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穆七言凝眸沉思,微霜擡了眼,在心中思忖片刻後,小心開口。
“師尊,殊遲對青棱神君,似乎有求娶之意。”
一語才落,穆七言的視線掃來。
溫和悲憫的眼眸裡,是讓她無法猜透的神色,微霜第一次發現,他眼裡的悲憫,從某種角度看上去,淡漠到了極致,夾雜着若有似無的殺意,讓人不自覺的發冷。
微霜遲疑地開口。
“師尊,若是青棱神君……您身上的天地同心符……”
“不必憂心,她不會與他結爲雙修的。”穆七言平靜開口,“記憶一日未找回,她便一日不會愛上任何人。”
對於青棱的脾性,穆七言比任何人都瞭解。
微霜卻越來越看不明白了。
他說青棱不會愛上任何人?這任何人……也包括穆七言在內嗎?
“師尊,黑城此行,青棱神君正是要去尋找夢魘獸,取回記憶。”
“隨她高興吧,她找不到的。五百年一到,她就要回青凰了。”穆七言不以爲意。
夢魘獸?
青棱缺失的那一魄和她的噬靈蠱,一起被鎮在了暗無天日之所在,就算讓她找到夢魘獸,也無濟於事。
“是,弟子知道了。”微霜不再多問。
“你只需要小心一個人。”穆七言點點頭,神色仍是一片寂然。
“裴不回嗎?”微霜想起下山之前他的囑咐。
“遇見他,殺無赦。”
冰冷殺意,即便是隔着這遙遠的距離,眼前只是一個景象,微霜也查覺得到。
穆七言的殺氣,和他的悲憫之心一樣,即便是要殺人,似乎也帶着慈悲。
“弟子領命。”微霜再度俯身拜倒。
前方光鏡渾濁起來,鏡中的所有景象晃動扭曲,最終黯淡消失。
光芒迴歸微霜手中的小鏡裡。
她收起了鏡子,低着頭有些怔然。
在穆七言身邊呆了幾千年,她就沒見過他對哪個人如此上心過,青凰七子來來去去,生者得不到他的注意,死了……便再換一個人替上,雖然他們都叫他師尊,可到底,在他心底,真正認可的徒弟,只有青棱一個吧?
花念說得對極了,她果然是嫉妒了。青棱的存在,讓她這青凰七子之中最受關注的人,變得毫
無意義起來。不過對她來說,所有的關注,大抵都不如穆七言一個眼神。
她心甘情願替他付出。
片刻時間,微霜再度擡頭,臉上仍沒表情。青凰七子說她越來越冷漠,也越來越像穆七言了,讓人既敬且畏。其實從前,她在他座下之時,何曾如此。
天光灑落,她召出自己所接的任務,囫輪一閱後,縱身而去。
她離去之後,這隱蔽的小山坳更沉寂了。
地上的樹葉發出一陣細碎輕響,像松鼠竄過其間。
有人從山坳邊的樹林裡踏步而出,彷彿藏在黑夜的蟄伏者,漸漸顯露身影。
纖腰直背,青衫素衣,正是青棱。
“裴不回?!”青棱重複了一句剛纔穆七言所提到的名字。
微霜一反常態地沒有跟自己在一起,青棱便料想到微霜必有動作,果不其然,被她窺得。
裴不回這個名字,對她來說並不陌生,但這個人並不存在於她的記憶裡,而是來自穆七言的警告。此人乃是青凰川宿敵,不止三番四次潛入青凰川盜寶殺人,五百年前更是讓她陷入險境的罪魁禍首,下山之前,穆七言曾經叮囑過,此人狡詐多端,最擅欺瞞,若是遇上裴不回,能逃多遠逃多遠,永遠不要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句話。
可剛纔穆七言與微霜短暫的對話中,一言一語似乎並不希望她尋回記憶,穆七言更是篤定她找不回記憶。
這樣的肯定,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知道她記憶的真正下落。
青棱望着那鏡光消失之處,皺緊了眉。
除了師徒之情與感激之外,她心裡對穆七言總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矛盾感覺,如今,她可以確定,這矛盾的感覺,源於她對穆七言的懷疑。
她心裡,一直對他存有戒心。
既然缺失了記憶,那麼誰都可編造一段過去來取代她的記憶,裴不回若能騙她,穆七言未償不可。
只是,以穆七言的身份,騙她留在青凰川有何用意,她只是個境界才達天道初窺的修士,於他而言毫無價值,那麼穆七言到底爲了什麼?難道真是因爲所謂……愛情?
她不相信。
所有的答案,都在她的記憶中。
這記憶,她一定要取回。
而她有預感,裴不回會是其中很關鍵的人物。
……
於修士而言,短短十天不過只是眨眼功夫。
青棱所接的任務,只是收集巨骨草的普通任務。任務不難,就是麻煩,發佈僱傭公告的人需要大量的巨骨草來煉製丹藥,便在這裡找人替他蒐集巨骨草,不管多少,那人都收。
與上次接殊遲的任務不同,這是她正式在黑城停留所接的第一個任務,她試試水,便挑了這個簡單的任務。
與殊遲約定的時間已到,青棱卻被堵在了交巨骨草的地方。
來交草的修士太多,這個任務的黑城石是根據每個人收集巨骨草的數量來覈算的,因此青棱在外間等着交草。
好不容易交了草,十天的苦力只換來兩顆黑城石與一點破碎的靈髓,廉價得很。
青棱掂了掂手裡的黑城石,那是用只有妄語鎮產出的黑城沙凝鍊而成,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是黑城特有流通物。
時辰早就過了與殊遲約定之時,青棱想起他,脣角浮起一抹淺笑。
才十天沒見,她竟有些想這小鬼了。
青棱收了黑城石,朝着約定之地急掠而去。
剛到流離所外的青石廣場上,她便看到這裡停留的無數修士。
黑城中的修士行色匆匆,很少有人停留駐足,城中一片灰濛,然而這裡卻一反常態地聚了許多人。
這些人自動圍成一個圈,將流離所之外的青石廣場圍得水泄不通。
而在這些人的中央,兩道人影正纏在一起。
黑城之中允許隨意鬥法,即便是下殺手,也不會有人管,都是習以爲常的事,怎會吸引了這麼多人?
青石廣場上鬥法的兩個人,並沒用任何法術,近身相搏,拼的是速度和力量。
看得出來,這兩個人速度和力量旗鼓相當,其中一人高壯魁梧,裸着上身,身上紋滿龍雲,此時化作殘影,而另一人則裹在灰色斗篷裡,形蹤飄忽,像陣霧氣,所出的拳腳,看着緩慢,實則變化多端。
殊遲?
青棱一眼就認了出來,裹在灰色斗篷裡的人,是他。
只是還沒等她弄清楚狀況,就見殊遲掌刃一掃,隔空而發,氣勁正面擊中對手。
那魁梧大漢被他打到半空,他身影一晃,出現在對手下方,飛腳踢在此人腰間,手更是毫不留情地扭向他的手臂。
青棱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可殊遲動作卻未停,化手爲刀,劈向他的背頸,轉眼便是數百下攻擊。
鮮血從那大漢口中不斷噴出,彌散漫天,有許多都噴在了他的斗篷之上。
雖然是沒有任何法術的比鬥,但這樣的肉搏,卻顯得更加殘酷。
這是青棱第一次看到殊遲真正出手。
他和那個常對她笑的少年判若兩人,看不見的臉龐上似乎染滿肅殺冰意,化身修羅,一招一式,不留半點餘地,都置對手於死地。
青棱蹙眉,那廂比鬥已到尾聲。
“我輸了,別殺我,黑城石給你!”大漢撲倒在地,掏了一把黑城石出來開口討饒。
殊遲卻一腳踏上他的頭,欲下殺手,眼角餘光卻掃到了藏在人羣之中的青棱。
她目光清冽似雪,正遠遠看他,並不出手阻止,但不知怎地,就讓他動作一滯,這殺手再也下不去。
“滾!”他壓下了心中兇意,淡淡一語,收起了腳。
也不顧四周修士各色目光,他從那大漢身上取走了黑城石,不管此人死活,徑直飛到了青棱面前。
兜帽被掀下,露出一張笑臉。
“青棱,你遲到了。”他雖然笑着,卻是責怪的語氣。
“你這是在幹什麼?”青棱問他。
“收集黑城石。”他說着,拎出了一個錦袋。
錦袋看着沉甸甸的,裡面至少裝了數十枚黑城石。
好快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