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兩道人影急掠而來。
蘭潛在前狂飛,微霜跟在她的身後。
微霜救蘭潛出了法陣後,便與青棱他二人分散了,這一路上,蘭潛都焦躁不安地朝着某個方向飛行。
她沒有回法陣之處去尋被吞噬的四方轎,而是瞧準了某個方向毫無猶豫地飛去。
這已讓微霜猜到了原因——血僕與主人之間,是有血符聯結的,蘭潛可以輕而易舉找到她主人所處的位置。
兩個飛了一小段,就看到掛在半空中的青棱與殊遲。
蘭潛臉上這才露出一抹笑來,可這笑還沒展開多久,便又忽然凝固。
她看到了殊遲的笑。
作爲殊遲的血僕,她在他身邊呆了四百年,而在這四百年裡,她只見他笑過三次。
她記憶裡他的笑容,都是轉瞬即逝,從沒像此刻這樣,那笑竟由脣及眼,深植內心,雖然只是淺淺的笑,可眉間飛揚,眼底溫柔,似蛟海深處的七彩珊瑚,流轉出璀璨光芒,叫人貪戀。
貪戀到嫉妒。
那個笑容並不是給她的。
“少主!”蘭潛揚聲一叫,加快了速度飛到他身邊。
她看到殊遲掀了斗篷,不再遮掩,便猜到他身份已暴露。
殊遲手一合,收起了湛海珠,他的手心同時一空,青棱已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已空的手,淡淡的失落涌起。
“微霜姐。”青棱已收了嘻笑的面容,飛身迎向微霜。
微霜只朝她點點頭,表明自己無礙,視線卻隨意掃過殊遲。
“我沒事。”那廂,殊遲動聽的聲音響起,他擡手拍拍蘭潛的頭,安慰着她。
“少主,你嚇死我了。”蘭潛站在他身前,拍着胸脯,心有餘悸地開口。
“這樣就把你嚇死了,這幾百年的道行你怎麼修的?”殊遲溫不經心開口。
蘭潛望去,他的視線仍舊停在青棱身上,竟一眼都沒看過自己。
她氣結。
“少主,有什麼好看的,你已經盯了她很久很久很久了!”蘭潛鬱郁出聲抱怨。
殊遲聞言終於看她一眼,出口的聲音不大:“蘭潛,我看誰還需要經過你的允許嗎?”
蘭潛猛得住嘴,他語氣雖淡,但她聽得出其中的慍怒,這只是一個簡單的警告而已,卻也讓她驚出一滿手汗意。
這個殊遲,和她跟了四百年的主人,有些不同了。
“下面要怎麼辦?”微霜浮空問青棱。
既然青棱說進了寂淵澤一切都要聽她的,微霜便不多言。
她的職責,只是陪青棱下山,護她周全,隨她玩得高興而已。
青棱沉吟了一番,揚聲道:“殊小友,追殺你的人到底什麼來歷,什麼修爲?能在這裡布得下那麼龐大繁雜的轉換陣,這可不是一個兩個修士能辦得到的,而且佈陣的修爲必在天道初窺之上。小友,你不老實,當初我接你任務之時,你們只說是個天道初窺第一重境界的敵手,可沒說是如此複雜的境況。”
聽着她一下子便疏遠起來的口氣,殊遲皺了眉頭。
那聲“殊小友”,聽得他很不舒服。
他身形一動,人從藤蘿纏上,轉眼站到青棱身前。
身後蘭潛也跟着飛上。
四人都浮在了寂淵澤的半空之中。
“我是族中少主,擁有族長的繼承權,來殺我的人,大概是覬覦族長位置的人。”殊遲迴答得很隨意,似乎並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我死了,他們纔有可能在我父親進入飛昇閉關之後得到族長之位,獲得族中修行至寶。”
“你身份非同尋常,爲何只兩人上路歷煉?”青棱覺得奇怪。
“我族試煉,除了要尋回試煉之物,也包括了這一路之上受到的所有危險。能活着回去纔算完成。”殊遲不緊不慢地說着,像在吟唱一闕動聽的歌謠。
“殊小友……”青棱還想再問,誰知話纔出口,便被他不悅地打斷。
“叫我殊遲。”他實在不想再聽這麼疏遠的稱呼,似乎兩個人間的距離被瞬間拉得無比遙遠,見青棱沉默,他又道,“叫我殊遲吧,青棱姐姐。”
“……”青棱微愕。
這些稱呼私下裡打趣着叫叫就算了,她沒料到他竟在衆人面前就這麼坦然叫出。
這次,換她臉發燙了。
他們……還沒有熟到這般地步。
而最驚愕的人是蘭潛。她幾乎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幻聽。
她眼中的殊遲,是古魔族清傲無方的少主,是整個蛟海最尊貴的存在……別說一聲“姐姐”,他身邊徘徊的古魔尊者數不勝數,可幾曾聽他如此親暱地叫過一個人“姐姐”。
微霜微微皺了眉,她已然察覺眼前的男人對青棱動了心思,不知這個在不在師尊要她守護的範疇中。微霜有些頭疼。
“我想好了,我以乾坤互換法和你互換身份,扮作你的模樣,掩人耳目。微霜姐帶着你們去尋找絕息石。”青棱索性不叫他的名字了,肅顏開口,“有微霜姐陪你們,要找到絕息石並不是難事。三天時間足矣。三天後我們在出口之處會面。”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快解決之途,以她目前的境界,要成功逃離那些追殺他的人,並非難事。
“不要。”殊遲斷然拒絕了。
心頭一想到她極有可能陷入險境,他就覺得痛,下意識便拒絕出口。
那感覺,就像多年以前,曾經遇到過一模一樣的景況。
“青棱,我下山是奉師尊之命護你周全,其他人的事與我無干。”微霜接着開口,雖沒直接拒絕,卻是不容置喙之意。
青棱沉默地看着他們片刻,徑直降下了雲頭。
“既然如此,那就速度找到絕息石,離開此處吧。”
她不和他們浪費脣舌,是因爲這兩人眼神堅定,沒有商量的餘地,她說再多也無用。
絕息石藏在泥澤之中,黝黑不起眼,石頭本身毫無氣息,與普通石子沒有差別,若是他們在天上飛過,憑藉魂識感知或者青棱一身本源生氣,都無法探查到石頭下落,他們只能降到地面,以靈氣凝聚在肉眼之中,方能看出絕息石的不同。
地面多澤淵,爲了避免再出現前面的情況,青棱將自身魂識與本源生氣全部鋪開,天上地上一絲一毫都不放過。
這樣的舉動無異於大海撈針,四人在淵澤之地小心翼翼地前行,一面以靈氣凝聚肉眼,仔細查看腳下泥土中的石頭,就這麼找着,轉眼數日過去。
一路上,除了蘭潛偶爾開口和殊遲說幾句話外,再無人開口。
青棱臉上沒有表情,雙眼直視着地面,凝神尋找絕息石。
“你生氣了?”
動聽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殊遲已踱到身邊。她幾天不怎麼說話,也不大笑,這讓他的心情跟着悶起來。
青棱聞言轉頭,靈氣聚於眼中,這讓眼前的殊遲看起來有些瑩綠。
“生氣?”青棱不解。
“我答應過你,進了寂淵澤要聽你的話。”殊遲漂亮的眼眸一眯,露出的目光有些孩子氣。
聽她的話……這句話聽起來委屈得好像她真是他的……嗯……姐姐。
青棱失笑。
他說的事,她早就不當一回事了。如果連這點小事她也要擱在心上生氣,那她這幾千年都白修了。
“偶爾孩子不聽話,也是正常。”她又佔他便宜。
“我不是孩子!”殊遲抗議一句,平靜的語氣只有笑意,勾起的嘴角顯示出他的好心情。
他願意在她面前放低姿態,讓他佔點便宜,就爲了換她一點疼愛,得她一句親近的話語。
看到她笑,他莫名喜悅,有種怎麼看,都看不夠的感覺。
青棱笑得更暢快了,這殊遲,總能讓她笑出來。
“找到了,絕息石!”微霜忽然輕聲提醒。
青棱與殊遲同時收笑,停止了對話。
順着微霜的視線望去,前方數丈之處,一點瑩綠埋在泥土之間。
“我去取!”蘭潛臉上一喜,沒有多想便要衝上前去。
“等等!”
“蘭潛,回來!”
青棱與殊遲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這彷彿心有靈犀般的默契讓他們對視了一眼。
蘭潛不明原因,停下腳步問道:“怎麼了?”
殊遲沒有開口,只望向青棱。
“小心有詐。一來不知道這是不是你們的對頭故意設下的陷阱,二來我們不知道絕息旁邊有沒守護仙獸。”青棱簡單解釋着,手裡拋出一枚藤子。
那藤子沒入腳下泥中,瞬間抽芽生長,朝着地底四周無限蔓延。
青棱的本源生氣灌在藤中,感知着這地底一切。
藤蔓在地下肆無忌憚地生長着,在即將靠近絕息石時,忽然間觸到一股陰毒的氣勁,藤蔓只接觸到了一點,便迅速枯萎,甚至往回蔓延。
“飛起來!”青棱急聲吼道,手近乎本能地就抓了殊遲的手臂,帶着他向上飛起,“下面有東西!”
聲音才落,地面忽然往上隆起,泥土顫抖着滾落下來,一雙暗紅的眼眸出現在了泥土之間。
“淵澤巨獸!快走!”微霜一眼便認出了藏在泥土這下的東西。
淵澤巨獸,是整個寂淵澤的上古守護獸,平時蟄伏在淵澤地底深處,輕易不會露面,每隔千年才浮上來覓食一次,以絕息石爲餌,誘哄修士或者仙獸前來。
也不知是有人刻意設下的陷阱,還是他們運氣實在太“好”了,來一次竟就碰上了這上古仙獸。
青棱在古卷之上見過淵澤巨獸,這淵澤巨獸的修爲,憑她與微霜,還不足以將它制伏。
此刻他們只能先逃再說。
“跟緊我。”青棱召出通體絳紫的長劍,飛身而上,一手將殊遲拉到了自己身後。
她已沒有時間去弄明自己突然浮起的緊張感是爲了什麼,她只是單純地想要保護他。
劍身之上空間不大,兩人靠得很近,殊遲又向前邁了半步,貼近了青棱的後背。
他心頭一動,看着身前的青棱,眼裡熾熱毫無掩示,手一伸,便輕輕攬上了她的腰,將她擁在了胸前。
滿足感瞬間涌來,似乎抱緊了她,就已擁有這世上所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