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族老獵人彭老爹扛着獵槍,腰插砍刀,背上揹着裝滿草藥的藥簍,沿河邊急匆匆走着,突然他發現一個女孩兒死死抓着河邊的草叢,正在水裡掙扎。彭老爹忙跑過去,把獵槍的槍托伸向女孩兒。
雅美抓住槍托,爬了上去,頭上的青布帕被草叢掛住。
老楊把做好的飯裝進桶裡,嘴裡喊着:“小牛!這小牛犢子,跑哪兒瘋去了。
老楊挑起擔子走出伙房。
老楊挑着擔子走出伙房不遠,突然發現遠處山坡上,小牛正向一箇中年女人吵着什麼,中年女人把一雙布鞋塞給小牛,小牛卻把鞋扔在地上,跑回伙房。中年女人追到伙房門外,停下腳步,不敢進去,捂着臉哭泣。
老楊邊走邊回頭張望,滿臉疑惑:“這是啥情況啊?”
老楊挑着擔子向營房走去。
營房內。戰士們有的躺在通鋪上睡覺,有的在讀家信,有的在竊竊私語。還有幾個坐在通鋪上玩着擲骰子。
老曹在一塊磨刀石上磨着自己的大刀,發出刺耳的聲音。
黃信田對着牆上的一個小佛龕,焚香祭拜,嘴裡還用土家語念着誰也聽不懂的咒語。
躺在通鋪上的栓子不得不用毯子矇住頭。
黃信田念着念着,突然又跳起土家族的喪舞,邊跳邊唱:
“人生命盡總難逃,
縱有精神也不牢。
猶如梅花遭雷打,
……
栓子掀開毯子,氣惱地衝黃信田和老曹嚷道:“你們還讓不讓人睡覺啊!”
老曹依舊磨着他的大刀,發出刺耳的聲響。
黃信田繼續旁若無人地唱着跳着:
“……
恰似嫩花被風搖。
罷了罷了真罷了,
人生好似一春草。
平凡春草誰不老?
秀青秀來高青高。
……”
栓子穿上鞋,向外邊走邊嘟囔:“真是受不了了!”
老曹看着黃信田,一臉嘲笑地說:“老黃,你這是發的什麼神經?”
黃信田停下舞步,神情肅穆:“我在祭奠死去的弟兄。”
老曹收斂笑容,很莊重地點點頭,繼續低頭磨刀。
黃信田繼續跳着。
周廣仁推門進來,頭上像日本人一樣纏着一個白毛巾,與正要跑出門的栓子撞個滿懷。
周廣仁很興奮地嚷着:好消息!蔣委員長——”
通鋪上的人忙跳下來立正,老曹、黃信田也忙站起身立正,栓子也停下腳步,立正站好。
周廣仁笑了:“大家別緊張,委員長——爲我們發了嘉獎令,說對我們此次長沙大捷,殊堪嘉慰。”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栓子走出營房,黃信田繼續跳着舞。
老曹不解地:“二鬼子,你瞎嚷嚷個啥!”
周廣仁很不滿地:“老曹,誰叫‘二鬼子’啊!我叫周廣仁,跟你說多少遍了。
老曹:“啥叫‘殊堪嘉慰’?”
周廣仁:“就是我們打了勝仗,應予嘉獎,委員長很高興。”
老曹沒好氣地:“他是高興,可好多弟兄的屍骨還暴屍荒野呢。”
周廣仁也十分傷感:“是啊!希望他們能早日升天。”
老曹糾正他:“升什麼天!應該早日入土爲安!”
周廣仁不服地:“入土咋就爲安呢?都說‘在天之靈’,沒聽說‘在土之靈’的!”
老曹:“二鬼子,你懂個屁!人是土和水作的,死了以後自然又化作了土。”
黃信田停下舞步,插了一句:“人咋是土作的呢?”
老曹:“不是土作的是啥作的?”
黃信田語氣平淡地:“是竹子作的!”
老曹、周廣仁都吃驚地張大了嘴,異口同聲地:“啊?竹子!”
栓子走出營房,看見秦智勇一個人蹲在院子裡發呆,就走過去:“班長你回來了,孫連長找你去啥事啊?”
秦智勇:“連長說要從我們班選幾個人參加偵察任務,鬼子又要打長沙了。”
栓子很詫異:“又要打仗?”
秦智勇點點頭。
老楊挑着擔子來到營房外,看見秦智勇和栓子,親熱地喊着:“打牙祭了!打牙祭了!有肉!快點來啊!”
栓子調侃地:“老楊啊,回來跟我們一起幹小鬼子吧,成天挑着個擔子‘打牙祭打牙祭’的有意思嗎?”
老楊乾笑了兩聲:“嘿嘿!有肉啊,快點!”說着挑着擔子一頭鑽進營房裡。
營房裡,老曹和黃信田還在爲人是啥作的爭吵不休。
黃信田語氣堅定地:“對!竹子!就是竹子!”
老曹瞪着眼睛:“告訴你老黃,是女媧娘娘用黃土和水作成的人!黃土和水!明白嗎?”
周廣仁蹲在一邊看着兩人,憋不住地想樂。
老楊跳着擔子進來,放下擔子,看到老曹和黃信田正面紅耳赤地爭吵,就蹲在周廣仁身邊,點上菸袋,問周廣仁:“倆人吵啥呢?”
周廣仁:“人類起源。”
老楊沒聽明白:“啥?”
周廣仁:“嗨,說你也不懂。”
黃信田把牆上的小佛捧在手裡,不甘示弱地:“按我們土家人的說法,是衣羅娘娘造的人,她用竹子做成骨架,荷葉做成心肝肺,豇豆做成腸子,葫蘆做成腦袋,在腦袋上開七個孔,再吹口仙氣,人就做成了。
老曹聽得目瞪口呆:“豇——豇豆?”
黃信田:“你不相信?”
老曹看着老楊,大笑着:“老楊,你聽見了嗎?豇豆,老黃說你的腸子是他媽豇豆作的,哈哈哈!”。
黃信田:“有歌爲證。”黃信田又邊舞邊唱起來,“地上無人冷清清,墨貼巴再叫依窩阿巴去做人。依窩阿巴再做人,忙了十天十夜整,先摘葫蘆做腦殼,葫蘆腦殼真神氣——”
老楊站起來,摘下揹着的酒葫蘆,拉住正跳舞的黃信田,指着葫蘆對黃信田說:“老黃,你是說你的腦袋是它作的?”
老曹和老楊一起大笑起來。
老楊指着黃信田的腦袋:“我看你就是個葫蘆腦殼。”
老曹止住笑:“老楊,你說是不是女媧娘娘用黃土和水造的人。”
老楊慢悠悠地:“用黃土和水造人不假,可不是女媧娘娘,是驪山老母用黃土和水造的人,我小時候聽我姥姥講的。”
老曹崩潰般地差點沒跳起來,哭笑不得地:“哪又出來個驪山老母!是女媧娘娘!”
老楊堅持:“是驪山老母!”
黃信田:“是衣羅娘娘!”
老曹:“女媧娘娘!”
周廣仁在一旁笑得不行。
老曹:“什麼衣羅娘娘!狗屁!”
黃信田大怒,拔出獵刀:“你敢侮辱我們土家人的神靈!”
老曹也不示弱地拎起大刀:“咋的?想動手!來吧!”
老楊厲聲地:“老黃!把刀放下!我在這兒你敢動老曹!”
周廣仁不緊不慢地站起來,用教訓的口吻:“幹什麼幹什麼!爲這點事兒就動手,丟不丟人?這哪像一個戰壕裡的弟兄?”
老曹和黃信田聽了,都慢慢放下了手裡的武器。
周廣仁依舊不依不饒地訓他們:“你們都是老兵了,像個老兵的樣子嗎!老楊你還拉偏架。大家都是在戰場一起滾過的兄弟,爲一些沒影兒的神話傳說也能打起來,難怪日本人說咱們中國人是窩裡鬥,一盤散沙!”
三個人被訓得都有些汗顏。
老曹臉紅脖子粗地:“那你說我們仨,誰說的對?”
周廣仁:“誰說的都不對!”
老曹:“都不對?那你說人到底是打哪來的?”
老楊:“是啊,你知道嗎?”
周廣仁冷笑一聲:“沒念過書真要命,給你們都長點兒學問,都聽好了。”
老楊不耐煩地:“快說吧二鬼子,別賣關子了。”
周廣仁:“記住了,人——是猴變的!”
三個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覷,繼而捧腹大笑。
老曹以爲自己聽錯了,又問老楊:“他說是啥變的?猴?”
老楊大笑不止:“猴!他說是猴變的!”
周廣仁:“對!猴!”
老楊打了周廣仁腦袋一巴掌:“我看你小子像猴兒變的。”
老曹邊笑邊問:“二鬼子,你這是聽誰說的?也是聽你姥姥說的?”
周廣仁被笑得有些惱火:“聽日本人說的!咋地?”
三個人的笑聲戛然而止。
老楊一臉嚴肅:“你再說一遍,聽誰說的?”
周廣仁有些底氣不足:“是日——日本人說的。”
老曹上前打了周廣仁一記耳光:“媽的,鬼子的話你也信!真是個狗漢奸!”
周廣仁捂着臉後退着:“我不是漢奸!”
老曹伸手一把扯下週廣仁纏在頭上的白毛巾,罵道:“瞅你這德行,成天腦袋纏着個破毛巾,叫你狗漢奸冤嗎?早看你不順眼。”
老楊也上前一步:“看來你小子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呢,漢奸還沒當夠是不是!他剛纔說我們啥?”
老曹:“說我們沒念過書。”
老楊又在周廣仁另一邊臉上打了一巴掌,罵道:“就他媽你念過書!”
老楊和老曹劈頭蓋臉地打周廣仁,邊打邊罵:“老子沒念過書咋了,小鬼子念過書,你去找啊!”
周廣仁被打倒在地。
這時,栓子推門進來,看到周廣仁被打倒在地,忙上前攔住老曹和老楊:“你們爲啥打人?”
老曹:“打人咋了?就打了,你再多說話,連你也打!”
栓子一看不妙,趕緊跑出營房。
營房外,孫參謀正與秦智勇邊走邊談着。
孫參謀:“人都選好了嗎?”
秦智勇:“選好了,老曹、黃信田、栓子各帶一個班,對了,還有二鬼子——”
孫參謀:“二鬼子是誰?”
秦智勇:“就是周廣仁。”
孫參謀:“哦。”
秦智勇:“大家都叫他‘二鬼子’,會說鬼子話,關鍵時候也許會派上用場。”
孫參謀:“對對。”
栓子跑了過來:“班長,打起來了!”
秦智勇:“誰打起來了?”
栓子看見孫參謀,連忙敬禮。
孫參謀:“彆着急,你慢慢說。”
這時,周廣仁從營房裡跑出來,邊走邊罵:“媽了個巴子的,過去挨日本人打,到了這邊還捱打,老子不幹了!”
周廣仁看見孫參謀,慌忙站下。
孫參謀:“周廣仁,誰打你了?”
周廣仁把來龍去脈講了一下,孫參謀笑笑:“大家都進來吧。”
孫參謀領着他們走進營房。
日軍駐地,日軍士兵們正忙着焚燒陣亡士兵的屍體,屍體堆積在兩米高的高粱秸上,幾個士兵用汽油桶向高粱秸上灑上汽油,再點上火,大火瞬時燃燒起來,濃煙滾滾。
士兵們坐在地上看着遠處的大火,其中一些士兵淚流滿面,痛哭流涕。
黑田站在士兵的後面,望着大火,小島牽着馬走過來。
黑田看着小島:“做通信兵每天很辛苦吧?”
小島悽然一笑:“至少可以不用去殺人了。”
黑田:“腿傷都好利索了?”
小島:“全好了。恭喜東正哥升任中隊執行官啊!”
黑田又望向大火中正燃燒的屍體:“幾個士官都陣亡了……”
小島也看向火堆:“這次打長沙,傷亡很大啊!”
黑田:“是啊,這次支那軍隊的反抗異常激烈。”
小島悲傷起來:“一起從村子裡徵召來的人,就剩下上原、前田和我們兩個了。”
黑田點點頭。
小島:“山崎戰死在上海、藤原戰死在武漢、川島——”
黑田打斷小島的話:“那些死去的人是光榮的,他們的家人也會爲他們感到榮耀。”
小島:“如果我死了,媽媽只會感到傷心。那些死去的人,到底是爲什麼死去的呢?”
黑田用異樣的目光看着小島:“小島,這樣的話對我說也就算了,不能對別人講。”
小島彷彿自言自語地:“媽媽一直希望我能成爲一個建築師。”
國軍營房內。
老楊正在爲大家盛飯。大家圍坐在孫參謀周圍,邊吃邊聽孫參謀的話。
孫參謀:“……周廣仁說的沒錯!人是猴變的,確切地說,人是古猿進化來的。”
大家都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周廣仁洋洋得意。
孫參謀苦笑了一下:“進化論,說了你們也不懂。”
老楊:“日本人都懂?”
孫參謀很感慨:“由猿進化成人,這對普通日本人來說,是常識啊。日本經過明治維新,在國防、工業、教育很多方面都走到了我們的前面。”
老楊:“難怪小鬼子這麼猖狂,他們早有準備。”
孫參謀:“是啊,日本爲侵略中國,準備了很多年,對中國的情況瞭如指掌,可我們不少士兵,連日本在哪都還不知道呢。”
黃信田:“日本在哪兒啊?”
大家都笑了起來,孫參謀也有些哭笑不得。
老楊嘲笑黃信田:“你個葫蘆腦袋,在島上啊,這都不知道。”
孫參謀:“對,日本是個多山的島國。”
老曹驚訝地:“日本也有山?”
孫參謀:“有啊。”
老曹:“它不是在島上嗎?”
周廣仁搶着回答:“島上也有山,它最高的山,叫富士山,有三千多米,是日本的最高峰——”
老曹瞪了他一眼,周廣仁嚇得不再說話。
老楊驚訝地:“三千多米?比驪山還高!”
周廣仁撇撇嘴。
孫參謀:“比華山還高。”
老楊:“啊!”
秦智勇很好奇地:“日本人也種地嗎?”
孫參謀:“日本人種地,也打魚。”
黃信田:“他們有信仰嗎?”
孫參謀:“他們只信仰天皇,信仰殺戮,他們自以爲文明,可卻相信靠野蠻的屠殺就可以征服一個民族……”
日軍駐地,火堆上的屍體還在燃燒着。幾個日本兵一起輕輕地哼唱着“拉網小調”。
士兵西園寺、上原、中村、前田在低聲交談着。
西園寺很遺憾地:“以後再也聽不到後藤的歌了。”
上原:“是啊,還挺懷念他的。那傢伙人還不錯,就是笨了點。”
中村:“笨得連個女人也對付不了!真是不爭氣啊!”
上原:“說起來,那個支那女護士還真是了不起啊!”
前田有些不安:“是啊,這次的敵人好像很難對付啊!”
大家都不再說話,沉默了一會兒,上原突然很感慨:“真希望我們也是爲保衛自己的國家在戰鬥啊!”
這時,巖井走了過來,他聽見了上原的話,厲聲地:“喂,上原上等兵,到這來一下!”
上原站起來:“是!”
上原從人羣中擠出來,站到巖井面前。
巖井板着臉:“喂,剛纔你說什麼了?把剛纔的話再說一遍!”
上原有些不安:“是!希望——我們也是爲保衛自己的國家在戰鬥。”
巖井:“那你說我們是爲什麼在戰鬥?”
士兵都緊張地看着上原。
上原結結巴巴地:“事實上——我也說不好——事實上,日本並沒有被侵略——”
巖井擡手抽了上原一記耳光:“混蛋!說這種話就該砍你的頭!”
上原挺直胸膛,大聲地回答:“是!”
巖井:“難道我們不是爲了保衛日本、爲了天皇在戰鬥嗎?”
黑田看了一眼小島,小島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了黑田的目光。
巖井大聲地對士兵命令:“集合!”
巖井帶領中隊士兵列隊站在燃燒的火堆前。
巖井面對士兵,慷慨激昂地說:“自日清戰爭以來,有多少帝國勇士戰死在異國的土地上,化作了護國的鬼魂,用他們朝露般的生命換來大日本帝國今天的強盛!記住他們吧!”
很多士兵泣不成聲。
巖井、黑田和其他下士官拔出軍刀,舉到額前向右下方落下,向火堆行持刀禮。
巖井帶頭唱起了“跨過大海”,全體士兵都跟着唱了起來:
“跨過大海,
屍浮海面;
跨過高山,
屍橫遍野。
爲天皇捐軀,
視死如歸!
……
黑田嘴裡唱着歌,眼前卻不斷閃現着小白、馮連長、孫參謀的形象:
小白渾身是血,手執斧頭一步步走近……
馮連長手舉駁殼槍,不停地扣動着扳機……
孫參謀大義凜然地冷笑着……
黑田打了個寒戰,他鼓起勇氣,更大聲地唱起來:
“……
爲天皇捐軀,
視死如歸!
……”
國軍營房內。孫參謀很自信地說着:“……這嚇不倒我們!現在的日軍士兵已經不像他們佔領南京時候那麼驕狂了,他們的士氣已大不如前,我相信,很快會有很多的日本父母收到他們兒子的骨灰盒的!”
老曹有些吃驚:“父母?連長,合着這些小鬼子也有父母?”
孫參謀很詫異:“有啊。”
老曹:“也是爹媽生的?”
孫參謀笑了:“當然了,不但有父母,還有兄弟姐妹呢,你以爲他們都是哪來的?”
老曹憤憤地:“我還以爲他們都是畜生變的!”
孫參謀:“他們是一羣畜生,是一羣兇狠的、武裝到牙齒的狼。老楊,還記得那個俘虜嗎?”
老楊點點頭。
孫參謀:“他最後的武器就是他的牙齒。如果敵人是狼,我們該怎麼辦?”
老曹:“我們也變成狼!”
孫參謀搖搖頭。
栓子:“我們要變成獅子!”
孫參謀還是搖搖頭。
黃信田:“我們應該變成獵手!”
孫參謀:“對!我們不能和他們一樣變成野獸,我們要成爲打狼的獵手。要打狼,就要了解狼的特點。日本士兵像狼一樣野蠻、殘忍、兇狠、狡猾;同時,又堅韌、勇敢、認真、訓練有素,每個士兵都把國家的事當成自己的事。”
栓子有些擔心:“我們能打敗他們嗎?”
孫參謀:“那就看我們有沒有馬革裹屍、爲國捐軀的決心和勇氣了。”
大家都靜靜地聽着。
孫參謀看了一眼老楊:“要是大家都不把國家存亡的事當成自己的事,都想着回家娶媳婦兒,那離當亡國奴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連子孫後代也要做日本人的奴隸!”
老楊滿臉通紅地低下頭。
孫參謀:“我曾經很悲觀,覺得我們這個民族沒希望了,士兵們一聽見三八槍的槍聲就一鬨而散,一羣散兵遊勇,烏合之衆,簡直是一盤散沙!”孫參謀的眼裡噙滿淚水,“從上海撤到南京,從南京撤到武漢,我們一直在撤退……在武漢,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拉着我的手問:你們撤走了我們怎麼辦?我永遠忘不了他祈求的目光……”
孫參謀難過地說不下去了。
大家都一臉凝重地聽着。
孫參謀的聲音因激動而變得嘶啞:“可通過這次會戰,我又看到了我們民族的血性,我們民族的‘魂’。在這場反抗侵略的民族戰爭中,有些人跪下了,有些人躲起來了,但還有更多的人爲民族爭生存,在戰鬥,在流血,在犧牲。我就不相信我們中國人會甘願讓我們的子孫後代都做日本人的奴隸!我死都不相信!我就不相信我們這個民族會垮掉!我就不相信我們這個曾有過岳飛、文天祥、史可法的民族,會垮掉!我死都不相信!”
大家聽了都羣情激奮。
栓子:“想讓我們的後代給日本鬼子做奴隸?那是做夢!”
老曹:“跟鬼子幹到底!”
老楊卻嘆了口氣:“可現在到哪兒去找岳飛、文天祥、史可法啊!”
孫參謀鏗鏘有力地:“我們就是!在座的都是。”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着孫參謀。
孫參謀:“只要我們堅持抗戰,誓死不當亡國奴,我們都是岳飛、文天祥、史可法!”
老楊半信半疑:“我這樣的人也是?”
孫參謀激動地站起身來:“當然是!我相信最後的勝利一定是屬於我們的!終有一天,我們的國旗會插到富士山頂!終有一天,中華民族會像巨人一樣屹立在世界上!”
日軍駐地。
月光下,小島和黑田在激烈地爭吵着。
小島:“……難道上原說的有錯嗎?難道不是這樣嗎?這些年我們在這裡都幹了些什麼——”
黑田有些惱怒:“不要再說了!爲了勝利只能不擇手段!”
小島望着遠處還在燃燒的屍堆:“他們到底是爲什麼死的?看到中國士兵爲保衛自己的國家在戰鬥,他們勇於犧牲,勇於吃苦,他們穿着草鞋,有的光着腳,真令人敬佩啊……”
黑田惱火地:“小島!越說越過分了!”
小島冷眼看着黑田:“東正哥還當自己是桃太郎嗎?其實,真正的魔鬼是我們啊!”
黑田惱羞成怒,怒吼着:“閉嘴!不要再說了!養傷的時候你都胡思亂想了些什麼!”
黑田向小島舉起拳頭,又緩緩地放下了。
小島看着黑田,苦笑了一下:“閣下,在醫院裡是想不了什麼的,因爲耳朵裡已經灌滿了傷兵的哀嚎聲。你知道那些傷兵在臨死前,會喊什麼嗎?是‘媽媽’,你知道嗎,是‘媽媽’!不是‘天皇’——”
黑田衝上去照着小島的臉上狠狠地打了一拳,小島被打倒在地,嘴角流出了血。
國軍營房內,孫參謀用拳頭打着拍子,領着大家激昂地唱着:
“衝!衝!衝!
向前衝!
衝!衝!衝!
犧牲要奮勇。
不怕他的飛機盤旋投彈在空中,
不怕他的炮火兇;
不怕他的機關槍彈如雨猛,
不怕他的毒瓦斯氣霧濛濛!
……”
老楊挑起擔子,心事重重地走出營房。
月光下,一個哨兵正持槍站崗,刺刀閃着寒光。老楊仰望月空。
營房內傳出雄壯激昂的歌聲:
“……
我們只管衝!
向前衝!
我們只管攻,
向前攻!
填平黃海打到日皇宮,
殺遍本洲四島滿地紅。
凱旋歸來爲我民族爭光榮。
誰說我大中華民族沒有好英雄!
……”
歌聲在營房上空久久迴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