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烈凰回來,天仁與萬華的對比,變得更加明顯起來。 烈凰已是萬華神州上靈氣充沛到衆修皆爭的地方,然而與天仁最貧脊的地方相比,烈凰的靈氣仍舊顯得稀少。
這便是上界與下界的最大區別。
不知天仁之上的地方,會是怎樣的仙地?
青棱站在斷惡劍上,御劍而行,跟在裴不回身後,唐徊則凌空飛在了青棱身邊。
他們連家門都沒邁進,在煉淵谷的七色砂場就直接折身去了什女國。
裴不迴心情很糟糕,因此一路上都沉着臉不發一語。
嬌娘離開赤仙石一年時間,身上的龍魂之毒不知發作沒了,按裴不回的推算,若有赤仙石壓制她體內毒性,她約可撐得五載十年,然而離了赤仙石,那就是……
凶多吉少!
“怎麼了?”唐徊見青棱雖然飛着,眉頭卻微蹙,似在沉思。
“我曾經交給鐵驍一件傳音仙寶,只要他在這天仁仙境,便會收到我的傳音。”青棱說着,掌心裡出現一件瑩黃石符,符上畫了蝌蚪似的文字,“從煉淵谷出來,我已經三次傳音給他了,可他卻遲遲不給我回復。”
莫非鐵驍遇到什麼不測?然而他們去的是什女國,嬌娘是什女國皇女,除非什女國遇上滅國禍事,否則以嬌娘身份,他們不會有事。可這一路之上,他們都未曾聽說什女國有什麼大事。
難不成,他們沒有到什女國,而是遇上別的事了?
正思忖着,她手裡的符石忽然亮起。
“裴兄,等等。鐵驍傳音來了。”青棱即刻叫住了正不管不顧往前掠飛的裴不回。
……
幽暗的洞中用來照明的只有四壁上的寶珠,寶珠散發出玫紅的光芒,照得滿洞都是詭異的豔麗色彩,這石洞不大卻非常高,洞頂半空,刻着飛天舞仙,色彩濃烈,身姿妖嬈,像要從穹頂之上躍下一般。
仔細望去,飛天舞仙本該端莊秀麗的面容之上,卻是飛勾的眼角,媚惑的笑,眼眸裡是撩人的曖色,在這玫紅色的光芒下顯得無比詭異,邪氣四溢。
洞中,玲瓏綿軟如水蛇一樣的人影纏上了另一道巍如堅石的人影。
“鐵驍哥哥,我好想你。”
這聲音如細紗拂耳,光是聽便已讓人心蕩漾。
“走開!”鐵驍卻重重揮了手,甩開勾到自己身上的女人,“她呢?”
“鐵驍哥哥,你好絕情!只記得她,卻不管人家。人家也在這裡被聖元真君囚了百年。”少女“嚶嚶”泣起。
這少女面目姣美,帶着二八年華的羞怯,如含苞待放的花蕊待人採摘,赫然便是當年跟着鐵驍的女人玦兒,也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她一身被毀的皮膚都已徹底修復,模樣竟比當年還動人三分。
“玦兒,若你還有半分顧念舊情,就放了她。”鐵驍不爲所動。
他面色潮紅,似在剋制着某些情緒。
玦兒眼神一轉,笑容隨之一冷。
她已經在這裡誘了他七天七夜,四周都燃起恍情香,可他仍舊是七天前的模樣。
想不到這麼多年沒見,當初只會跟在她身後的慫貨蠢材竟然心如鐵石起來,若不是爲了他身上的天下善德佛,她早就將他拆皮剔骨,作她的男傀。
直至青凰川上匯心川的試煉,她才知道鐵驍身上藏着的竟是天下善德佛,若她早知這寶貝在他身上,說什麼也不會放開他了。
天下善德佛乃是至善至純的信仰之物,要是可以拿來作爲爐鼎,她的修行必須一日千里,只可惜這天下善德佛與鐵驍早已心意合一,強取不得。
不過無妨,她時間多的是。
“什女國的皇女,那可是多少雙修者夢寐以求的東西。聖元上仙不會放過她的,你不要想了。邀貼早已派出,這幾天那些雙修者都要趕到了。”玦兒說着伸手撫向他的下巴,卻被鐵驍偏頭躲過。
什女國的女人,稟天地靈氣而生,身上天生就含了純陰之氣,本就是極好的爐鼎,其中又以什女國皇族爲最。什女國皇族之女,除了純陰之氣外,身上還蘊含至烈陽火,是修行雙修功法中的兩個人最好的陰陽之食。
嬌娘身份特殊,爲了避免什女國的人尋上門來,聖元上仙這趟又以嬌娘爲餌,約了這天仁之上數十對雙修修士來分食,以便到時候共同禦敵。
反正那嬌娘身上的陰陽之氣可自行輪轉重生,只要她不死便不竭,以幾日之修換來長時間安穩,還是值得的。
見鐵驍的拒絕,玦兒神色一冷,聲音沉下:“你自身都難保了,還有空管她?再給你幾天時間考慮,做我的男寵,等這雙修盛宴過了,我再來找你!”
言罷,洞門開啓,她扭腰而出。
鐵驍方纔鬆了一口氣,喚出了已經閃過三次的瑩黃石符。
青棱的聲音從其間傳出。
他們終於回來了。
……
三日之後,桃花塢的桃河岸邊。
“上仙饒命,饒命!”
恐懼求饒的聲音不住響起。
一男一女兩個人被數道銀亮鎖鏈緊緊捆着,俯在地上顫抖着,全然沒有大修之風。
這二人,男的俊俏風流,女的嬌媚妖嬈,看着倒是天造地設的好模樣,可眉間陰邪之氣生生染壞了這好模樣。
“這兩人隨你們處置吧。”裴不回嫌惡地看了他們一眼。
“唐徊。”青棱拈着手上一張花箋,轉頭望向唐徊。
唐徊身影一動,斷惡劍隨之躍起,劍尖冷光大作,刺進了男人額間,勾出銀亮元神,被他一口吞下,那女人嚇得花容失色,癱在地上,唐徊並未留情,轉眼又刺進她的額間……
斷惡劍上光芒閃過,似乎被這兩團元神洗過一般,劍身上的紅色更加耀眼起來。
青棱對敵並不像唐徊那般狠辣,非置對手於死地不可。然而眼前這對男女,是她生平最討厭的那類人,他們利用元陰元陽進行雙修,身上積攢了無數男女怨氣,又禁錮着那些被他們所殘之人的魂魄,供其驅役,若是他們不死,這些怨氣難散,魂魄難入輪迴。
故爾青棱不再留情。
怨氣所化的黑霧從斷絕生的屍體之上散去,無數魂魄光點似白日螢火般四飛而出,一時間竟鋪了滿天。
青棱揮手,這些黑霧螢火便通通消散。
裴不回已從青棱手中抽走那張花箋,打開看去。
花箋是由聖元老祖發出的,邀請這對男女於五日之後赴約參加東離山鎏歡宮的雙修宴。
自從得到鐵驍的傳音之後,他們三人便從去往什女國的路上改道去了鎏歡宮。鎏歡宮的主人聖元真君是天仁之上名頭頗響的修士,境界已到了天道初窺大圓滿,他所修行的乃是鎏歡雙合法,這功法是雙修功法,無法憑一人之力修行,是以他身邊一定會有個雙修伴侶,按鐵驍所述,如今他的雙修伴侶,正是玦兒。
以裴不回的修爲,他們當然不是其對手,然而如今嬌娘藏匿之所不明,如果裴不回冒然攻去,只怕到時反而令嬌娘遇險,再加上鐵驍也被囚於宮中,他們此行必先找到這兩人下落,才能再作打算。
是以,青棱三人才伏在了鎏歡宮附近的山頭,尋找赴約前來的修士奪取花箋。
而讓裴不迴心情稍順的是,既然有這宴會,嬌娘目前安全必然無虞。
“青虛子,愛濃仙……”青棱視線湊過去,看到了花箋上的名字。
青虛子和愛濃仙,便是被唐徊所殺的那兩人名號。
“既然有了花箋,就儘快趕過去吧。”唐徊說着,伸指撫過斷惡劍劍刃,蒼白的指尖裂開一道口子,卻沒有血流出。
“過去?”裴不回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箋上說了,必須雙!修!眷!侶!才能進入鎏歡宮。”
唐徊眼神明顯一冷。
烈凰樹下一場對話尤在耳邊。
“你這麼說,好像我不做點什麼,就對不起我的心。”那時裴不回的聲音,不像在開玩笑。
青棱沒看出這些暗涌的情緒,她已經思忖起來。
“雙修眷侶?玦兒對我有恨,必然記得我的模樣,萬一被她發現,會很麻煩。不如你們兩個其中一人幻化女體,我扮成你們的僕從?這樣比較……”
青棱話沒說完,便聽到裴不回的聲音。
“想都別想!”
“不可能!”唐徊的拒絕也不留餘地。
要他們假扮雙修眷侶,虧她想得出來!
青棱被打斷了思路,擡頭髮現裴不回黑沉着臉,唐徊眼神更是不容置疑的冰冷。
她有些愕然。
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他們並非糾結小處之人,怎會這次有這麼大的反應?
“青棱,三人比兩人更容易引人側目,你和我扮雙修眷侶就行了,唐徊可以收到你劍裡。至於容貌,多的是辦法遮掩。”裴不回開口。
她和裴不回假扮雙修眷侶?!
青棱微垂了眼簾。
裴不回所說的的確也是最省事的辦法。
“好……”
“青棱!”唐徊忽然打斷她,“我願意和他扮成雙修眷侶。”
青棱微微一怔。
“你願意我可不願意!看見你就煩,你讓我怎麼和你扮!”裴不回挑了眉看唐徊,眼裡的得意帶着勝利的光芒。
“別說了,裴兄說的在理,兩個人確實比三個人要好,就按他說的辦。”青棱一句話,終止了這場爭論。
唐徊的手重重握在了劍刃之上,掌心上划起一大道口子,仍舊沒有流出半點血來。
“裴兄,你欠我一個人情!”青棱卻朝着裴不回開口。
她眼神清澈,不帶任何感情,說出的話像帶着某些撇清關係的暗示,讓裴不回的得意忽然間消失。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幫你,只是一場人情交易,沒有其他。
裴不回忽有些後悔初識時對她說過的話——“只有公平的交易關係,才最久遠。”
“走吧。”
見兩人都忽然沉默起來,青棱便催促道。
時間並不多了。
“等等。”裴不回叫住了她。
青棱轉身,看到裴不回俯身從愛濃仙的屍體腰間翻出了一件寶貝。
這兩人的儲物袋早就被她拿走了,怎麼身上還藏着東西?
青棱有些不解。
裴不回已抖開那寶貝,那只是一方毫不起眼的方帕,抖開後掉了一大堆花花綠綠的東西下來。
竟是一大堆的女人衣裙。
“就你這模樣,你說自己是愛濃仙,誰信哪?”裴不回蹲下身,在那一堆花花綠綠的衣裙中挑揀起來。
青棱低頭看自己的打扮。
月白寬袍,袖子還斷了一邊。除了些實用的能增加感悟或者防禦的飾品外,她身上沒有半點裝飾,乾乾淨淨的模樣,頭髮也只是整齊束在腦後,用銀棘箍起。
這一身打扮倒是爽利舒服,但好像真的不像個邪道女修。
“換上!打扮好!裡面有面紗,把臉遮了就沒事了。”裴不回挑了套衣裳扔給她。
青棱信手接下。
那套衣裳已是那一堆花花綠綠的裙子裡最素雅的顏色了,然而對比青棱一貫的打扮也算豔麗到了極至。
粉色的齊胸襦裙,胸口束帶上繡了桃枝,疊紗的裙襬一樣繡了桃雨,上裳只是單薄的輕紗,配了條更紅得更深一些的長綾……
別說穿上,就這麼看着,青棱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還不去換上?否則到了鎏歡宮被人攔下,我們就前功盡棄了。”裴不回笑容裡有些惡作劇。
唐徊也已皺眉。
這是在報復她剛剛說過的那句話吧?
可他說的,又合情合理,讓人無可反駁。
青棱拎着衣服沉吟片刻,揮手在自己周身籠起一道濃白霧氣。
唐徊冷冷看了一眼裴不回,未置一辭,斷惡劍在他掌中狂震不歇,彷彿被壓抑的情緒。
少頃,白霧散去。
青棱身影從白霧中踏出。
唐徊一怔。
盛裝的青棱,他從未見過。
這樣嬌豔的顏色,更沒在她身上出現過。
青、墨、白,乃至殷紅血色,曾是他印象裡屬於青棱的顏色,多少都帶着冷清亦或悽烈,像她的人一樣。
而如今,桃夭灼灼,墨魂纖纖,這襲衣裙看着雖妖嬈,她穿起來,竟出人意料的合適。
纖長的脖頸和細膩的骨線,如同畫匠提筆勾勒而出的輪廓,籠在紗裡的左手青墨之色,將這襲粉衣染上幾許錚然神秘,一切便沒了想像中過分甜膩的氣息……
青棱有些不自在,這衣裙太繁複。
“可以走了吧?”她不耐煩了。
“等等。”唐徊的聲音出現在她身後。
青棱耐性即將消失,正要轉頭,腦後的束髮忽然被人抽散。
冰冷的手穿過她的髮絲,緩緩攏起了她的長髮。
“頭髮不對。”
青棱微怔。
唐徊正在替她……綰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