,是真的!”
小猛愣了一下,的確,自己的解藥本是子虛烏有,但也是迫不得已而爲之。聽了刀子後面的話,他不覺奇怪,“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烏山人?”
“你穿得怪里怪氣的,還會用槍!我雖沒出去過,但心裡猜得到!”刀子說話時嘴脣發抖、冷汗直冒。小猛知道是傷痛令他難以忍受。
“我錯怪你了,刀子。我給你的解藥的確是假的,可那是因爲我的子彈沒有毒。跟你說實話吧?怕你不信;不說實話吧?就只能騙你。如果你信得過我,讓我給你看看傷,子彈沒打透,得取出來。”
“怪了,子彈沒毒,你咋不早說?早說不就啥事都沒了?”刀子小聲抱怨着取出月鈴,右手一放,左手一擡,一團白色的霧氣將月鈴升向天頂。
小猛細細一看,卻是刀子不知用了什麼奇術,那團霧氣正是從他手心裡發出來的。只聽刀子道:“我用精冥咒鎖着月鈴,你是拿不到它的!”
小猛固然想得到月鈴,但他想給刀子療傷也不假。見刀子放下右手,他才上前道:“我想得到它,如果對手是別人,我會從中使詐,但是對你,我不想用陰謀詭計。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拿月鈴沒有起禍的壞心。”
刀子不說話——小猛已經撕開他的衣服,傷口一陣劇痛,他緊咬牙關,豆大的汗珠滾落出來。
“我打你的時候就留了心眼,子彈不深,你忍着點!”小猛邊說邊從傷口裡挖出一顆彈頭。
刀子悶吭一聲,小猛從心底發出一聲心疼的關切,“很疼吧?再忍忍!”刀子居然“嗯”着點了一下頭,小猛很佩服他的耐力。
處理好傷口後,刀子的臉色慢慢好看起來,他撿起帶血的彈頭,“怪了,黃燦燦的一小顆,打人還蠻疼!是金子做的嗎?”
小猛忍俊不禁,拿塊手帕把刀子一臉的汗擦乾了,這才試問道:“咱們來說說月鈴的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