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村。
泰平正在院門外追逐着蝴蝶,院子裡傳出母親的喊聲:“泰平,回家吃飯了!”
泰平依舊追逐着蝴蝶,歡快地跑着。
長山媳婦兒走到院門口:“快回來吧!泰平!”
泰平衝院子裡喊着:“娘,我再玩一會兒。”
泰平繼續追着蝴蝶,蝴蝶向村口飛去,泰平正要去追,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只見村口外,一隊日本兵正殺氣騰騰地衝過來。
泰平驚恐地喊着:“娘!娘——”
長山媳婦兒聽到喊聲,忙跑出院子,向着泰平手指的方向望去,也不禁大吃一驚……
秦智勇帶着偵察排撤到第二道防線———長沙近郊的一個小鎮上。
在小鎮的丁字路口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天主教堂,劉參謀、秦智勇帶着偵察排的戰士在教堂前的街道上構築工事。
小牛娘挑着擔子,來給大家送飯,她給戰士們分發着燒餅。
老曹揹着大刀,頭上裹着繃帶,正在給機槍彈倉壓着子彈,小牛娘把一塊燒餅遞給老曹,老曹接過來,咬了一口,又低下頭默默壓着子彈。
小牛娘又拿出一雙布鞋,對老曹欲言又止地說:“老曹兄弟——你——你能看見老楊大哥嗎?”
老曹怔了一下,緩緩地說:“會看見的,早晚會看見的。”
小牛娘把布鞋塞到老曹手裡:“那你把它——捎給老楊大哥吧。”
老曹的眼圈紅了,他遲疑地接過布鞋,拿在手裡仔細地看着,眼裡噙滿淚水。
小牛娘似有所悟:“老楊大哥,他——還好嗎?”
老曹端詳着手裡的鞋:“多好的鞋啊,可惜老楊——他穿不上了……”
小牛娘悲傷地點了點頭:“俺懂了。”
小牛娘默默地轉身走開,老曹對着小牛孃的背影:“這鞋——”
小牛娘回頭對老曹說:“你留着吧。”
老曹把鞋插進腰帶裡。
河西村。
此時村子裡已一片火海。長山娘一家、七叔一家和全村的村民們被日本兵用刺刀驅趕着向村外走去。
七叔手拿“歸來證”向日本兵不停地揮着,口中哀求着:“太君,太君,我有‘歸來證’啊!‘歸來證’!這上邊啊,是這樣寫的——”
沒等七叔念上邊的字,一個日本兵狠抽打了七叔一個嘴巴,罵道:“混蛋!”
七嬸一邊拉着小孫女,一邊把憤憤不平的七叔拉進人羣裡。
劉參謀坐在工事裡,正墊着公文包寫信,黃信田湊過來笑着問:“劉參謀,在有心情寫信啊?”
劉參謀也笑笑:“是啊,寫給內子的。”
黃信田不解地:“內子?”
劉參謀:“就是我媳婦兒啊。”
黃信田恍然地:“啊!”
劉參謀把寫好的信裝進信封,放進公文包裡,對黃信田說:“信田兄弟,拜託你一件事。”
黃信田:“啥事啊?劉參謀,你跟我還客氣啥!”
劉參謀略微沉吟了一下:“如果我有什麼不測,你一定幫我把信寄出去。”
黃信田沉默了一會兒,笑着說:“我不管,還是你自己寄吧。”
劉參謀背起公文包,慘然一笑:“但願吧。”
突然一發炮彈在工事前爆炸,劉參謀大喊一聲:“注意隱蔽!”
日軍在小鎮外架起迫擊炮,向鎮子裡發射炮彈。
炮彈在鎮子四處落下,驚慌的百姓四散奔逃,老曹身背大刀,扛着機槍,抱着一箱子彈,冒着炮火,跑到教堂前,他仰頭看了一眼教堂上高高的鐘樓,然後跑進教堂。
禮拜堂裡,一位德國傳教士正用生硬的中國話念着《馬太福音》,很多女教徒跪在地上低聲地禱告着。
禮拜堂的正中是聖母瑪利亞的油畫像,聖壇上,青煙嫋嫋,燭光輝映,相比教堂外的連天炮火,彷彿是另外一個世界。
老曹走進禮拜堂,傳教士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念道:“……你們也要聽見打仗和打仗的風聲,總不要驚慌,因爲這些事是必須有的,只是末期還沒有到……”
槍聲和炮彈的爆炸聲不斷從教堂外傳了進來。
炮彈在街道上不斷地爆炸,小牛娘隨着一羣驚慌失措的難民涌進教堂裡。
陣地上,栓子突然指着前方對秦智勇驚呼一聲:“排長!你看!”
秦智勇擡頭望去,陣地前方走來黑壓壓一羣老百姓,在他們身後露出閃着寒光的刺刀和烏黑的鋼盔,日本兵用刺刀逼着他們向國軍陣地緩緩走來,這些老百姓正是河西村的村民,人羣中有長山娘、抱着泰平的長山媳婦兒、拉着小孫女的七叔和七嬸兒。
巖井和黑田跟在士兵的後邊,兩個機槍手端着“歪把子”機槍跟在他倆的身後。
戰士們都急紅了眼,黃信田焦急地說:“排長,這可咋辦?打不打?”
一戰士:“打吧!排長!”
其他戰士也急了:“打吧!不能讓鬼子過來啊!”
栓子:“不能打!沒看有那麼多老百姓嗎!”
秦智勇也沒了主意,他不知所措地望着劉參謀。
大家也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劉參謀,此時,劉參謀看着越走越近的老百姓,內心也處於進退兩難的煎熬中。
此時,老曹已在鐘樓上架好了機槍,居高臨下,看着躲在老百姓身後的鬼子,老曹心中暗暗罵道:“這羣該殺的畜生!”
禮拜堂裡的大廳裡,迴盪着傳教士的聲音:“……民要攻打民,國要攻打國,多處必有饑荒、地震,這都是災難的起頭,惟有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
教堂外,被日軍脅迫的百姓一步步向陣地走來,劉參謀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撤!”
一戰士急了:“啥?撤!”
劉參謀不容置疑地重複了一遍:“撤!”
戰士們都把目光投向秦智勇,秦智勇:“愣着幹啥!撤!服從命令!”
戰士們都不情願地撤出陣地。
百姓們被刺刀逼着步步走近,戰士們端着槍一步步地後退着。
日本兵突然從百姓身後向正後撤的國軍戰士投出手榴彈,很多戰士被炸倒。
看着這一幕,人羣中出現了騷亂,戰士們大喊:“老鄉們!快閃開!”
夾雜在人羣中的七叔突然大吼了一聲:“鄉親們!快跑啊!”
聽到七叔的喊聲,百姓們四散奔逃,巖井向身旁的機槍手下令:“射擊!”
兩個機槍手從百姓的背後開火,奔跑的人羣一排排倒下,很多偵察排的戰士也中彈倒下,劉參謀的胸部被子彈擊中,也摔倒在地,黃信田見狀跑去救劉參謀,也被子彈擊中大腿,倒在地上。
此時,鐘樓上,老曹的機槍也開火了,一個日軍機槍手被打死,另一個日本兵撿起機槍向鐘樓上射擊。
百姓們四散奔逃。
秦智勇和栓子扶起劉參謀,秦智勇一邊端着衝鋒槍向敵人掃射,一邊對栓子說:“你背上劉參謀快撤!”
栓子:“不!排長,你帶劉參謀撤!”
秦智勇邊打邊喊:“服從命令!”
栓子只好背起劉參謀和黃信田邊打邊向後撤去。
鐘樓上,老曹架着機槍居高臨下向敵人掃射着,火力壓住了日軍進攻的速度。
巖井躲在斷垣殘壁後,指揮士兵向鐘樓上射擊。
日軍士兵向四下奔跑的百姓射擊、投彈。小鎮裡,槍聲大作,彈如飛蝗,不斷有百姓中彈倒下,成了人間地獄。
七叔抱着小孫女和七嬸兒隨着人流奔跑着,七嬸兒被流彈擊中,大叫一聲,倒下了,七叔看到七嬸倒下,忙把小孫女放到一堵破牆邊,跑向七嬸兒,他抱起七嬸兒呼喊着,卻發現七嬸已經死了,七叔忙放下七嬸,擡頭尋找着小孫女,突然一顆手榴彈在破牆邊爆炸了,磚塊被炸上天,落在七叔身旁。七叔大張着嘴,驚恐地看着被硝煙籠罩的破牆,硝煙散盡,牆邊只剩下孩子的斷肢殘臂,空中飄散着衣服的碎片……
七叔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此時,長山娘也在四散奔逃的人流中哭喊着:“媳婦兒!泰平……”
突然她聽見附近傳來泰平的哭聲,她向哭聲傳來的方向望去,從奔逃的人流中,她看見長山媳婦兒倒在血泊中,泰平趴在孃的身旁大哭,長山娘大叫一聲:“泰平啊!”
她想跑過去,卻被人流撞倒,她爬起來,跑了兩步,再次被奔跑的人流撞倒在地。
長山娘趴在地上無助地哭喊着:“泰平啊……”
已負重傷的長山媳婦兒把泰平摟在懷裡,氣息微弱地說:“孩子——快跑——”
泰平幾次想把母親拉起來,卻拉不動,他趴在母親身旁大哭。
秦智勇已打光了衝鋒槍的子彈,正要向後撤退,突然他看見一個孩子正趴在母親身旁哭號,於是冒着彈雨,貓着腰跑到孩子身旁,長山媳婦兒認出了秦智勇,她緊緊地抓住秦智勇的手,喘着氣,說不出話來,眼裡流下淚水,用另一隻手,把泰平推到秦智勇的懷裡,抓着秦智勇的手漸漸鬆開,身子一歪,閉上了眼睛。
長山娘趴在地上,看見秦智勇抱起泰平就跑,邊跑邊用駁殼槍向後射擊,打死了兩個衝上來的日本兵。突然一顆手榴彈在他身旁爆炸,秦智勇被炸倒在地,長山娘見狀,絕望地哭喊着:“泰平,我的孩子……”
硝煙散去,秦智勇頭上、身上都是血,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泰平從他身下爬出來,邊哭邊推着秦智勇,兩個日本兵端着刺刀向秦智勇撲來,危急時刻,鐘樓上,老曹的機槍響了,兩個日本兵中彈撲倒在地。
泰平的哭聲驚醒了秦智勇,他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抱起泰平繼續向後跑去……
老曹的機槍吸引了敵人的火力,日軍的幾挺機槍一齊向鐘樓上射擊,很快,鐘樓上的機槍啞火了。
鐘樓上。
地上堆着成堆的子彈殼,老曹倒在血泊中,他艱難地支撐起身子,喃喃地說:“老夥計,咱哥倆快見面了,等着我,我還給你捎了雙鞋呢……”
老曹把腰帶上的布鞋使勁往裡插了插。
巖井和黑田帶着日本兵向教堂衝去。
禮拜堂裡,傳教士還在佈道:“……一個人若有一百隻羊,一隻走迷了路,你們的意思如何,他豈不撇下這九十九隻,往山裡去找那隻迷路的羊麼……”
老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艱難地走向樓梯口,剛走了兩步,又摔倒了。
此時,已有很多百姓躲進了禮拜堂,小牛娘和女教徒們幫一些受了傷的百姓包紮傷口。
傳教士還在念着:“……若是找着了,我實在告訴你們,他爲這一隻羊歡喜,比爲那沒有迷路的九十九隻歡喜還大呢……”
突然渾身是血的老曹從鐘樓的樓梯上滾了下來,小牛娘看見了老曹腰帶上的布鞋,大吃一驚,她忙跑過去,幾個女教徒也跟着跑過去,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把老曹擡起來。
傳教士默默地看着她們。
教堂外,到處都是百姓的屍體。七叔醒了過來,他發瘋一般爬到破牆邊,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撿起孫女的血肉,捧在手裡,放到眼前,嚎啕大哭。
這時,渾身是血的秦智勇抱着泰平踉踉蹌蹌地跑過來,撲倒在地,昏了過去,泰平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長山娘撲到秦智勇身旁,抱起泰平,又伸手想把秦智勇拉起,卻力不從心,七叔見狀,猛地站起來跑到秦智勇身旁,背起秦智勇就跑,長山娘抱着泰平緊跟在後邊,子彈不斷地從他們頭頂上飛過……
巖井和黑田帶着日本兵衝進教堂,傳教士擡頭看見衝進來的日本兵,他緩緩放下手裡的《馬太福音》。
黑田帶着日本兵衝上鐘樓。
鐘樓上,黑田只看到地上一挺砸壞的機槍和成堆的子彈殼,一個日本兵突然指着地上的一灘血,喊着:“血!”
黑田沿着地上的斑斑血跡走下樓梯,來到禮拜堂。
傳教士又開始佈道:“……那時我必公然對他們說,我從來不稱許你們,你們這些不按着法則行事的人哪,離開我去吧!你們個人若不從心裡饒恕你的弟兄,我天父也要這樣待你們了……”
巖井站在一旁一邊聽着,一邊欣賞着“聖母瑪利亞”的畫像,黑田走到他近前,耳語了幾句,巖井點點頭。
黑田衝到傳教士面前,把槍指着傳教士的頭,其他日本兵也把刺刀對準了女教徒和百姓。
巖井走上前,用中文對傳教士很客氣地說:“請把那個受傷的支那士兵交給我們。”
傳教士淡淡地說:“本人以傳教爲天職,不關心外邊的事。”
黑田衝上去,打了傳教士兩個耳光,指着女教徒,用中文厲聲地說:“不交出來,就把她們衣服統統地扒光!把這裡統統地燒光!”
女教徒們跪在地上,驚恐地祈禱着:“聖母呀,救救我們吧!救救我們吧!”
傳教士憤怒了,他大聲抗議道:“我是德國傳教士,我國與貴國有過協約,要保護對方國的公使館、租界和教堂……”
巖井冷笑了一下,向身旁的日本兵示意了一下,幾個日本兵撲過去撕扯小牛娘和幾個女教徒的衣服。
傳教士向巖井怒吼着:“只是我告訴你們,凡向弟兄動怒的難免受審判;凡罵弟兄是拉加的,難免公會的審斷;凡罵弟兄是魔利的,難免地獄的火!地獄的火!”
小牛娘毫不畏懼地與日本兵搏鬥,保護着其他女教徒。
傳教士向巖井伸出雙手:“你不應當憐恤你的同伴,像我憐恤你麼?”
日本兵還在撕扯着女教徒的衣服,小牛娘拼命反抗,被一個日本兵踢倒在地,日本兵舉刺刀正要向小牛娘刺去,突然渾身是血的老曹拎着大刀,從“聖母瑪利亞”的油畫像後邊衝出來,大吼一聲:“放開她們!”
巖井和黑田都吃了一驚,血人般的老曹舉起大刀,向日本兵一步步走去,日本兵都情不自禁地向後退去,突然,一個日本兵端着刺刀怪叫着向老曹衝去,老曹並不躲閃,揮起大刀一刀砍死了他,自己的肩膀也被刺中一刀,又一個日本兵端着刺刀從老曹身背後刺去,小牛娘猛撲上去,用身體擋在了刺刀,刺刀刺進小牛孃的胸膛,小牛娘慘叫一聲,倒了下去,老曹回頭,未等那個日本兵抽回刺刀,老曹掄起大刀又劈掉了那個日本兵的腦袋。
渾身是血的老曹舉着帶血的大刀,一步步向巖井和黑田走去,巖井、黑田和其他日本兵被老曹的氣勢驚呆了,不禁步步後退,其中一個稚氣未脫,帶着眼鏡的日本少年兵嚇得幾乎要哭出來,老曹舉着大刀把他們一步步地逼出教堂。
傳教士向着老曹的背影在胸前划着十字。
教堂外,老曹揮舞着手中的大刀與日本兵搏鬥,他大吼着,掄起大刀左右開弓,接連砍倒了兩個日本兵,自己也被刺中幾刀。
老曹舉起大刀向那個帶眼鏡的少年兵衝去,那個少年兵嚇得連連後退,摔倒在地,他坐在地上看着老曹,崩潰般地哭了起來,老曹舉着大刀,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就從這個少年兵身邊走過,向巖井撲去,黑田和兩個日本兵端着刺刀衝上來,三把刺刀一齊刺進老曹的胸膛,老曹向後踉蹌了一下,轟然倒下,怒目圓睜地看着天空。
巖井滿臉疑惑,他對老曹沒有傷害那個少年兵,很是不解,此時,黑田正抓着那個少年兵,狠狠地抽他耳光。
巖井:“黑田!”
黑田忙放開那個少年兵,巖井走到驚魂未定的少年兵面前,心裡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俊一,他擡起帶着白手套的手輕輕地擦了擦少年兵臉上的淚水,滿面羞愧的少年兵深深地低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