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守千年

抱着一罈酒跟在七尹身後小心的摸索着階梯,驚奇的發現越往下走路便越寬闊,拐個彎眼前豁然闖入一片暖光,仔細瞧去竟是一個大的讓人吃驚的酒窖。

不同於外界的炙熱,這地下出奇的涼爽,偌大的空間裡整齊排着幾行木架子,陳列無數封藏的酒罈,正欲讚歎便見七尹已經走到底,略略頷首示意她過去。

“寫上你和酒的名字,貼在封蓋上。”取了一方紅紙,七尹輕聲道。

“嗯,”接過應下,寫罷又依着吩咐抹了些漿糊,比劃着問:“貼這裡?”

七尹點頭,幫着她封起酒罈,淡淡道:“長安酒顧名思義是要歷經長久的安寧方能孕出其味,所以埋進地下窖藏十年以上纔可稱得上是真正的長安酒,這幾日從選料、發酵到濾糟,都是你親手完成,如今我借你一爿地方好好存下這酒,他年若還有機會,你再拿出來品一品,如何?”

“十年,好,十年之後不管身在何處必定會回來與你舉樽共飲,嘗一嘗釀這酒時的心情。”說着微微一笑,悄然化去心底的酸澀。

呆在酒廬的幾日好像是這些年來最難熬的時光,也漸漸從打聽來的消息中弄清來龍去脈。十七年前宮中太傅因冤受罪,欲連夜出逃,一併擄走了當時不足週歲的三皇子爲質,這太傅便是她先生楊子晏,而北阡也確實就是三皇子。

楊子晏從宮中逃脫並沒有殺掉帶出來的小娃娃,卻是憐其可愛將他撫養成人。

近年來,皇上身體日漸不支,卻對膝下幾個皇子都不甚滿意,右相大膽揣測聖意,廣佈人手找尋當年失蹤的三皇子。大祁國上下皆知皇上與皇后伉儷情深,也就是說,這找回的三皇子再如何不濟,只因他是皇后嫡出也能比下其餘兄弟從而榮登大貴。

半月之前楊子晏突然下山也是聽聞此事,想要離開靈山另尋安身之所,不料正想與南陌二人匯合就被人抓起,右相一行順藤摸瓜找到北阡,這纔有了幾日來的突變。

一切南陌都可以理解,只,就算當年真的是先生擄走北阡,這麼多年的相依爲命也不至於讓他下手要殺先生。更何況,他也不是那樣的人。

那個三皇子舉止得當,言語威嚴,儼然一副皇家的派頭,和記憶中的北阡,實在是差了太遠。

這其中肯定還藏着她所不知的深意。

“淺淺蓋層土,不必太厚。”想得出神,小撬子就用力過猛,便聽七尹說了這麼一句,臉上頓時一紅。

“你日日想這些也無甚用處不是?”見她窘迫的模樣不禁低頭笑道。

“嗯,是,”忙鏟着土埋好酒,又在上方鋪了些乾草梗,這才笑起:“可是總是管不住腦子。”

“你是否信他?”七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沫子。

“自然信,他做一切必定有他的緣由。”這也纔是她幾日能夠安心等着的原因,多年的相知,她知道北阡絕不會一夕之間就性情大變,必定有什麼是瞞着她的。

“那便是,你就安心等他給出一個解釋,若不行,日後他爲王稱帝,也與你無有干係。”七尹復又點起燈籠,順着階梯走回去。

輕聲應下,南陌微微嘆口氣,看着他頎長的背影不禁又問:“七尹,這幾日,是不是有人追過來?”

“你見到什麼可疑之人了?”

“沒有……”

“那便是沒有。”

聽着這不帶一絲猶豫的聲音,南陌不禁低頭輕笑,七尹既然無聲無息的替她擋下麻煩,自也就不會告訴她。

出了地窖,刺目的陽光頓時讓人睜不開眼,南陌用手半掩着,站了小半會才緩過神,只見留在上方守店的浮堯早已等得不耐煩,見到七尹就拿下腦袋上的荷葉撲了過去。

七尹也只是笑笑,單手抱起她,罵道:“你日日折一枝荷葉,改明兒叫我去賞一池塘的禿杆不成?”

“你要是給我買王婆子家的小花傘,我就不折了。”笑嘻嘻的把荷葉往他腦袋上扣去,眉裡眼裡俱是笑。

“唔,那現在便去買。”七尹故意斂起顏色,一本正經的點點頭,惹來浮堯一陣嗔。

南陌看着兩人打鬧的背影,不禁笑了笑,浮堯的默默守候或許不會讓七尹知道,但這不經意間的小小幸福纔是浮堯一直所期望。

那麼她又能守多久?

垂下眼瞼,手指不自覺的緊緊糾纏在一起,究竟還是沒辦法安之若素。

“呀,小七你還是不要出去了,那王婆子肯定會像剝了你衣服一樣使勁盯着你看,還是我和南陌去買好了。”思慮間浮堯不知何時已經蹦躂到眼前來,伸手拉過她。

“唔……”

尚在發愣,慌忙擡頭卻見七尹微微頷首一笑,浮堯已經用力拉着她向跑到門外,腳步猶自跌跌撞撞,不過七尹都已經點頭,出門應當不會有事纔對。

“浮堯,你這梢盯得很緊嘛。”邁過門檻瞧着浮堯一臉的焦急不禁笑着打趣。

“這是應該的。”調皮的眨了眼,浮堯熟門熟路繞到巷口的店鋪前,掛滿各式各樣的油傘。

“王婆子,給我那把小花傘。”浮堯似乎是看過很多次,趴到櫃檯前就選中一把。

“喲,堯兒丫頭今天出門了?怎麼不見七尹公子?”倒真如浮堯所說,王婆子張嘴便詢起七尹,還踮起腳往酒廬的方向看了看。

“呔,你這老不要臉的,我家小七是你能染指的嗎?”接過小花傘眼珠子便一瞪。

“瞧這丫頭說的,奴家不過是好心問一聲,”訕訕衝在旁的南陌笑着,王婆子興許是聽慣了浮堯的話,也沒在意繼續招呼着生意:“這位姑娘要不要也買一把,都是自個描的圖,有花草有山水。”殷勤的撐開遞到南陌手中。

“是啊,姐姐喜歡也買一把呀,我給你買。”

“不必了,我拿着也無用。”女兒家自然也是喜歡這些東西的,只是何去何從都不知,要來作甚。輕輕收攏又遞了回去。

“嗯,等想要再來買,”浮堯嘻嘻笑道,卻不急着走,轉過頭又去問王婆子:“這幾天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事?說來聽聽呀。”

“不還是三皇子那些事兒嗎,也不知怎的,聽說十日後就要大婚,皇上十分寵愛啊,現在三王府上就已經張燈結綵,掛起紅綢了。”

浮堯問出話時南陌就明白她特意來買傘的因由,到底是爲她打探消息,而王婆子這一答更讓她吃驚不已,半日問不出話來。

“大婚?他不是還要捉那勞什子犯人嗎?”浮堯故作不解又問,眼睛的餘光瞟向南陌。

“你是說擄走三皇子那賊人的同黨?早已經抓到了,說是十八日一併處火刑,哎呀,這不就是後天,又有熱鬧瞧了。”王婆子樂滋滋自顧自的說着話,待回身,兩人不知何時已經離去,納悶的嘟囔兩聲,不禁還是引着脖子朝外看了看。

七尹,確實是沒有出來。

“我要去救先生。”緩口氣,輕輕吐出自己的想法。

“劫刑場嗎?你又不會武功。”浮堯樂此不疲的轉着花傘,隨口搭了一句。

“不,他說同黨已經抓到,可我還好好的站在這裡,那刑場定然是個圈套,我猜先生是被關在三王府,夜裡我扮作王府的僕衆探探虛實救人出來。”心底是早已有了主意。

浮堯聽罷猛地停下轉傘的動作,盯着她看了好一會:“算了,還我帶你去吧,我可不想你這麼早死。”

愣了片刻,還是一笑應下。

是夜裡,南陌一身輕裝隨着浮堯來到三王府,站定身形就被眼前貼着喜字的大紅燈籠狠狠刺了一道。深深吸口氣這才掠上房頂,一間一間屋子細細察看起來。

是誰說過“阿陌要嫁給我”這樣理所當然的話呢?

只,即便是理所當然的話語把它推翻了也依舊可以理所當然。

甩甩頭撇去腦中盤亙的想法,整座宅子已經查了大半也沒見先生的蹤影,就連北阡也沒看見。南陌不禁有些焦急,欲再詢浮堯,卻見一行人點着火把由東面而來,直覺那邊有異樣,也二人便又往那方摸索去。

原來這三王府東面還隱藏着一座獨立小樓,南陌略略吃驚這過分大的構造,見浮堯不知用什麼方法弄暈了後方比較薄弱的兩個守衛,一併從門窗縫中看屋內的一舉一動。

擡眼便見綁在屋子當中的人,正是先生,南陌心下一喜,忙探起屋內情況,眼睛觸及一個背影時不住柔下三分。

她便知道他也在此處。只是這麼一來要救出先生便是格外不易。

不可一而再的給浮堯他們惹麻煩。

握緊拳,悄悄屏着氣息,看來她也只能等,等所有人離開纔有些把握。

約莫隔得太遠,南陌聽不見屋內在說些什麼,只從旁人怯懦的表情猜測北阡此刻定是怒容滿面,微微嘆口氣,他何時也會讓人覺得害怕了。

用力扯開嘴角,忽見一抹刀光閃過,南陌幾乎想也沒想就破門而入,卻還是遲了一步,北阡手裡的刀已然沒入楊子晏胸口。

“你混賬!”怒罵一聲噙着淚哆嗦解開先生身上的繩索,屋內衆人一時怔住,也沒有動作。

“傻丫頭,你來做甚,快走!”楊子晏當先反應過來,撐着一口氣使力推開她。

“先生,我……”

“給我滾,你連先生的話也不聽了!”吐出一口血,靠着牆楊子晏仍是推着她送到門邊:“你不走我死也不瞑目!”

似被這句話怔住,南陌無意識的流着眼淚上前也不是退後也不該,這時屋內有人喝起“抓住她”,門外的浮堯也闖了進來,忙扯她逃出。

匆匆一掃,她似乎看見北阡臉上的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