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 說你有事就有事
“可否耽擱陛下一局棋的時間?”丁元香輕輕一笑,“元香新得了一本棋譜,其中有一篇棋局所布堪稱大絕。相信陛下應當會有興趣。”
慕冬聞言往她身後抱着棋盤的婢女瞧了一眼,微一頷首。
“不必跟來。”
“是。”
丁元香含笑看向慕冬,道:“就在這主華亭如何?”
慕冬不置可否,提步走向亭中。
丁元香見狀提步跟上,眼底蘊含着道不明的情緒。
棋局逾半,二人都未開口說過一個字,倒像是真的在下棋。
丁元香定神看了棋局半刻,忽然一笑,帶着淡淡的自嘲,“陛下——原來早已見過這梅花譜。”
“在無罙大師那裡領教過一次。”
他落下一子,適才開口問道:“朕以爲,你是聰明人。”
丁元香手下的動作忽然一滯。
“聰明?...元香也只是個癡人罷了。”丁元香在他方纔落子之處緊挨着落下一棋,口氣莫辯。
頓了一頓,她擡頭看向慕冬,含笑道:“陛下,不也是嗎。”
慕冬對上她的目光,神色溫溫涼涼,也看出去不悅的跡象。
“太妃娘娘的心思自然瞞不過陛下,元香今晚約陛下這局棋,卻是另有所圖。”丁元香咬重了這貶義的另有所圖四字,似開着玩笑一般。
慕冬自是沒將元太妃這些不安分的折騰和自作聰明看在眼中,元太妃在這個沉睿的帝王面前,就如同一隻沙礫一般。這一點,丁元香很清楚。
外人只當元太妃是想利用丁元香入宮日後便於管制後宮,又有誰看得透究竟是誰利用着誰。
如同這梅花棋局一般——
“今晚找陛下,我有三問,若這三問有逾矩之嫌還請陛下恕罪。”
慕冬看她一眼,示意她說下去。
“陛下以爲元香和蘇小姐相比,誰更能助得陛下完成大業,日後能更好的替陛下分憂解勞。整治後.宮。”丁元香眼角帶着不表自現的自信光芒,眼底卻又含落寂。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在爲人處事和謀略方面,蘇葵跟她遠遠不可相提並論。
慕冬聞言不假思索,口氣似漫不經心:“江山大業無需她來費心,分憂解勞是朝中羣臣之事。”
她只需,好好呆在他身邊便可。
丁元香聞言眼角笑意散盡,望向慕冬的眼神極其陌生。像是從不曾認識過他,從不曾認識過這樣一個他。
這會是那個人說出來的話嗎?
眼前忽然閃過多年前的一幕。
那一年,她僅七歲,第一次見他不知他的身份,纏着要陪他一起練劍,卻被他冷臉拒絕道——‘我身邊不需要沒用的人。’
所以,她才這麼努力。就是不想成爲他口中那個沒用的人。
可,他現在竟然說他不需要那個女子有多有用...什麼都不需要?
或許她早該意識到這一點了,從那道選妃入宮的旨意下達之後便該意識到了——他之所以將從來不爲人所知的範明礫也一併納入名冊中,不過還是爲了那個人着想,不想讓那個人成爲漩渦的中心。
丞相爲衛國被擒,蘇將軍征戰在外,丞相府小姐入宮本無爭議可以說是理所當然,可若是隻她一人未免有人揣度是皇帝獨寵,但有了另個範明礫則就完全不同了。
範家跟蘇家自是不可相提並論,而範明礫卻能越過無數貴族官家女子被欽點入宮。此中緣由未免引人猜測,如此一來,所有的猜測都會轉移到範家小姐身上去...
他如此煞費心機不過是爲護她清淨。
丁元香執棋的手有些輕顫。
“蘇小姐脫俗出衆的確不同,可元香仍舊不甘心。”她苦笑了一聲,看向慕冬道,眼神第一次帶了如此強烈的情緒:“因爲元香哪一點也不比她差,她不能忍的元香能忍,她有的我都有。她能做的我都能做,她做不到我亦能夠做到!”
是不甘。
她真的好不甘心。
“所以,爲什麼陛下卻選擇了她!”她的口氣近乎質問,眼眶中頃刻之間就蓄滿了淚水。尾音帶着明顯的顫抖。
沒有誰能忍受,這麼多年的努力一夕之間被人全盤否定,曾經視爲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現在就被他一句話打破。
她這樣驕傲的人,更不能忍受輸給了一個處處不如她的女子。
慕冬顯然是天生就缺少一種叫做憐香惜玉的美德,見丁元香這樣好強的女子都開始泫然欲泣,他自還是一臉的冰涼。
沒去回答她的問題,他反問道:“你瞭解朕是什麼樣的人嗎?”
“我當然瞭解!”
“你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卻也是全天下最孤獨的人,先皇后去世的那一年我知道你每夜都會躲在竹林練劍,並非像外人所說的冷血無情,你只喜白色,不願吐露心聲,你所有的喜惡我都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丁元香一瞬不瞬地凝視着他,卻見他眼底閃過一絲諷笑。
他這樣的眼神,叫她忽然覺得沒底氣了。
“這樣的朕只是你一廂情願構想出來的罷了。”慕冬將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碗中,站起了身道:“餘下的兩個問題你也沒有必要再問朕了。”
話音落,人已折身出了亭去。
望着他離去的身影,似帶着她永遠無法領略的冷絕,丁元香恍然覺得渾身都沒了絲毫力氣。
她,真的就不曾瞭解過這個人嗎?
就如同他所說,她愛上的那個人,只是她臆想中的那個他——
冷沉的夜風隨着風向鑽入亭中,突如而來的寒意叫她打了個大大的冷戰,眼角的淚也被風無意吹落,打在了勝負已分的棋局之上。
梅花殘局,一如她此刻的心境一般。
朱玉軒是先前元太妃未搬去洐王府之前的宮中居所,本名是叫做朱玉宮,而後來因爲先皇的一句話改爲了朱玉軒。
今夜宮宴過罷,元太妃同各位王爺都留宿宮中,元太妃便就歇在了這朱玉軒。
雖是名字改了,但規模卻是絲毫不差,夜色中的朱玉軒除了一份凌人的氣勢之外,還帶了一種難言的蒼冷。
蘇葵被領着來到了朱玉軒,她下意識的頓足望去,忽然覺得有些不安。
她微微甩了甩頭,是覺得大致還沉浸在光萼的事情中,情緒未能完全轉換過來。
“蘇小姐,咱們進去吧,太妃娘娘可等着呢。”領路的宮女見她到了門前沒了動作,出聲催促道。
蘇葵點了點頭。
然而剛提步之際,就聽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還不及她回頭觀望,便見那領路的宮女驚惶地行禮道:“奴婢參見皇上!”
他怎也來了?
蘇葵暗自疑惑了一瞬,轉身過去行禮。
垂眸便見一雙繡着金線的明黃色龍靴已近了她面前。
“跟元太妃說一聲,蘇小姐在朱玉軒前傷了腳,今日就不陪她敘話了。”
啊?
那宮女聞言一頭的霧水——什麼時候傷着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皇帝的臉色,幾乎是一瞬間也就明白了過來——皇上這是不想讓蘇小姐見太妃娘娘... ...
“奴婢遵旨。”她垂首應下。
她並非是在元太妃跟前伺候的近身丫鬟,只是今日臨時被指來朱玉軒當差的宮女,自是知道待會兒該怎麼跟元太妃說。
蘇葵還且沒來得及吭聲,見他莫名其妙來這麼一遭,一時哪裡能反應的過來,一臉茫然地看向他道:“我,我的腳什麼時候傷到了?”
她這副表情讓慕冬立馬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她竟然對自己險些入了虎口還毫無察覺!
若不是他方纔從丁元香那裡看出了端倪來,只怕他還不知她人已被請到了這朱玉軒來!
真不知她平常的聰明和警覺都到了哪裡去了!
見他不做聲就定定的看着自己,眼中不乏責備的神色,蘇葵開始自我檢討了一番,可左想右想也沒想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事情。
猶豫了會兒,才弱弱的道:“我的腳,真的沒事......”
可話剛落音便覺後悔萬分——慕冬那廝的臉已經徹底黑化...
“朕說你有事便是有事!”
慕冬是也不知他怎麼就能說出了這麼一句潑皮無賴近乎不要臉的話來,只是一想到她險些深陷險境,便覺得冷靜不下來。
話落兩步走到她面前來,不顧周圍人的目光,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
蘇葵無聲的瞪大了眼睛,見他臉色沉得像是要下雨一般,思前想後也沒搞明白是怎樣一回事。
慕冬看卻不看她一眼,轉身離了朱玉軒門前。
堆心愣了半晌,才小跑着跟了上去。
得虧是宮宴已散,大冷的天兒大半夜的也沒個人有興致留在宮中四處走動,衆人早已走的七七八八,這一路上也沒撞見個熟人。
只偶爾幾個巡邏的侍衛或路過的宮女,也都是匆匆行禮,看也不敢擡頭看半眼。
蘇葵被他身上散發的寒意給震懾住,一路上吭也不敢吭上一聲。
直到快出了宮門,她才爲難地道:“陛下...那個,我可以自己走。”
慕冬垂眸冷冷的掃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