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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來歲往,忽復九月九。

因爲養兒攻略上面說帶着小兒出來秋遊會大大增強楚熙的體質,提高健康值,雖然楚昭也不知道這其中是什麼鬼邏輯,但他還是帶着兩個小娃娃,坐着馬車出來登高賞秋。

野外空氣清新,田間壟頭的野花野草十分可愛,滿地的落葉如金黃的地毯。馬車碾過的時候軟綿綿的。

馬車裡,楚昭在給兩個小娃娃講故事。楚昭現在初步確認兒子具有反社會人格,對阿熙的教育尤爲上心,所以給兒子講故事成了楚昭每日必須要做的事情。

當楚昭講完他改編的《灰姑娘》上半部分的時候,他向兩個仰着小腦袋窩在自己身邊的糰子提問:“灰娘是不是很可憐?寶貝是不是很同情灰娘?”

阿熙皺着小眉頭,怏怏不樂地反問:“父皇很喜歡灰娘?”

楚昭不知道小孩子的重點究竟在哪裡,可是對於兒子的問題也不能置之不理,只好說:“父皇喜歡不喜歡不重要,關鍵是阿熙不覺得這女孩子很可憐嗎?”

阿熙明顯沉默了下來,他用小胖手抓住父親的衣服邊,握在手裡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後把小臉靠近楚昭的胸膛,憂傷地問道:“灰孃的阿爹因爲娶了繼母就不喜歡他了,阿熙不想要繼母。”

楚昭聞言大爲心疼,趕忙再三保證皇宮裡絕對不會出現可怕的繼母這種生物。

安撫好生病後變得愛撒嬌的楚熙,楚昭也不厚此薄彼,就把同樣的問題再次問了獾郎一遍。

說小孩子是天使,重要的一點就是在孩子幼小的時候,他們的自我意識還沒有萌芽,無法區分自己與他人,因此總是把別人的痛苦視爲自己的痛苦。當然,前提是他能夠產生共情,知道並且畏懼痛苦。這一點上,獾郎的表現明顯更像一個正常的四歲幼童。

獾郎聽見繼母虐待灰娘,不給飯吃,讓她數豆子,不由打了一個寒戰——對於只能數到三的獾郎來說,這實在太可怕了。因此他流出了真誠的眼淚,然後鑽進楚昭懷裡尋求安慰,好像被虐到的是他自己一樣。還傻乎乎地對楚昭說:“那把我的玩具送給她好了。”

楚昭拍拍獾郎的小屁股,覺得這軟萌萌的小傢伙雖然霸道嬌氣了一點,真還挺可愛的。每次講故事都特別給面子,接受楚昭賣的雞湯也接受得非常快,讓楚昭很有成就感。不像某人,總是答非所問。

再把目光轉向自己兒子,楚昭就發現兒子壓根就沒有一點反省的意思,正凶狠地瞪着獾郎,活像一頭窩被佔領了的小老虎。

楚昭感到懷裡的獾郎一哆嗦,扭着小屁股自覺地爬出了楚昭的懷抱。然後楚熙就大搖大擺地重新佔據了楚昭的大腿。

楚昭皺了皺眉,將委委屈屈縮在車座角落裡的獾郎提溜過來摟在臂彎裡,然後儘量溫柔的教育兒子,讓他不要嚇到哥哥,哥哥比他還小隻,並不佔地方。

聽了這話,楚熙明顯高興了一些,終於願意分獾郎一塊巴掌大的地方放手。

楚昭:……兒子的領地意識重,姑且也算一件好事吧?只是……難免有些委屈獾郎……

誰知轉頭一看,獾郎半點不高興的意思都沒有,反而興高采烈爬過來,親親熱熱地伸爪握住楚熙的手,於是兩個小傢伙又重歸於好了。

這時候,馬車已經到了都城郊外的九井山,這一次幼兒教育雖然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但無形中卻增強了父子兄弟間的感情,而且阿熙蒼白的小臉蛋也因爲呼吸到了野外的空氣而泛起了健康的紅暈。看的傻爸爸心滿意足。

九井山上有九日臺,形平,可容數百人坐,這一次的宮宴就定在九井山上的商飆館中。因民俗極重九日,時人有重陽登高野宴的習俗。加上此時正值秋闈之前,都城有很多趕考的學生也在九井山上宴會,所以楚昭這一次安排的宴會,不只是爲了兒子的健康,也有政治上的考量,打算藉此讓自己的兩位皇子亮相於人前。

獾郎本就是個正常的小寶寶,四歲的娃娃害怕陌生人也正常,所以他一直躲在楚昭的腳邊,十分畏懼周圍兩眼放光的怪叔叔。最後還被一個湊過來的大鬍子將軍嚇哭了。

兩相對比之下,倒是疑似缺乏親社會動機的阿熙表現得很出色。因爲這傢伙根本對陌生人熟視無睹,面對周圍大臣的目光半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自己玩自己的,唯獨楚昭喚他的時候,才肯擡起頭應一聲。不過這樣的表現卻被大臣們自動解讀爲“具有身爲天潢貴胄特有的冷漠和疏離,但是待人接物都非常合乎禮儀,給人一種親近卻不親暱的感覺”。

因爲看到弟弟被嚇哭了,領域意識很強的楚熙還過去把獾郎抱住安慰,掏出小手絹給他擦眼淚。在楚熙心裡,弟弟雖然討厭,但畢竟宮裡只有這一個愛哭鬼,只能自己欺負,不許外面的人欺負。

有了前述一番折騰,可想而知宴會上羣臣有多麼稀罕這兩位小皇子了。尤其是楚熙,大臣們看着他的眼神都像在看帝國的未來。

楚昭看了也暗暗點頭。阿熙是他的親生兒子,若是獾郎登基,阿熙絕對沒有活路,反過來,阿熙卻能夠善待獾郎,因爲獾郎的真實身份足以成爲皇帝手中的一張底牌。既然如此,楚昭覺得自己不能生,所以還是讓兩位皇子的距離在一開始就拉開比較好。他的皇子可和康熙李世民之類的不同,損耗不起啊。

一時樂聲起,開始歌舞飲宴。因爲人多,所以今日商飆館內舉行的宴會其實類似於自助餐,就和現代的宴會一樣,衆人自取喜愛的食物,然後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流感情。沒有人注意到,皇帝帶着兩位皇子已經悄悄退席了。或者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也不會當一回事,畢竟,宴會上皇帝露個臉就走實在太正常了。

於是體察下情的皇帝陛下就帶着兩個孩子到後面吃愛心營養餐去了。畢竟今日除開官員,商飆館附近還有許多陌生的學子,楚昭可不放心兩個獨苗苗滿場亂跑。

商飆館跨院內。

楚昭把一碗雕花胡蘿蔔放在兩個排排坐的白嫩糰子跟前,又各舀了一粒醋泡蛋放進兩個小碗中,且添了一勺醋進去,鼓勵道:“誰先把蛋吃完,父皇就帶誰出去玩,下半晌還可以吃酸□□,大耐糕,還有小魚餅。”

阿熙有些不樂意,但是爲了和父皇出去玩,還是不甚情願的點頭答應了。獾郎看阿兄答應,也不知深淺地點點頭。

這在這時,黑衣衛急入,報有緊急軍情傳來,楚昭只好讓天權等人好好看着兩個孩子,他去去就回。

這一去就去了好幾個時辰。

醋泡蛋,顧名思義就是用醋將雞蛋浸泡多時,直到蛋殼中的鈣溶解到醋中,將醋和蛋一起服用。據說對小兒補鈣有奇效,特別好吸收,但是那個味道就可想而知了。

小朋友是會互相影響的。楚熙的胃口不好直接影響了獾郎。這位本來就挑食,以前有楚熙做正面榜樣,吃飯倒也積極,如今楚熙不愛吃飯,獾郎就更是變本加厲地不愛吃東西了。而且獾郎有一個大多數寶寶都有的飲食習慣——愛吃糕點,不愛吃菠菜啊胡蘿蔔等蔬菜。

爲了孩子的健康,楚昭這個新晉奶爸受到育兒書籍的啓迪,十分喪心病狂地讓廚子把胡蘿蔔雕成星星狀,煮熟後拌上糖醋冒充水果。還讓廚子在麪糰子裡揉進去菠菜,做成菠菜面,把某些綠葉蔬菜做成翡翠燒麥,水晶餃子。這還不算什麼,更加喪病的是,楚昭爲了給孩子補鈣,讓廚子把魚啊雞啊全都燉很長時間,直到魚刺和雞骨頭都燉酥了,讓兩個孩子把骨頭咬碎嚥下去。

最近楚熙憂鬱的發現,自己的食譜裡突然多了諸如蝦皮,魚刺,魚鱗,雞骨頭,醋泡蛋,味道奇怪的水果等等食物……小朋友覺得很不開心,也越來越不想吃飯了。傻爸爸這回真是好心搬了錯事。

獾郎咬了一口醋泡蛋,默默地留下了傷心的淚水。楚熙也皺着小眉頭,苦大仇深地看着面前的飯碗。

然而可能是受性格影響,也可能是某種強迫症,楚熙吃東西有個習慣,每次都要把碗裡的東西吃完纔會去拿別的吃。

也就是說,只要別人投餵食物,他都會慢慢吃光。所以今天他也捧着小碗,乖乖吃完反人類的醋泡蛋,又嘎嘣嘎嘣面無表情地嚼完那碗奇怪的水果,然後就坐在那裡眼巴巴的看着天權,等待約定好的糕點和小魚餅。誰知道天權完全不知道父子間的小約定,看到小殿下吃完了碗裡的東西,就又去小廚房拿了小半條燉魚。

楚熙皺着臉吃完鱗片都沒揭的魚,滿心以爲能吃心愛的小糕點,眼巴巴看天權。天權以爲小殿下沒吃飽,又去拿了一碗胡蘿蔔!

楚熙終於對這個愚蠢的凡人絕望了,放下碗開始玩益智拼圖,順便等父皇回來投喂。

雖然楚熙還小,但是小朋友已經理解了什麼叫做下半晌,呆呆地看着太陽從頭頂一點點往下滑,楚熙小朋友着急了,說好的小糕點呢!說好的出去玩呢!急得楚熙起身到院子門口望了好幾次,後來乾脆坐在門檻上,撐着腮幫子陷入了沉思:

他已經不是兩三歲的孩子了,纔不想和獾郎那麼笨蛋一起玩積木呢。

“木頭叔叔不見了。”過一陣,獨個在院子裡玩積木的獾郎悄悄挪過來,黏在阿兄的背上和他咬耳朵。“阿兄,獾郎餓。”

冷漠地推開死沉死沉的獾郎,楚熙轉頭一看,果然,守着他們的天權不知何時不見了。

楚昭給他們安排的是一日五餐,早中晚三頓正餐之外,還有兩頓零食。結果今天在商飆館裡,楚昭不再,應該有的零食也沒送過來,所以兩個飲食很規律的小傢伙都餓了。

楚熙肚子也餓啊,可他很要面子,不肯在弟弟面前示弱,還教育他:“誰讓你中午不吃飯?”

獾郎很不開心地跑到門外去了生悶氣,然後獾郎就看到面前飛來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啊嗚咬一口,酸酸甜甜,真是太好吃了。正想咬第二口,糖葫蘆就飛走了。緊跟着糖葫蘆後面,又飛過去一塊豌豆黃!

豌豆黃獾郎吃過一回,是孃親買給他的,涼涼的,甜甜的,媽媽的味道。

啊,會飛的糖葫蘆和豌豆黃!

獾郎眼睛一亮,追着糕點就跑了出去。楚熙本來端着中午的胡蘿蔔出來喂弟弟,一見弟弟小狗般撲着兩塊糕點跑,趕忙跟着追了出去。

就這樣,兩位金尊玉貴的小皇子,就這樣輕易被零食吊走了。如果被郭師傅知道,一定會哭暈在廚房的。我的小殿下啊,您什麼好東西沒吃過,怎麼就被一串糖葫蘆,一塊豌豆黃吊走了呢tt

外面的登高宴上,因爲皇帝陛下不在,大臣們便更加放得開。

席間有人拿着最近莫明出現的熙殿下過來打探消息,身爲太傅的崔景深一概打太極糊弄了過去。

與許多人猜測不同的是,崔景深其實很盼望陛下能夠認回小皇子。自己效忠的陛下有兒子,何必再幫別人養?崔景深只覺心中放下一塊大石。

酒過三巡,忽有太監過來喚崔大人去行宮議事,崔景深便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轉身離去。

到了商飆館行宮,崔景深發現氣氛不太對勁,走到含元殿,就見方子安,林軒,魏永之,盧恆等人已經跪在了廊下,忍不住眉心一跳。

等了好一陣,大門方纔敞開,蘇溪過來請幾位大人進殿議事。到了殿內,崔景深看到李衛國,羅致,於應龍等武將已經跪在了御座之下。

“把軍報給衆位愛卿傳看一遍吧。”

最先接過信的是崔景深,他匆匆地讀着,面色愈發蒼白,抖索着雙手將戰報交給自己身旁的林軒。

等衆文臣傳看一遍之後,到底是大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大人,崔景深已經鎮定下來,沉吟着問道:“王將軍被困在燕然山,邊境那邊派系林立,九鎮都不是省油的燈,當務之急乃是穩定邊疆,陛下決定再派何人去鎮撫?”

“九鎮關係重大,九鎮將軍位高權重,當世罕見,幾十萬的鎮北軍一到此人手裡,寡人和衆位愛卿的身家性命和國家的命運便全繫於此人,不可不慎!除開王若谷,寡人實在想不到別的人選,能夠鎮下大楚北疆。”皇帝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裡飄蕩,顯出幾分飄忽來。“衆位愛卿有無合適人選推薦?”

好傢伙,此話一出,下面跪着的大臣心裡都犯起了嘀咕,敢情王若谷纔是您真愛啊,咱們都比不上人家嘍。

大楚的幾位重臣心裡直冒酸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肯吱聲了。

林軒年紀大點,不像年輕人的火氣那麼盛,況且他的競爭對手已經告老,所以反應還小點,最先出列奏道:“依老夫之間,鎮守北疆,的確非王將軍莫屬。韃靼騎兵雖然機動性強,善於逃跑,但是王將軍麾下全是以一敵百的精兵,還有專門剋制輕騎兵的重甲補兵和大車,韃靼人真要硬碰硬把楚軍精銳吃掉,恐怕也非其擅長的,故而只是圍而不攻。我方迅速派出軍隊前去救援,只怕還來得及。如此,九鎮自然不需要換將軍了。”

方子安道:“殿下所慮並不在此,如今王將軍不在,邊境不太平,總要先派人去安撫一番。只是這人選的確不好定,縱觀我大楚上下,在軍中的威望能夠比得上王將軍的,實是鳳毛麟角。”

羅致是個老實人,聽了就感嘆:“唉,若是韓將軍還在,今日也不會如此爲難。”

此話一出,崔景深眉頭便是一皺,好端端的,怎麼就說到這裡來了。當即遞了個眼風給自己這一方的兵部侍郎劉南鬆。

劉南鬆也算是兩朝老臣了,原本是李國舅那邊的人,擔任過安靖朝的刑部侍郎,後來又投了楚旦,現在轉投崔景深麾下。前兩任主子都家敗人亡,唯獨他仍然在朝中屹立不倒,可見也算是個有真本事的。

而這劉南鬆的確是個能臣,具有很強的處理政務的能力。

楚昭登基之後,他被外派去新打下來的隴西之地。朝中大臣原以爲陛下厭惡此人,故意派他送死去,結果劉南鬆憑藉着三寸不爛之舌,高超的人際交往能力以及暗地裡的陰損手段,還真就將曾經叛國的隴西安撫了下來。之後憑藉着實打實的功績再次進入中央,被提升爲兵部侍郎。說是侍郎,因爲謝棠這個尚書不怎麼管事,所以其實他也相當於執掌一部。

不過此人因爲三姓家奴的黑歷史,在朝中風評不好,即便同出於寒門,清流中人也不大看得起他,有事沒事都要羞辱人家一頓。

得了崔景深的示意,劉南鬆暗自叫苦,可是形勢比人強,反正他劉南鬆的名聲已經夠臭的,倒不少這點罵名。然而崔景深卻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得罪的。

厲害關係考慮清楚,劉南鬆便硬着頭皮出列奏道:“陛下,如今北方馬上就要入冬了,北蠻每次向南劫掠,必定是因爲草原碰到天災牲畜死光,也就是說,今冬草原很可能有大風暴,我軍若是北征,有多少大楚健兒要犧牲在北地的風雪之中?便是陛下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也該愛惜我大楚將士的性命啊。”

劉南鬆這話明顯正中楚昭軟肋,寶座上的帝王不安的動了動身子,朝崔景深看去。

“寡人又豈是好戰之輩,難道不知道國庫已經沒錢了嗎?只是寡人不能眼睜睜看着邊境子民被韃靼人擄掠,也不能眼睜睜看着王將軍被韃靼人困死在燕然山。”說起來楚昭也是滿腔無奈。國庫不豐的前提下,他纔是最不想打仗的那個好麼?

崔景深見到陛下不自覺投過來的求助眼神,心頭一軟,片刻後又再次強硬起來:即便難以抵抗心愛的君主一個眼神,可這一次,卻無論如何不能由着陛下胡來。

盧恆看了崔景深一眼,終於還是出列說道:“陛下,劉大人的話未嘗沒有道理。打仗就要花錢,可是如今即使大軍北伐,後勤如何支持?從黃河流域產糧區千里迢迢抵達前線,十斤糧食路上要吃掉九斤,佔用的民夫還不算,中央可以支持多久?大楚打下來韃靼,又有什麼用呢?佔下的土地既不能種地也不適合我大楚百姓居住,佔領的軍隊還得後方供養,佔領的土地還要能臣去安撫。長此以往,不過是紙上的煊赫,中央財政必然破產!”

楚昭有系統,也知道以現在國家的財政狀況,開疆擴土一不小心就會被弄成窮兵黷武……他嘆了口氣,說道:“寡人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只是如今被人欺到了頭上,列爲愛卿有何良策可退敵?”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楚昭的嘆息聲傳入耳際,庭下的大臣俱都握緊了雙拳。其實君臣已經很努力了,奈何前人留下的底子實在太差,而元嘉朝休養生息的時間又不夠。

見幾位南書房重臣全都挺直了脊樑,一言不發地平視前方。

劉南鬆暗吸一口氣,終於還是說了出來:“漢武雖然將匈奴打得亡國滅種,但是也把大漢的國力耗盡。雖然陛下不遜色於漢武,但我朝到底並無文景之治的積累啊。陛下,打仗打的是錢,按照今年的軍費算下來,這一仗要五千萬兩白銀,而如果我們議和的話,可能只要一千萬兩就能將韃靼人打發走了。如此,不僅燕然之圍可解,還能換的一段時間邊境的和平,而且這點錢在邊境貿易上還能賺回來。由此可見,議和雖然爲人所詬病,但是漢初幾位明君都選用議和的手段,並非沒有道理”

他的話還沒說完,旁邊的李衛國已是勃然大怒,喝道:“和親?用我大楚的子民去換王將軍?王將軍羞也被羞死了?既然劉大人說要和親,便選大人的兒女去和親好了。”

眼見着要吵起來,於應龍趕忙說:“區區跳樑小醜,何勞陛下憂心。微臣願爲陛下效犬馬之勞。”

羅致也道:“和親不可,末將亦願以身代陛下。”

正在商議國家大事,蘇溪突然進來,附在楚昭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此事容後再議。”轉過頭的楚昭臉色已是鐵青:“李衛國,羅致,於應龍三人立即集合都城所有兵馬,封鎖外城郭,就連一隻蚊子,也不許給我放出去。”

這邊尚鬧得不可開交,那邊兩隻小崽子已經被甜甜的糕點迷暈,打包裝上了車。

這一日晚間,明月樓的後院巷子裡停了一輛馬車。車頭掛着的琉璃燈籠如春水浮光,於是人們都知道,這是明月樓的貴客了。

很快,就從車上下來一個矮胖的商人,被兩個妙齡少女扶着,然後就是三兩個壯漢,把幾個大箱子搬下車,看上去,只怕是要在這銷金窟裡常住的意思。也不知道是迷上了樓裡哪個姐兒,要把這萬貫家財虛擲。

楚昭封鎖城郭,精兵四出,反應不可謂不迅速,誰知道綁匪根本沒有往外逃,而是反其道而行之,進了都城。

塞也正在明月樓後面一個安靜的小院落中聽取屬下關於邊境戰況的彙報,聽聞綁架團伙順利完成任務,立即揮了揮手,讓馬歷博先進來。

“那小崽子呢?”

“吃了糕點,正在房間裡睡着。”馬歷博還沒有來得及彙報說逮住了兩隻,分別迷暈了放在裡外兩張牀上,自家大汗已經陰着臉往院子裡走去。

外頭的生意熱鬧起來,可是院子裡還是無比的安靜。也沒有人點燈,但是天上卻有一輪明月。

獾郎這孩子鼻子特別靈,且馬歷博沒敢喂太多迷藥,所以他睡到一半,就被一種奇特的香味薰醒了。揉了揉眼睛爬起來,迷迷糊糊喊了幾聲嬤嬤,沒有人搭理,四周黑漆漆的。更可怕的是,牀頭站着一個黑乎乎的人,瞪着一雙紅眼睛看着自己。

“嗷——嗚嗚嗚——”

突然在陌生的黑屋子裡醒過來,牀前還站着一個人,就算是大人也害怕,很何況獾郎不過是個四歲出頭,自來嬌生慣養的小王子呢。立馬被嚇得放聲大哭起來。

塞也最近時常用些致幻劑,精神狀態本就不太對,此時被小兒尖利的哭聲一吵,額頭青筋直冒。

這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塞也眼中血色越發濃郁,他一把將這小崽子提溜起來捂住嘴。

殺了他,殺了他楚昭就會看到你了,殺了他,殺了他楚昭就會回到你的身邊……

似乎有一個惡魔在塞也耳邊低聲細語,他的理智知道這孩子還有用不能殺,他手上的力道卻漸漸加大。

獾郎的臉上很快出現了青紫,掙扎也變得無力起來。就在這時,塞也突然聽到一個嫩嫩的小聲音帶着睏意小聲呼喚:“父皇——父皇——你在哪裡。”

這聲音不知如何,與塞也沉醉與幻境時聽到的幼童聲音重疊了起來,陷入癲狂狀態的他茫然地擡起了頭,側耳仔細傾聽。

“父皇——嗚嗚,阿爹,阿爹,你去哪兒了?快出來啊,不要丟下阿熙嗚嗚嗚~”

塞也的耳朵微微動了動,內心最深處隱約起了騷動,像是有什麼東西產生了微弱的共鳴,讓他無法對這稚嫩而急迫的呼喚置之不理。他不自覺放輕了手中的力道,將手上的幼童輕輕放在旁邊的靠背上,然後緩緩走向裡間。

楚熙本來睡得很香,卻被獾郎的哭聲吵醒了,他有點起牀氣,板着小臉很不高興地從被子裡坐起來。周圍很黑,楚熙到底不過四歲的小孩子,心裡漸漸害怕起來,就小聲地呼喚起最最信任的無所不能的父皇。一邊呼喚,一邊摸索着要下牀。

這張胡牀,相對於楚熙的身高而言,還是太高了一點。等塞也走進裡屋時,正看到牀上的小娃娃正爬在牀邊探頭探腦,挪到牀邊的小腳突然蹬了個空,他的身體便頭朝下,直直往牀下摔去!

身在空中,小娃娃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瞪着一雙暗紅色的大眼愣愣地看着進門的塞也,叫都沒叫一聲。

塞也的心不知爲何揪成了一團,瞬間以人類難以想象的速度衝了過去,一把揪住小傢伙後背的衣領,及時地將他拎在半空。

本以爲經這麼一嚇這小崽子定會大哭,不過塞也將手中幾乎沒什麼重量的一小隻提到眼前一看,卻發現這孩子非但沒哭,反而呆呆地偏頭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麼。

高大如魔神的男人沐浴着月光,面容冷峻,氣質陰森,然而他的手臂上卻十分爲何的扒着一隻嬌小白嫩、憨態可掬的幼兒。就好像無尾熊抱着尤加利樹一般,又好像恐怖的巨龍叼着他尚在幼生期的粉嫩小龍,一大一小顯出一種異樣的和諧。

清清亮亮的一雙暗紅色大眼睛就那樣晶瑩地鑲嵌在略帶嬰兒肥的臉蛋上,嬌嫩精緻地彷彿一碰即破,這雙凝視過來的眼睛,卻讓塞也心頭一跳,一個在幻境裡都不敢想的猜測冒了出來。

使勁把這荒唐的猜測壓了下去,塞也心中卻再沒有半點殺意。難得大發善心打算將這小傢伙放回牀上去。

然而他正要鬆開手,卻發現感覺有些異樣……好像有某種軟綿綿熱乎乎的團狀物巴在了自己手上?

塞也有修羅之稱,在中亞一帶,他的名字能止小兒夜啼。還從來沒見過有小孩子不僅沒被嚇哭,反而還黏了過來。

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小傢伙在自己鬆開手後,小小的身體反而手腳並用地纏了上來,抱得死緊。塞也有些難以置信地甩了兩下手腕想讓他鬆開,娃兒小小的身體像小猴兒一樣左蕩右晃,卻仍舊是不屈不撓,不離不棄,小臉上一副打死也不放手的倔強堅定,暗紅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緊盯着塞也。

雙方僵持了半點,終究還是塞也妥協了,將掛在自己手臂上死不鬆開的小崽子姿態僵硬地抱在了懷中。

帶着奶香的小身體靠了過來。天啊,塞也從來不知道小孩子有這麼小,這麼軟。正在手足無措的時候,懷裡的小崽子突然湊了過來,吧唧一聲,糊了塞也一臉口水,然後依賴的用小胳膊摟住塞也的脖子,小聲喊了一句:“娘——”

殘忍的,無情的,能止小兒夜啼的阿勒坦汗只覺晴空一個霹靂,整個世界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