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太叔妤瑤面色變了變,旋即又恢復正常,只是眸光之中閃爍的情緒泄露她的思緒。良久,她才指着一旁的位置說道,“坐下吧,總是站着像什麼樣子……”
這是一個看着十分年輕而成熟的男人,身材頎長挺拔,周身帶着學術研究者一般的儒雅氣息。身上的西裝筆直整潔,將身材勾勒無疑。光從外表來看,這是一個相當嚴謹的男人。
事實上,他的確十分嚴謹,該溫柔的時候令人無法拒絕,做事待人真誠,該嚴肅的時候又相當有壓迫力,讓人難以抗拒。然而,就是這麼一個男人,也是她此生另一個遺憾。
“好多年沒回來了,妤瑤還是和以前一樣……”男人開口說話,聲音低沉且帶着令人迷醉的聲調,歲月的流逝並沒有奪去他的魅力,反而多了一股醇厚陳酒一般的醉人。
太叔妤瑤在誰面前都能理直氣壯,但唯獨兩個人做不到,一個是仲孫沅,另一個就是面前這個男人。她斂了斂眉梢,拿着茶杯的手微微顫抖,努力壓下心中涌起的波瀾。
看着太叔妤瑤和以往一樣的姿態,男人不由得苦笑。看樣子,葉尚秀在她心中的地位依舊高不可攀,倘若不是這樣,她何必流露出這樣不自在和愧疚的神態?
不過男人並沒有拆穿她,反而動作熟稔地拿走她即將放到嘴邊的茶杯,姿態十分自然,“別喝了,你的腸胃本來就不好,這種東西少喝,免得年紀大了一身毛病……”
太叔妤瑤近乎覺得自己脊背的汗毛都要炸開了,不僅如此,甚至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稀薄。
男人苦笑着說道,“我以爲這麼多年過去,你會稍微……稍微放開一些。沒有那麼拘束。妤瑤……這都快二十年了……還是忘不掉那個男人?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沒有放下……”
倘若真的放下了,根本不需要愧對他,對方不用說話。他都知道她的心思。
“我這次回聯邦有其他要緊事情……”男人話鋒一轉,太叔妤瑤收斂起那些私人情緒,變得凌厲而富有氣勢,和之前的她判若兩人。看着太叔妤瑤,男人除了感慨。似乎沒別的反應。
太叔妤瑤主動問了一句,“是……什麼事情?很棘手麼?若是需要的話……”
男人搖了搖頭,事情並非多重要,他只是需要一個回來的藉口罷了。
回來看看她,他以爲時間可以磨滅她心中的那個男人……二十年時間,他等得起,而且等過來了。只是他心中的問題還沒有問出口,太叔妤瑤的反應已經給了他最不願得到的答案。
“事情沒什麼重要的……只是好多年沒有回到聯邦,在外頭見到的盡是不符合我審美的種族……嘖嘖,我需要回來洗洗眼睛。修理一下審美觀。免得下次回來,看到你的第一念頭不是‘妤瑤比以前更加有魅力了’,而是‘爲何突然長得這麼古怪’……”
男人溫和的聲音帶着些微的笑意,但兩人都知道,這點笑,不過是十分勉強的苦笑罷了。
太叔妤瑤沉默,她面對葉尚秀能二話不說就衝過去殺人,但面對這個男人……除了愧疚,貌似沒有其他了。良久,她說道。“葉學長……這些年……過得還好麼?”
男人曾經是太叔妤瑤上學時期的學長,新生入學就是這位將她撿回去的,也是他們之間最初的關係紐帶。只是誰也不知道,事情會向着那樣的未來奔馳而去……
這不像是男人最初認識的太叔妤瑤。而將她改變成這樣的人,自己也是兇手之一。
男人苦笑着搖了搖,不忍心繼續刺激對方。他溫聲回道,“我很好,這些年也走過很多很多地方,見識過稀奇古怪的星際異種族。這些東西。都是待在聯邦之時,我所看不到的。聯邦地方很大,但整個宇宙更加廣闊……不像你,一年到頭連個假期都沒有……”
聽到男人這麼說,太叔妤瑤猛然想起當年誓言,不由得苦笑,“我的身份和地位註定了……此生此世,除非聯邦面臨難以抵抗的邊境危機,否則的話,根本無法走出這裡一步……”
聯邦的地盤很大,但相較於整個宇宙來說卻太小太小。太叔妤瑤不可能像面前這個男人一樣,二十多年都在外頭旅遊,隨便浪。這份自由,對於她來說,只是一個奢望罷了。
這時候,男人猛然說了一句,讓太叔妤瑤神情徹底沉默下來。
他說,“我知道……所以我當年才說,我要外出十年……可我卻離開了二十年。知道這是爲什麼麼?十年是爲了我自己,另外十年是你的份……你做不到的,我幫你去做。”
太叔妤瑤的沉默讓男人苦笑連連,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風水輪流轉了。他當年的沉默就是一個錯誤,所以現在纔要面對她的沉默……若是像葉尚秀一般主動一些,也許會不同。
男人眸色柔和地看着太叔妤瑤,“阿婧……現在……找到了麼?”
太叔婧是太叔妤瑤心中抹不去的傷痛,男人垂了垂眼眸。當年阿婧出事,他也是知道的,然而那時候他還在其他地方,他覺得太叔妤瑤需要時間冷靜,安撫傷痛,卻錯過了時機。
“阿婧……我和這個女兒沒有緣分,但她一直生活在我心中……不過……”太叔妤瑤一開始的聲音十分低沉,但很快就有了改變,多了幾分令人驚訝的灑脫,“不過,我還有沅沅……倘若有機會,我帶她讓你看看,怎麼說你也是……”
太叔妤瑤正要說他是仲孫沅的叔叔,但對方卻十分嘴快地說了一句,“怎麼說,我也是她名義上的父親……妤瑤,你說是麼?若是我再勇敢一些,堅持一些,是不是不會錯過?”
太叔妤瑤表情一僵,暗中攥緊了拳頭,在手心留下一個個月牙形的痕跡,她嘴角露出一絲絲苦笑。是啊,他說的一點都沒有錯。然而,錯過就是錯過,這世上沒有所謂的如果。
在法律名義上,眼前這個男人可是她名正言順的前夫……是啊,她都要忘了,自己的戶口資料之上還有他的名諱。只是,他已經從原本的丈夫,變成了如今的前夫。
太叔妤瑤深深閉上眼眸,說道,“若是沅沅不介意的話,你去見一見也好。”
太叔妤瑤現在回想起來,還能感覺到當年承受的莫大壓力。未婚先孕,孩子的父親卻沒辦法站出來,甚至,他的身份一旦曝光,對整個太叔家族來說就是火上澆油。
太叔妤瑤不可能讓自己的孩子揹負私生子的名頭,她想要給孩子最好的。
未來太叔家族的繼承人,不說能力如何,至少在身份上要乾乾淨淨,清清白白。
不巧的是,那個時候太叔慶緒帶着灰姑娘愛人私奔,妹妹以死相逼,太叔妤瑤是唯一可以聯姻的人。可她又未婚先孕,要是聯姻,只能打掉孩子。想要保住孩子?可以,付出代價。
太叔妤瑤和長老團簽訂了不爲人知的協議,孩子保住了,然而聯姻依舊要進行。理由很簡單,她一個人生不出孩子,這個孩子若是沒有名義上的父親,結果如何自然不用說。
在普通人家,孩子至少能活着,在太叔家族卻不一樣,一輩子見不得光,甚至要成爲旁人奴役的對象。太叔妤瑤不可能接受這個現狀,一度走投無路。
而這個時候,面前的男人主動向她求婚。太叔妤瑤不懂對方這是什麼意思,他知道自己所有的事情,知道她和葉尚秀之間的愛恨情仇,也知道她的孩子……可對方依舊求婚了。
太叔妤瑤那時候被折磨得神經脆弱,第一反應不是感激對方的相助,而是怨恨他的趁火打劫。直到兩人簽訂協議,各項條例都對她有利,混沌的腦子這才清醒過來。
協議婚約,兩家聯手一起度過當年的動盪。
那是一場盛大的世紀婚禮,然而當天晚上他就踏上離開聯邦的星際航班,她當時仍舊記得對方溫柔的笑容,“一切出自本意,你能稍微輕鬆一些,這對我來說便是最好的成果。反正我是男人啊,結過一次婚又離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離開十年,世界那麼大,我想到處走走……”說完,男人連新郎的禮服都沒有脫,帶着一身的落寞離開。太叔妤瑤是後來才知道他的心意,只可惜,沒辦法迴應。
身處元帥之位,她的權勢爲她提供了莫大的方便,當年的事情也一點一點浮現出來。
男人不是蠢笨之人,自然明白她說的沅沅是誰。太叔婧一直是活在她心中的女兒,而這個沅沅,應該就是活在現實中的女兒吧?男人想了想,點頭應道,“自然想看看,她和你……應該會十分相似吧?”
太叔妤瑤語噎,她覺得男人還是別去看比較好,她家沅沅……其實更像葉尚秀,對方看了只會更加心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