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錮(修)
閉關之前,唐徊終於將青棱召到眼前,交代了數語方纔閉關。
才行至唐徊的洞室門外,還未待青棱出聲,洞口的石門便緩緩升起。
洞中一切如常,只除了盤坐在石牀之上的男人。
青棱一眼望去,心頭陡然一驚。
洞頂的月光化作一道微亮的銀色光柱,籠在唐徊身上,將他本就蒼白無比的面容照得愈加虛弱起來,雙眸緊閉的容顏之上,再無一絲光彩,只有令人揪心的疲態。
這樣的唐徊,叫人無端心疼起來。
“師父……”青棱很想問他,但思及他的脾性,話到嘴邊便忽然換成了盈盈一拜,“弟子青棱拜見師父。”
想說的,他自然會說,不想說的,問也無用。
還不等她拜下,他便已揮出罡風將她托起。
“無需多禮。”他開了口,聲音清冷如昔,“青棱,你過來,到我身邊來。”
青棱擡了頭直起身子,踱步到了他身邊站好。
唐徊已睜開雙眸,眸色黯淡,不復初見時的鋒銳,仿如烏雲籠罩之下的明月,藏了一絲陰霾在其間。
“坐下吧。”唐徊忽然說道。
青棱一瞬間以爲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他叫她坐下?
這整間石室之中就只有這一張石牀,他讓她坐哪兒?坐牀上?與他平坐?
她飛速地瞄了他一眼,發現他並不是在開玩笑,只得將屁股挨着牀沿坐好,並回了一句:“多謝師父賜座。”
唐徊沒說話,只定定地望着她,青棱便低了頭任他看着,許久之後,他方開口:“青棱,明日起我便開始閉關,你替我護法!只要我一天沒出來,便不許任何人進我洞府!你可知曉?”
沒有任何的鋪墊,他說話一向直截了當。
閉關,莫非是爲了療傷?
青棱心中猜測着,但聞他話中厲色,眸色雖黯卻眼神難測,她便按心頭疑問,順從地答道:“是,師父。”
“不過,如果真有人要強進,你也無需擋着。”唐徊再度開口,這一次他的聲音中帶了幾分兵刃交鳴之音。
前後矛盾的兩句話,讓青棱心中疑惑不已。
“你小聰明一大堆,到時候自然懂得,無需多想!”唐徊並未替她解惑,只是忽然擡了手,輕輕按在了她腦後發上,順着髮絲撫下,宛如一個慈愛的長輩。
青棱被他連番舉動弄得莫名非常,此時只覺他手觸碰過的髮絲,都幾乎要燃燒起來。
“師父……”她不由輕喚了一句。
唐徊便收了手,輕咳一聲,彷彿十分疲倦般地擺了擺手,才道:“沒事了,你退下吧。”
看着他這副模樣,青棱有些擔心,但這些擔心最後也只化成一句話:“是,師父。你且保重,弟子必會替你守好門戶。”
她言罷便起身出洞,只是才走到洞口,忽然又聽到身後一聲冷語。
“照顧好你的小命,別給我丟了。如遇此間異變,便自行逃去吧!”冰冷的聲音,帶着驚心的內容。
青棱急急轉身,想問些什麼,眼前卻只有緩緩墜下的石門,與門後他漸漸消失的身影。
莫名的不安,襲上心頭。
唐徊閉關,無人來擾,照日峰上的日子十分清靜。自唐徊召喚之後,青棱便沉下心來,專心修復她的風火輪,逃命用的東西,自然是越快修復越好,修復風火輪消耗的靈力十分巨大,她便努力吸收天地靈氣,照日峰上的靈氣濃厚純粹,吸納運轉比她在人間時要快上許多,她每天還要花上一小段時間,在魂識虛空中與她的噬靈蠱溝通溝通感情,雖然進展仍舊不大,她只能在虛空中撐一段時間,但明顯的,魂識虛空中的修煉讓她對魂識的控制更加強大了,且控制噬靈蠱吸納靈氣比從前更加輕鬆了。
除此之外,她將烈凰訣修改了一部分,刻入玉簡之中。
蘇玉宸的真龍體,事實上除了靠他人化解之法外,還有另一種方式,那便是蘇玉宸自己修行一套更爲霸道強悍的功法,憑藉自己的力量,將體內逆轉的真龍歸位,既不傷到他的龍體,亦能讓他獲得更爲強大的力量,但這個方法要花很長的時間。
青棱所知的修行功法倒是有幾套,雖然都是當世難求的功法,但若論霸道強悍,卻非烈凰訣不可,但烈凰訣又太過霸道兇猛,當年她修行之時,穆瀾用了不少稀世珍藥,才讓她的身體抵抗住了烈凰訣對她身體經脈所造成的影響,而如今蘇玉宸卻只能靠自己。
爲此青棱花了一番心思,挑了烈凰訣中適合他修煉的幾段功法,搭配了一套修行之術,重新編撰了一套適合蘇玉宸的功法,若是日後他能有所成,青棱再將烈凰訣傳授予他。
日子雖然清靜,但她要做的事卻很多,時間在她的忙碌中不知不覺地消逝。
轉眼三個月時間已過,青棱的風火輪終於完成了初步的修復。
風火輪內部的脈線已全部梳理清楚,零件壞損她也都修補,只除了風火輪中心有一處空槽,彷彿原來是鑲嵌了什麼似的,四周是一圈細密的符咒,青棱一時無法參透,但這已不妨礙風火輪的運轉。
“起!”青棱在照日峰的院子上一聲輕喝,她手中的風火輪忽然間疾速的轉動起來,肉眼可見四周都有無數道光芒涌入輪間,金色火焰忽然自輪周綻開,“咻”一聲,風火輪便離開她的手,騰到空中,不住的轉動。
青棱心中大喜,將一絲魂識注入這風火輪,嘗試操縱着這對風火輪。
只見空中“咻咻”之聲不斷,風火輪如同兩個不聽使喚的調皮鬼,上下左右亂竄,青棱控制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纔漸漸上了手。
“呼!”青棱吐出一個氣,抹了把腦門上的汗,一個騰身,她便跳到了風火輪之上,雙腳之下各踩着一個風火輪。
總算是成了。
她踏着風火輪停在半空,心中是遏止不住的喜悅,魂識一動,便要驅動這風火輪飛轉。
“砰——”
飛沒飛成,青棱卻整個人從風火輪上摔了下來,重重趴在了地上跌了個狗□□,那兩個風火輪一左一右朝着相反的方向飛行,在天空轉了一圈後才又聚在一起,停在空中,“嗡嗡”地轉動着,就像是嘲笑青棱的兩張大嘴。
青棱心中一惱,爬了起來,正欲再試。
“轟——”
數聲震天巨響如同平地驚雷炸起,接連不斷的響過,震得整個山谷都是震耳欲聾的迴響,就連地面也在微微震顫着。
聽聲音的方向,彷彿是從山門處傳來,青棱驚疑已,伸一抓,將風火輪收回囊中,整個人騰空而起,升到雲間,俯望着遠處。
這一看,卻讓她心中大驚。
太初門的山門前已升起數道虹光,半空之中是一隻金色麒麟巨獸,正憤怒地張牙舞爪盤旋着,不斷吐出金色烈焰。
青棱記得,在初進太初門時,她曾在慎悟堂的課上學過,太初門的山門前,有一隻護山神獸金光麒麟,是太初門始祖於蒼耳山天宮中所馴服的上古之獸,太初門建後便將其封在此處護守山門,除此外太初門之前亦設了重重法陣,如今這金光麒麟已現身,莫非那些法陣都已被破
那些法陣都是前人心血結晶,竟然被破得毫無聲息青棱不禁一陣錯愕。
難道是固方世家帶人上門了
青棱心頭掠過一疑,但隨即否定,固方世家雖然強大,但和太初門這萬華大宗門相比,還差得很遠,若他們來了,必不會以這樣強闖的方式上門,他們也沒有那個實力。
遠處山頭不斷有劍光、虹芒閃起,嘯響陣陣,青棱已看見許多太初門弟子從各個山頭涌向山門,金鐵交鳴之聲與法術法寶轟鳴之聲不斷響起。
到底出了何事
青棱回望了一眼唐徊的洞府,這麼大的聲響他不可能沒聽見,但洞門緊閉,他絲毫沒有出來的跡像,她如今替唐徊護法,只能守在這裡,哪裡都去不得。
遠空之中已傳來洪亮悠遠的鐘聲,一聲高過一聲,傳遍這太初大大小小數百座山頭。
只有大戰爆發的時候或者宗主壽終與飛昇時,太初殿最高樓上的醒世鍾便會敲響,太初門的歷史上,除了宗主壽終或者飛昇,這鐘只另外響過兩次,兩次都是血流成河、生靈塗炭的仙界大戰。
青棱雖停在雲上觀望,魂識卻已經釋放開來,籠罩着雲下唐徊的洞府。
忽然間一陣更爲強大的魂識從外界迅速侵襲而來。
青棱從雲間望下,一道赤影疾速掠來。
“杜師兄,發生什麼事了”青棱飛回到了唐徊洞府門外,攔在了來人面前。
來的正是一身赤衣的杜昊。
“師妹,快讓開,我要見師父。十三魔門三十六妖洞聯合起來,攻入太初,事態緊急,宗主已召集所有長老前去大殿。”杜昊臉色驚急,見是她,也顧不得什麼禮儀,竟以手揮開青棱。
青棱側身一避,沒讓杜昊碰到自己。
她入萬華修仙界的時間並不長,十三魔門和三十六妖洞只是知道個大概。萬華修仙界除了這些正統修士外,還有很多行事乖張,修行異法的修士,這些修士爲提升境界不惜任何方式,殺戳與鮮血是他們最爲常見的修煉方式,他們所立的宗派被稱作魔門,與正統仙門互相對立,爲了萬華神州的修仙資源,已爭鬥了數千年,魔門修煉的秘法甚多,魔修也不少,在這些魔門中,尤以墮仙門、焚天閣、玲瓏堂等十三個魔門實力爲最,因此又稱十三魔門。
除了魔修之外,萬華神州上還有妖修,這些妖修並非人類修士,而是具有靈性的獸類,在吸收了天地靈氣之後漸漸修煉成妖,妖修在獸丹結成後便能修成人形,相當於人類的金丹,這類修行了百多年的妖獸在萬華神州亦並不少見,在南川中最爲出名的就有三十六個妖洞,妖修境界都在五百年之上。
上一次仙戰過去後,仙魔妖互相制衡着,整個修仙界平靜到現在,如今這平靜是要被打破了嗎
青棱想不明白,不過這樣的戰事,她區區築基期的修士,要麼是炮灰的命,要麼是逃跑的命,就不知她會是哪一種。
“對不起,師兄,師父在閉關,他交代了,不管什麼事,都不能打擾!”青棱仍舊攔在杜昊的身前。
“如此急事,怎可與一般事情相提並論,你快讓開!”杜昊濃黑的眉毛已皺在了一起,看青棱的眼神沒了從前的溫和。
“杜師兄,你在這裡稟告,師父自會聽見,若他要出來,自會出來。”青棱臉上掛起恭敬的笑。
杜昊沉下眼,讓他方正的臉龐上升出一股戾氣來,他盯了青棱的笑臉片刻,見她絲毫沒有退讓之意,這纔對着唐徊洞府高聲稟告。
唐徊依舊沒有動靜,他的洞府靜悄悄的,越發襯得遠處各種聲音摧人心神。
“讓開!”杜昊等了一會,眼中的急切之意再現。
“師父不願出來,師兄你進去了又能怎樣”青棱慢條斯理地說道。
杜昊忽然覺得青棱臉上的笑十分可恨,彷彿任何事情到了她這裡,都被這不痛不癢的笑給擋回來。
“師父閉關修行是爲了壓制身上的陰氣,如今大敵當前,他卻無動於衷,我擔心他在裡面出了差子。快讓我進去。”杜昊的拳頭握緊又鬆開。
“對不起師兄,我的職責是替師父護法,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允許進入。”青棱仍舊沒有走開。
“那你別怪我不客氣了!”杜昊眼神一冷,殺氣從他眼中一閃而過,手中化出一柄利劍。
青棱垂下頭,沒有讓他看見她眼中濃烈而壓抑的戰意。
杜昊身上轉瞬即逝的殺氣,那樣熟悉,熟悉到她想忽略都困難。
她側身一讓,沒有說話,讓出了一條路來。
杜昊只當她怕了自己,畢竟這個師妹出了名的貪生怕死,他冷冷看她一眼,便揮手打開唐徊洞府的石門,疾步進入。
青棱沒有看他,耳邊傳來的都是遠處廝殺之聲,不停有太初門的堂主或者長老,帶着弟子趕向大殿,她頭上的天空,不時掠過四面八方趕去的弟子,令上空風雲變幻莫測。
一聲巨大的嘯響忽然震徹天宇,遠空中的金光麒麟身上已是傷痕累累,鱗片剝離,滿身鮮血,它噴吐出最後一股火焰,憤怒一吼後被一隻巨杵擊中,從空中落下,整片不寧山都是天搖地動般的震顫。
“轟——”地面的震動還未結束,唐徊的洞府裡傳出幾聲轟鳴。
青棱沒有回頭,仍舊注視着遠方戰事,不一會,身後的轟鳴聲漸息,又恢復原先悄無聲響的模樣,青棱方纔回頭進入唐徊的洞府。
穿過不長的石道,纔到達唐徊的石室前,此時他的石室已然打開,可唐徊卻不在裡面,只有杜昊一人。
杜昊已被一條手臂粗的鐵鏈緊緊縛在了石室中央,一段鐵鏈透肩而過,緊緊地嵌在牆裡,而整間石室都被從天而降的無數根幽藍火柱緊緊包裹住,遠遠看去,像一個火焰所制的牢籠,將整個石室都封在其中。
那幽藍火柱沒有溫度,青棱感受到這火火焰陰寒的氣息便遠遠停住了,那是唐徊的幽冥寒焰。
“你陷害我?”杜昊看見青棱毫無驚訝的表情,便明白此事她也有份。
“杜師兄,我早就叫你不要進來了。”青棱臉上仍是謙卑的笑容,此刻卻帶着莫名的嘲諷,“不過這事兒可不怨我,師父說了,誰闖進來誰就倒黴!”
杜昊用力一掙,鐵鏈卻紋絲不動,他是結丹期的境界,但這鐵鏈之上卻刻了封靈咒,四周都是唐徊的冥火,他插翅難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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