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召這一頓吃得很飽,在周圍人震驚的目光中,吃掉了一盤又一盤。
周圍的人,包括林凱文在內,都沒胃口,有些人吃了一口就吐了,餐盤裡剩餘的太多,方召直接幫周圍那些人清盤。
“你……不必勉強。”旁邊一人勸說。
“沒勉強。”方召道。
能吃多少方召自己心裡還是有數的,他早就諮詢過服役的事情,知道平日裡正常服役體力消耗巨大,他本來就比別人吃得多,第一天放開吃也給這邊的人提個醒——我飯量比較大。就算以後幹活了吃得更多,他們也不至於太過驚訝。
至於今天爲什麼也能吃這麼多……
沒辦法,他餓啊,運輸艦在前往白暨星的途中,別人都是真休眠狀態,但他不是,腦子裡的交響曲都不知道演奏到第幾首了,動腦也是很消耗能量的。
周圍同一批進來的新人,都投過去敬佩的視線:不愧是偶像,吃這種半生的沒清洗乾淨的蟲子都能吃這麼多,果然非凡人。
而去年十月就進來的那一批人,也目瞪口呆。這個小明星,怎麼比他們這些在基地適應了半年的,吃得更多?
林凱文與本部那邊通訊完畢,又在休息間沉思了一會兒,纔回到食堂。方召已經吃好,坐在那裡跟一些基地的服役人員聊天。
掃了眼方召面前堆着的空盤,林凱文面皮抽了抽。
“方召,咱們商量一下待會兒的直播。”林凱文將方召叫到一邊,“從今天起,咱們在基地的直播,不打碼,可操作餘地減小。上頭的意思。所以,在直播的時候,咱們得更謹慎。”
方召點點頭,表示瞭解。
“待會兒要去基地的大廚房,那裡肯定會有更多令人不適的畫面,雖然我瞧着你暫時適應得不錯,但還是得多小心,時刻記着,你的言行舉止,會通過攝像頭,傳到更多人面前,有時候,就算害怕,也得裝作鎮定,別大呼小叫,那樣會惹人厭煩。”
林凱文跟方召說了很多,以前一些娛樂綜藝節目,非錄製,也是實時直播的那種,有小明星就表現得不好,他還記得一個男明星平日裡人設太勇猛,結果在參加節目的時候,因爲一條蛇而嚇得大叫起來,經紀公司給他塑造的形象崩得一塌糊塗,自那之後,林凱文就很少在屏幕上看到那個小明星了。
方召和林凱文被領到廚房的時候,門一打開,一陣令人反胃的氣味撲面而來,薰得林凱文差點翻白眼暈過去。
雖然在來之前,他們已經看過廚房的監控錄像,心中對廚房內的情形有了大致瞭解,不至於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就進去直播,那樣別說他們自己,基地的領導也不放心。真將人嚇出問題了,他們還怎麼討經費求支持?
站在這裡還看不見廚房中的情形,方召分辨着氣味中的信息,腦子裡回想着看過的監控畫面,習慣性地去分析更多信息。
“你們第一次進來肯定會不習慣,這是鼻套,能過濾掉一些氣味,會讓你們好受點。”廚房的管理員將早就準備好的鼻套遞過。
林凱文匆忙戴上之後,才覺得呼吸順暢起來。看了看旁邊的方召,好像還是沒有特別大的反應。這小子是不是嗅覺遲鈍?
方召其實並不覺得這種程度的氣味必須戴鼻套,但在這個上面,沒必要顯得太特別,接過食堂管理員遞來的鼻套戴上。
“準備好了沒有?”林凱文看向方召,見方召點頭,調整攝像頭之後,打開直播狀態。
林凱文面上的表情在瞬間調整到位,對着鏡頭道:“各位好,我們已經用過餐,現在進入基地食堂,也是很多觀衆在留言中特別希望瞭解的地方,不過,第一次來這裡,我們還不太習慣這裡的氣味,所以用了鼻套……”
網絡太發達,網友們智商也高了,知道食堂端上桌的未必是真的代表平日伙食,所以他們想通過食堂的廚房,去進一步瞭解基地的伙食。這是五個臺都接到的任務。
一邊往裡走,食堂的管理員一邊爲他們解說,基地廚房不像一般飯店那樣,這裡會有重重檢驗,每一個裝載食材的箱子都是特殊材料所制。
方召沿路看了看周圍,還算乾淨,應該是基地爲了這個直播而特意清理過,就算要哭窮,但也不能讓觀衆太反感。打掃的痕跡不明顯,基地的領導層心思還是很細膩的。
雖然已經過了飯點,但廚房還有些人在忙,不是裝樣子,這是常態。
“外出的人回來得較晚,我們基地在晚上還有一個夜宵供應時間,爲了讓那些執行任務晚回來的戰士們有吃的,廚房下午工作的這班人晚上還得再工作一段時間。”
食堂管理員解釋,也傳遞着一個信息:我們可辛苦了,天天加班!
旁邊擺着的是一些透明的近兩層樓高的大缸,有一些已經空了,有一些卻是滿的。
“那些裡面裝着的已經成了今晚的午餐。”管理員指着那些空了的大缸解釋。
中間的一個大缸中,還留有一部分蟲子。裡面數條成人手臂粗的蟲子正在相互撕咬。
“這些蟲子搶食又好鬥,還會吃同類,一般我們不會將它們保留太久。這些今晚上就會處理掉。”管理員說道。
攝像機往缸那邊靠近,隔着一層透明的壁將那些正在撕咬的蟲子,清楚地拍攝下來。而就在鏡頭拍攝的時候,一條正在跟同類撕咬的蟲子,大概是看到了攝像機的靠近,猛地長大嘴巴咬過去,撞在缸壁上發出“砰”的一聲,放大的猙獰的面孔上能看到許多尖牙在晃動。
攝像機不會被這突然而來的舉動而嚇到,但在線觀衆就不同了。
“我x!嚇得老子煙都掉了!”
“我們洲所在時區這時候正是大半夜啊!剛纔嚇得驚叫了一聲,把室友都吵醒了。”
“這……這就是剛纔他們在餐桌上吃的東西?”
“嘶——這麼近距離看着,感覺毛毛的,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攝像機後撤,不再靠近缸壁,那些蟲子立刻失去了興趣,繼續相互撕鬥起來。
鏡頭還拍下了旁邊缸裡滿滿的一缸據說是下午新運過來的另一種生物,也是這個星球上數量很多,又不具有什麼威脅的無脊椎動物,這種生活在海水中,喜歡附着在礁石上,是今天白天去海洋勘測的隊伍帶回來的。
巴掌大的圓盤狀生物,邊沿色彩明豔,貼在缸壁山的時候,遠看去像是一個個大大的圓眼睛,密密麻麻。
周圍其他缸裝着食材的缸內,裝的東西都不那麼美,有觀衆忍不下去了。
“啊——我有密集恐懼症!換臺!快換臺!”
“後面那個箱子裡都裝的是什麼,好惡心,不看了!”
“想到這些東西不清理乾淨就這麼切成幾截端出去給人吃,潔癖受不了。”
“胡鬧!在線觀衆還有很多未成年人,嚴重影響未成年人心理健康!”
“s5臺,你這麼播不怕掉粉嗎?!好歹也打個馬賽克啊!”
不過,也有一些觀衆表示能接受。
“呵,前面那些人一看就是沒服過役的小朋友,或者一些運氣好被分在富裕星球的,說實話,咱們這些被分在窮地方服役的人,哪個不是這麼過來的?”
“據說,早期的服役就是這樣,哪像有些人說得那麼舒服。”
“不錯!沒生吃過外星蟲子的不叫服役!”
不管網上的觀衆們怎麼吵,這邊依然按照計劃繼續。
廚房裡有正在處理食材的小師傅,這些也多是服役人員。
一名個子高高挺壯實的小夥,在管理員的示意下,拆下口罩,跟方召他們講解各種食材的處理方法,以及在基地外遇到這些蟲子的應對策略,也沒有廢話,簡潔明瞭,不故意拖時間。拖時間哪還能有下次在鏡頭前露臉的機會?
“我們領導說了,捕獵的、運食物的人可能不夠細心,也沒那麼多精力去篩選,咱們廚房就得多費些心思,處理的時候把那些小的分到一邊,到時候讓運輸的人給帶出去放了。那什麼,上面不是發文件說了嗎,異星發展要採取可持續戰略,這些我們每個月的考試都得考的。”
這小子有點黑,不知道是曬的還是天生如此,人長得特別憨厚,看着人說話的時候給人一種特別真誠的感覺,還特別指出了廚房一個屏幕上顯示的生態平衡線。
“喏,現在星球上的生態系統還很穩定,屬於健康發展。前不久我們基地接到投訴,說我們嚴重破壞生態平衡,數據造假。監察部門還來我們這裡調查過,從狩獵的隊伍到運輸隊伍再到我們廚房,都徹底查了一頓,什麼都沒查出來,我們的數據也是真實可靠的。那天爲了配合監察,我們都沒吃飯,差點餓得昏過去。”
小夥子雙手合十,苦笑着朝鏡頭拜了拜,“沒證據再投訴的話我哭給你們看!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它關乎我們的服役評定!”
服役是要記成績的,最終記錄在個人檔案伴隨終身的那項服役評定,就是那一整年的綜合評定分數。
而剛纔這人提到的生態監測圖和可持續戰略,也不是一時興起才提到。
創世紀之後,當人類成功尋找到第一顆可居住星球並提出移民計劃的時候,生態學家提出了一個詞——馴化。
他們對於新發現的星球上的生物,所採取的措施不是趕盡殺絕,或者毀掉星球上原本的生態鏈,而是“馴化”策略。
不是強行改變這個星球的原有生態鏈,而是馴化生態鏈策略,逐步滲透,讓這條本來沒有人類的生態鏈,慢慢適應人類的存在。
這些年外星基地的建立,也遭到過不少反對意見,趁這個機會,軍方這是在借這個直播節目給民衆表態:我們也不是暴力插足,而是有計劃的溫和地去發展。
“我們領導說了,劃好的那片地,土地改良已經完成,能開始種植了,同你們這批一起過來的人裡面有科學院總院的人,他們負責引種,監控生態平衡。我們領導說,引種的過程很重要,不是圈塊地隨意抓一把種子撒下去就能大豐收、就能填飽肚子的,一旦造成生態鏈崩潰,生態系統改變,可能就得花更多的時間去治理,一個生態系統不健康的地方,是不適合移民的。”
他提到數次“我們領導說”,領導名字太多,漏掉誰都不好,若是在鏡頭前一緊張漏掉個重要人物遭到記恨,那就麻煩了。所以,他索性不提名字。
別看這人長得憨厚,心裡精着呢,不然也不會被他搶到這個在直播中露臉的機會。
而政治嗅覺敏感的人,已經從他剛纔的一番話裡面推敲出許多東西。這背後的政治博弈,還是維穩派贏了。
作爲一個曾經擔任過領導人的方召來說,自然能夠聽出這裡面隱藏的深意,不過,他現在只是一個小明星,有些事情就當做不知道。
將上頭的交代都說了,馬屁也拍完了,那小夥子熟練地從旁邊的箱子裡抓出一條已經處死的蟲子,熟練地去頭,去掉有毒側腺,將蟲子切成數截,放到運輸帶上,這些會被送往前方的爐內進行射線滅菌。
方召他們也去廚房的其他地方,拍攝廚房的滅菌設備,這也是林凱文標過重點的,廚房裡一些基礎的機械設備可以簡陋點,但滅菌設備不得馬虎。
等廚房的設備和食材都拍過一邊,那邊廚房的工作人員們已經聚到一起用餐了,他們的晚餐時間比其他人要晚一些,用晚餐待會兒還得繼續加班。
剛纔給方召他們解說的那黑小子端着一盤新出爐的烤蟲子朝方召他們遞了遞:“再來點兒?剛出爐,還熱着呢。”
林凱文看了看盤子裡估計連三分熟都不到的蟲肉,又開始反胃了。
“不了,剛纔在食堂吃了很多。”方召道。
對方笑了笑,收回盤子,以爲方召還不習慣這種,安慰道:“這種很多節很多腿的蟲子,生活在地下,工地那邊經常見到,一開始我們也很怕它們,不過,吃着吃着,就不怕了。我剛來的時候,一個前輩跟我說,這些看起來很嚇人的東西,吃多了,就沒那麼怕了。你們可以試試。畢竟,你們還要在這裡生活一年呢。”
還要在這裡生活一年呢……
一整年呢……
林凱文: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