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白做了個夢,夢見她和梓涼的初相遇。

那是去年冬天,一個飄着雪的寒冷日子。

她衣裳單薄,在牆角里縮成一團,面前的破碗裡只有淺淺一層雪。

好餓……好餓……我不想死……不想死……

她擡頭看了看淺藍色的天,飢餓使她頭昏眼花,朦朧間,似乎看見了被別人強行帶走的姐姐…………

姐姐………我不想死……我還沒再見到你呢…………

我要食物…………食物…………

顫抖的指尖抓住了冰涼的碗,狠狠地一摔,破碎的碗映在她澄澈的墨瞳中,是如同花開般妖異。

捧起張牙舞爪的碗,跌跌撞撞地拐進一個小巷,她衝着孤身行走的女子虛弱笑笑,那睫毛卷翹的影如同支離破碎的蝶翼,不堪重負,奄奄一息。

撲進那人懷中,鋒利處割破女子的喉嚨,洞穿女子的心臟。她的臉是妖異的紅,是溫熱的血。她咯咯地笑,然後在女子還未凍僵的秀美臉蛋上狠狠咬了一口。

梓涼便是在此時進入她的視線中。

她衣裳單薄破舊,臉上是比胭脂更妖嬈的血色,嘴角淌着鮮血,口中咬着肉。

而他卻穿着厚厚的衣服,笑容溫暖,眉眼溫柔,面容乾淨。

她像頭小野獸,護住自己的食物,手中還拿着破碎的鋒利。

他卻輕輕地走過來,修長白皙的手包裹住她髒兮兮、血跡已變爲暗紫色的手,取出那破碎的殘片,柔聲道:“小丫頭,你很美哦。”

“哎?”她顯然是沒反應過來,傻乎乎地睜着一雙彷彿透明的墨瞳,一眨也不眨。

他輕輕笑了。他說,“小丫頭,我叫梓涼。無姓無名無字無號。你呢?”

“我沒有。”她側頭,又咬了一口。

“微白,你叫微白,可好?”梓涼捏住她尖尖的下巴,用手撬開她的牙,把那被嚼碎的肉末取出。

“不好!”飢餓的她強烈不滿,翻了個白眼。

“爲什麼?”梓涼把肉扔在地上,用雪擦了擦手。

“因爲你搶我肉!”她氣呼呼地說。她很瘦削,臉上一點肉也沒有,看起來癟癟的。而現在,卻微微鼓起,像極了撒嬌。

梓涼脫下狐裘,包住她,說:“我領你去吃飯。”他幫她把狐裘穿好,看矮小的她穿着他的狐裘的樣子,不禁眯眼一笑,問:“小丫頭,多大了?”

“十歲。”她看見雪白的狐裘被拖在地上,便打算用手拎着走路。但她再一看自己又黑又紅的手,便是嘆了一口氣,放棄了。

“小丫頭太矮了。”他抱起她,又說:“也太輕了。”

她撇撇嘴,伸出手在他白白淨淨的臉上掐了一下,“你才矮!”

“我只比你大兩歲,卻比你高這麼多。”他的聲音很溫和,無半點諷刺之意。

她在客棧吃了很多。半晌,她擡頭,問梓涼:“你不吃嗎?”她眨眨眼,用手抓了個雞腿放到他碗裡。見他不動筷,便有些遲疑地說:“我…………洗手了……不髒的……”

梓涼聽了,伸出手摸摸她的發,“我剛剛吃過了,不餓。”

她卻依舊靜靜地看着他,眼中噙着受傷而絕強的光。

梓涼站起身,握住她油膩的手,俯下身,用舌尖在她的指尖上輕輕一舔,溫柔地笑道:“相信了?”

她點點頭,笑了。

“西月姐教了我如何打通別人脈絡,不如,你試試?”梓涼笑着說,然後另一隻手也握住了她的另一隻手。

她感到了一種奇異的力量在她身體裡橫衝直撞,然後是一股暖流。她安靜地看着他,不聲不響。

吃過飯,她跟着他去賞雪,她穿着他長長的狐裘,他看他立於冰雪天地之間,她聽他吟自己不懂的東西。

她聽見他說:“雪落三千,何及汝顏?”

她聽見他說:“青絲飛揚,亂吾心,僅一面,弦不斷。”

她看見他衝自己笑得溫柔。

她看見他拂去自己頭上的雪。

有那麼一刻,她突然覺得,就這般死去,也未嘗不是好的。眼前比她高些許的男孩,給了她久違到陌生的溫暖。在此之前,那是她從未想過的。

晚上,她第一次睡在牀上,蓋上暖和的被子,他分外好看的手握住了她被凍裂的紅腫小手,眸光盈盈,道“小丫頭,我在附近,有事喊我。”

夜半,她聽見了聲響,她聽見了他收拾行裝的聲音,更聽見了他推門離開的聲音。

心突然涼了。

她赤着腳跑了出去,站在門後,看他離去。她跟着他的腳步,走出了客棧。他漸行漸遠,她則站在冰冷的雪地上,看着月光下的他在漫天飛雪中頭也不回地匆匆離去…………

她的眼睛紅得像一隻發怒的狼,然後她轉身,回了客棧,穿好鞋子,獨自一人走在幽暗的小巷裡…………

微白醒了。

她微微側頭,看見梓涼在房內讀書。

二月末的陽光很燦爛,卻也很稀薄,像是半透明的水,撒上了一層金輝,耀眼卻未必暖。

“醒了?”梓涼淺笑。他溫柔依舊,一年前的稚氣退去了些,卻還是遮不住十三歲該有的青澀。

“嗯。”她點頭,“我渴了。”她頓了一下,說:“我出去一下。”

“出去做什麼?”梓涼爲她披上火紅的狐裘,“不是渴了嗎?剛好我泡了一壺茶,喝完再出去吧。”

微白搖頭拒絕,一襲火紅狐裘爲她添上了一抹明媚,“我出去吃點雪便是好了。”

梓涼聽了,伸手擋住她,“小丫頭,喝茶。”

他的口氣,有些強硬。

微白微微擡頭,“哎?”

“你現在,不用吃人肉,啃樹根,喝冰雪,飲污水了。”梓涼認認真真地說。

“很溫暖。”微白指着心臟處,“這裡,感覺,很溫暖。”

自從梓涼不辭而別之後,她愈加感覺到了世態的炎涼。她多次想,那雙星眸,那抹笑意,那雙手掌,那件狐裘,便是組成了她生命之中的最溫暖。她也想過,再也不會有一個叫梓涼的男孩,在荒涼慘淡的雪天,眉眼含笑地爲她披上一件溫暖。

然而,她遇見了。

在靈魂被染成血色的野性後,幸運地、再次地遇見了梓涼,那個輕輕掠進她生命中,溫柔掠進她心裡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