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巧逢知己
醒木聲響起,說書人便說了句讓無數人爲之憤恨的話來,“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想必董卓此次必難逃一死了!”
“哼,董卓真是瞎眼,還想着立貂蟬爲妃,卻不知便是被此***婦所算計!自古女子多蕩.婦,禍害了多少英雄好漢!”
蘇葵聞聲皺眉,目光往右邊的桌上掃了一掃,卻見竟是一位打扮整潔,身着丹青長衫的年輕公子,一派白面書生的模樣。
“吳公子此言差矣,先不說董卓算不得好漢,且這貂蟬一介女流,被王允控制,又豈能自已?”帶着笑意的儒雅聲響起,是一位三十朝外的微胖男子,也是一派書生打扮模樣。
吳邱玉冷哼一聲:“事實如此,莫不是黃兄竟覺得此女前後勾引呂布,董卓父子二人,竟算不得不齒之舉?正所謂貞女不嫁二夫,丈夫可再娶,但女子絕不能再嫁,更遑論貂蟬竟先後爲父子二人的妻妾!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勃理行爲!”
黃書航聽罷他的義憤填膺的論理,搖頭一笑:“吳公子不必如此認真,聽書不過圖一樂,在下也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黃兄,就事論事也是要講究事實和論理的,切莫信口開河的好。”吳邱玉斜眼瞥去,目光譏諷。
他早便對黃書航被推舉爲靜涵私塾的先生多有不滿,一旦有機會暗諷一番,定是要見縫插針。
一個長相憨厚的漢子實在聽不過去,“吳公子,上回你還說張飛粗鄙無知,我雖然只是個養豬的沒讀過書,可我覺得張飛是個有膽識的英雄!你回回聽書都得謾罵一番,既然不喜歡,乾脆就不要來了嘛,何必自己給自己找氣!”
此話一出,衆人便附和成一片,由此可見吳邱玉平時行事說話應是很不得人心。
吳邱玉見狀面色微紅,不停的揮着手中的摺扇扇着風,憤懣的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我與你們這些人說話,恐怕只是對牛彈琴!孔夫子有言:見不賢而內自省也!我不與你們這些草莽之輩一般見識!”
先前說話的養豬漢子聞言頓時紅了眼,“吳公子,你這話我可不愛聽了,別以爲讀過幾年書就可以看不起人!我們沒讀過書怎麼了?我們至少靠着自己的雙手吃飯,據我所知,吳公子如今還是靠着吳嬸子織布聊以生計的吧!大丈夫應當擔起家中的頂樑柱,而不是成日裡連家裡的活計都不去幫襯,只靠着讀過幾本書而四處賣弄學識!”
蘇葵聞言,忍住了鼓掌叫好的衝動,男人可以沒本事,沒成就,但必須得有擔當。
“...你一個養豬的有何資格來對我品頭論足,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有遠大的抱負,應當要有好學之心!我讀這些書,是要參加科考,出人頭地,光耀我吳家門楣的,而你一個祖上操賤業的,焉能跟我相提並論!”
養豬的漢子臉色猶如豬肝,奈何吳邱玉說的頭頭是道,自己也確確實實是個祖上操賤業的,可也不代表希望有人以這種侮辱的口氣說出來!
一個留着白鬍子的老頭,敲了敲菸斗皺着眉道:“邱玉,你這話可是越說越過分了,至少二寶是個孝順的,而你孃的腰不好,你在家時卻連地也不去掃,你既是讀過書的,就應該知道百事孝爲先吧?”
吳邱玉面上毫無羞愧之感,擡了擡下巴,一副清高的模樣:“大丈夫就該志存高遠,當掃天下,豈能掃區區庭院。”
蘇葵不由訝然失笑。
“姑娘爲何發笑?難道吳某說的不對?”
小紅扯了扯蘇葵的衣袖,蘇葵這才恍然他是在同自己說話,見他一副豎起防備,要同自己大辯一場的模樣,蘇葵愈加汗顏。
這人似乎太熱衷與人辯論,彷彿若是能將對方堵得啞口無言,是最值得驕傲的事情一般。
“呃,想起一件趣事,故而發笑,吳公子繼續。”蘇葵抿了口茶,不予理會。
然,吳邱玉在這方面顯然是從不願輕易放棄的,揮了揮紙扇,一副唯我獨尊的模樣,噙着不屑的笑意道:“姑娘不必如此,有話大可說出來,是對是錯,大家探討一番。”
意思很明確,倘若蘇葵今日不給方纔那聲笑一個交代的話,是絕對不行的。
蘇葵覺得,若他生在現代,定是一位出色的辯論家。
愛辯論不是什麼壞事,可利用自己這一絲優勢,成日裡到處與人交惡,出言傷人,未免有些狹隘了。
黃書航皺了皺眉,打着圓場道:“呵呵,吳公子,這位姑娘發笑的緣由興許真與你無關,君子當又容事之度,凡事且不必太多認真。”
“黃兄,我卻不以爲然,做人本該實事求是,怎能有待人處事不認真的道理!”
“這...”黃書航噎了一噎,帶些歉意的看向蘇葵。
蘇葵擡了擡眼,“多謝這位大哥美意,不過吳公子說的確然,凡事都該腳踏實地,認真對待。”
吳邱玉冷笑一聲,覺得蘇葵大許是在奉承自己,但即使如此,還是咄咄逼人的道:“那姑娘究竟可否解釋解釋方纔究竟何故發笑?”
蘇葵放下茶盞,笑着頷首:“我方纔確實是想到一件趣事,志存高遠欲掃天下,這念想固然可貴,可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吳公子方纔不也說待人處事不可有不認真的道理嗎?凡事都是積少成多,屋也是天下的一部分,既是要掃天下之人,又怎麼能排斥掃一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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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葵看着他微變的臉色,笑了笑:“換而言之,一個連庭院也不去掃的人,我實在無法說服自己此人能有掃天下之才。吳公子覺得這難道算不得一件引人發笑的趣事?”
吳邱玉滯愣了好大一會兒,方反應過來自己被自己搬起的石頭砸了腳,眼見着蘇葵含笑望着自己,如何也開不了口再去辯解,也無從辯起。
衆人見狀,不約而同的笑出了聲來。
吳邱玉臉色已是大變,做夢也沒想到今日竟會被人當衆堵得啞口無言,且還是一個黃毛丫頭,這讓一向爭強好勝的他怎能甘心!
“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一羣愚昧無知的凡夫俗子!”吳邱玉起身甩了甩衣袖,撂下這句憤慨的話便揚長而去。
那背影頗有些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意味。
小紅聞言變了臉,畢竟雖是丫鬟,但也從小在丞相府里長大,哪裡見過敢這般對自家小姐無禮的人?
起了身便要追去理論,卻被蘇葵拉着。
“小姐攔奴婢作甚,他竟敢出言侮辱小姐!”
蘇葵對她搖了搖頭:“當你被狗咬了一口的時候,若你再去咬他一口,那你與他又有什麼不同?”
小紅撇了撇嘴:“可是小姐...那也不能無故被狗咬了一頓,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啊,那豈不是白白便宜那隻狗了?”
“你這樣追出去又能討得什麼好處?他方纔也出糗了,夠了。”
小紅的氣焰被蘇葵“夠了”這倆字兒,給滅的徹底。
“姑娘小小年紀不僅才智卓越,更是仁義,在下自愧不如。”黃書航起了身,行至蘇葵面前拱了拱手,神情真摯。
仁義?蘇葵可真不認爲自己仁義,若是真有人觸碰到自己的底線,定是要十倍還回來的。
只是自己的底線,這麼些年過去,蘇葵還真沒搞清楚它究竟是在哪兒,只能說這條線會隨着心情移動。
“這位大哥謙虛了,方纔替我解圍,真是多謝。”
黃書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更顯得整個人親切了不少,“在下嘴笨,也未能幫上什麼忙,姑娘莫要打趣了。”
蘇葵搖頭一笑,有這份心已經很難得了。
“不知姑娘是何方人士?”黃書航自然的在蘇葵對面坐定,開口問道。
“正是王城人士。”
黃書航的神情帶了些訝異:“哦?想來在下對王城雖談不上知根曉底,但大大小小的事兒也知道一些,竟都無幸見過姑娘。”
蘇葵心道你若見了那纔是怪了:“呵呵,如今不是見了?”
黃書航笑着點頭,顯然對蘇葵很感興趣,讓小二添了一壺茶水,頗有長聊的打算。
蘇葵也不介意,覺得眼前的中年男子很有親和力,性子文雅卻不失直爽,半個時辰下來,更覺此人不俗。
說是上通天文下曉地理絕不爲過,在一些時局上的見解,也不同凡人。
黃書航對蘇葵的感覺,跟蘇葵對他的感覺,是一樣的。
“不知黃大哥可有想過讓自己的才略得以施展?”蘇葵終究沒能忍住問出了這句有些冒昧的話來,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卻對此人欽佩至極。
蘇葵欽佩的人少之又少,在見到黃書航之前,只有蘇天漠一人。
蘇葵甚至敢保證,若是黃書航一旦有了嶄露頭角的機會,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黃書航顯然是個沒什麼脾氣的,也渾不在意,一臉笑意的道:“說來慚愧啊,先前也參加過幾次科考,回回落榜,連鄉試都未曾過的了,更不必說省試殿試了。一來二去,驗試官都不允我進秋試院了,只得作罷。承蒙大夥看得起,混了個教書先生聊以生計,呵呵。”
蘇葵疑惑不已,范進中舉之事就不難看出古代的科舉分明是不限年齡的,且黃書航最多也就三十五歲不到。
像是看出蘇葵的心思,黃書航解釋道:“頭一回寫的文章便被大批了一次,第二回亦是如此,待到第三回的時候,我確實費了一番心思改了許多,但不曾想被禁考了。科舉三年一次,這一蹉跎,便是十來年過去了。”
“莫不是你在文中提到了你方纔所說的改土地分割制之事?”在這封建嚴重的時代,確實沒幾個人能看出這種改制後的大好前景,若蘇葵不是穿越而來,定也會覺得黃書航忒不靠譜。
黃書航搖了搖頭,聲音壓低了許多道:“我提到了廢除世襲之事,希望貧苦出身的學子可以得到公平的待遇。”
蘇葵驚詫不已,真沒看出來,看似溫雅的黃書航竟還有這等大膽的舉動,可這想法好是極好的,但要實現,面對的便是所有的高官貴胄,而黃書航只是一介布衣書生,結果想都不必想了。
“這也怨不得被禁考了...”
黃書航爽朗的笑了幾聲,“說句實話,蘇姑娘還是頭一個聽了我這想法,沒罵我瘋子的人,就憑這一點,姑娘這個朋友,黃某交定了!”
蘇葵莞爾,在古代像黃書航這種直言不諱,行事不拘的人實在少見,幾乎與現代人無異,蘇葵終於明白爲何頭一回見他便就有種莫名的親切感了,這是源於對同類人的直覺。
不過蘇葵這種心性純粹因爲是在二十一世紀成長所致,而黃書航在這封建的古代,卻絲毫不受影響,能有這這麼開明大膽的想法,更是難得。
“黃大哥,今日我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小紅愣是在一旁看呆了,自家小姐究竟是有多少面,是自己還不曾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