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該懷疑的,可是爲何……師尊身上卻有那種熟悉的氣味?不該有的!
“嗯。”欒絳應了一聲,擡手撫了撫她的髻,動作溫柔而細緻,彷彿在撫摸親密的戀人。
仲孫沅被自己的形容嚇得全身雞皮疙瘩都要飛起來了,甚至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不正常。
要知道他們師徒之間的互動不算多,但也不算太少,就跟普通師徒一樣維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這種鼓勵性的撫摸髻,明明很正常啊,爲何自己卻覺得……有點兒說不出的不自在?
噫,貌似從她的心境生變化開始,她家師尊任何動作都帶上不可言說的色彩。
仲孫沅意識到自己的轉變,不由得多了分不自在,身子扭了扭,打算稍稍遠離這個男人。
“坐沒坐相,你雖然不是普通女子,但該有的儀態也不能沒有。”欒絳不輕不重地點了一句,仲孫沅立馬乖巧地跪坐端正,脊背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視,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沒辦法,師尊餘威還在,她聽了對方的斥責,身體就忍不住哆嗦。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似乎聽到對方出一聲很輕很輕,卻又愉悅的笑聲?仲孫沅忍不住擡頭瞧了瞧天空,難不成是踏劍峰變天了,她竟然聽到萬年不化的玄冰師父笑了?
“你我師徒二人,不用這麼拘謹。”欒絳又改口,冰冷的臉龐多了幾分柔色。
仲孫沅:“……”說坐沒坐相的人是你,說不用拘謹的人也是你,依你依你都依你——
她從未想過,自己跑到異世界待了幾年,心裡彈幕竟然豐富得連自家師尊都敢吐槽。
欒絳雙手搭在桌案的紅酥琴琴絃上,微微偏頭,似乎在思考什麼,模樣十分專注。
過了好半響,欒絳這才吐出一句另仲孫沅全身如遭雷擊的話,他說,“難得雪景,談這些事情倒是掃興。爲師記得十三娘於琴藝一道也頗有研究,可知有一名曲,名曰鳳求凰?”
仲孫沅幾乎連想都不想,直接改了一下跪坐的姿勢,對着師尊跪下,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不用懷疑,她覺得對方下一句就是斥責她,讓她滾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什麼叫一日爲師!
徒弟對師父產生那種大逆不道的綺念,欒絳沒被自己氣活過來,說不定也是祖宗保佑了。
“你這是什麼反應?爲師何曾怪過你一句?”欒絳似乎一點都不知道仲孫沅的心思,反而疑惑地面向她跪下的方向,嘆息一聲,“這一曲,是爲師彈給你聽的。”
“啊?”仲孫沅錯愕,等她聽到嫋嫋琴音響起,整個人都呆了,赫然便是鳳求凰!
一曲終了,仲孫沅還是沒有反應過來,甚至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師尊身上隱隱含有的特殊氣息。不是她不想去思考,而是……這一曲鳳求凰,直接碎掉她三觀了……
“師尊……”仲孫沅猛地擡頭看向對方,有些遲疑地問道,“你被姜阮學長附身了麼?”
她寧願相信那個對誰都溫柔的學長會對自己彈鳳求凰,也沒想過自家師尊會幹這事兒,哪怕是在夢境之中,可修士的夢能和普通人一樣麼?這一手,真是把她嚇得不敢吱聲了。
欒絳心中一動,他的徒弟他了解,仲孫沅這個問題包含陷阱,不能隨便回答。
他不動聲色地反問道,“被姜阮學長俯附身?十三娘,你口中的姜阮又是何許人也?”
而且,姜阮……欒絳……這名字,他這會兒有點方,確定不是偷工減料麼=_=
“一個自身魅力跨越種族性別的好人……”仲孫沅給了姜阮一張絕世好人卡,兩人在合作拍短劇的時候,她甚至有一瞬的心亂,“姜阮學長的確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哦……”欒絳應了一聲,內心卻有些呵呵,這張好人卡,他真不想接受。
仲孫沅腦子有點兒亂,她要弄清楚那曲鳳求凰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是師尊興致所起彈奏的普通曲目,還是另有玄機。這個時代的人不像未來世界那般熱烈開放,告白大多含蓄,要是沒點智商去理解,說不定就將人家的表白當成平常的交流了。
“師尊剛纔彈奏的鳳求凰……額,難不成是彈給師孃的?”仲孫沅彷彿get到了真相。
欒絳:“……”師尊目前不想和徒弟說話,並且給徒弟仲孫沅丟了一個沉默。
“你想當自己的師孃麼?”欒絳擡手一撫琴絃,那張紅酥琴變收進袖裡乾坤。
仲孫沅:“……”這話信息量好大,她有點兒方髒。並且……師尊,你的畫風歪了。
“不用多想,知道心意便好。”欒絳看出仲孫沅的沉默,也知道她此時的內心估計已經凌亂不堪了,不忍再給她增添壓力,“爲師都已經是坐化之人,說了就說了,不要有壓力。”
說白了,他的態度就和仲孫沅如出一轍。老子都已經死了,承認一句喜歡徒弟有什麼難的。
“多謝師尊。”仲孫沅沉默一會兒,似乎想通什麼,滿臉羞愧,對着他恭敬一拜。這態度看得某人眉頭大皺……這劇本不對啊,他們現在算是兩情相悅吧,徒弟爲啥反而更加恭敬?
其實,仲孫沅這是腦補過頭了。她對欒絳的心思不明顯,但因爲九頭媚蛇主動將其挑了出來,所以多少在她心中留下了執念。修士的執念,還是與情有關,一個不好就容易執念入魔。
自古以來,情劫難度,也更加容易萬劫不復。仲孫沅以爲欒絳此時出現,又莫名其妙彈奏鳳求凰,還說了類似告白(或者算調、戲)的話,其實就是隱晦地讓她放下這段情思。
聰慧的師尊想了想自己之前說過的話,頓時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按照正常修士的思維,仲孫沅這個腦洞是最爲合理的,也是最符合欒絳一貫形象的。爲了徒弟,捨身大義,承認師徒之戀,簡直不要太偉大了好麼!仲孫沅當然羞愧了。
欒絳徹底面無表情了,徒弟腦洞太大,他覺得是自己以前矯枉過正了,現在真是現世報!
“起來吧。”欒絳見自己扭轉不了仲孫沅的想法,只能呵呵地接受現實,繼續端着一貫的表情,“劍修者,貴在誠心。要是碰到猶豫不決的事情,問問自己內心的聲音,情劫亦然。”
說出這話的時候,欒絳就知道自己成了姜阮的神助攻。
等日後那個小子對十三娘剖明心跡的時候,面前這個姑娘也會認真去直面內心的感情。
她對欒絳有情,五分師徒情誼,另五分纔是夭折的朦朧愛慕。哦,這還得怪他自己,當年剛看出一點兒苗頭,就硬生生將她的念頭扼殺在萌芽之前。對於姜阮,反而更加純粹一些。
“是,徒兒明白。”仲孫沅沒想那麼多,她對男女之情僅限於理論,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癡男怨女的戲碼不知看了多少。但輪到自己身上……她的情商就有些捉急了。
“十三娘,你明白就好。”雖然他覺得一點兒都不好,不過死要面子活受罪,他現在還不能露出破綻,“另有一事,爲師還要告誡你一番,長明續運燈,滅了吧,這對你無益。”
仲孫沅略一鬆怔,猛地坐直腰桿子,說道,“此事,徒兒恐怕不能答應,這關係到……”
“他們不會有事。”欒絳直言道,“但是長明續運燈長此以往下去,你會有事。”
“師尊……你都知道了?”仲孫沅垂着頭,藉着姿勢掩蓋眼眸中閃爍的縷縷思索。
“爲師也是因此而來,再晚一些,難不成你還想過來和爲師作伴?”欒絳這話說得有些嚴厲,他最清楚這個徒弟怕自己什麼了,畢竟是童年陰影,幾乎形成反射性的畏懼。
他知道這個徒弟的性格,一昧嚴肅強求沒用,還會激她的逆反心理,特別是這會兒自己已經“坐化”,除了託夢,幾乎沒有其他手段能讓她忌憚,語氣不由得鬆了一些。
“你這一世,父母緣分極深,你不用擔心他們的安危。關鍵時刻總能逢凶化吉,否極泰來的。反倒是你,長明續運燈一點,消耗的可是你本身的氣運。作爲一名修士,爲師難道沒有告訴你其中的要害?”氣運深淺,也關係到以後的成就,哪裡能輕易給旁人續運?
欒絳不知道該說這個徒弟多情還是無情,上一世的血親,對她來講就和街邊的乞丐一樣,連多餘的眼神都不想施捨,她對父母一詞也有着反感情緒,這一世倒好,就差掏心掏肺了。
他就納了悶了,什麼時候,他家這位徒弟的好感度這麼容易刷了?
當然,最大的原因還是上一世的父母太過無情,若非他當年到得及時,這世上恐怕已經沒有仲孫十三娘這個人,有的只是鄰居桌上的一桌肉……這樣的父母,有了還不如沒有。
也正是因爲徒弟這個童年經歷,欒絳對她相當寬容,極少去強求什麼。
仲孫沅起初不願意,但聽到太叔妤瑤他們相安無事,不由得鬆了口氣,“徒兒遵命。”
只要人沒事就好,其他都無所謂。長明續運燈長期點燃,對她的影響很大,短期看不出來,但時間長了,她未必能受得住。既然師尊都開口了,等她夢醒之後,就去滅了好了。
仲孫沅答應的事情,只要能做到的都會做到。所以,得了承諾之後,欒絳心頭也是一輕。
“師尊,徒兒心中還有一件疑惑。”仲孫沅見欒絳的表情,就知道這個夢也該到了甦醒的時候,但她又不是好糊弄的人!她家師尊,似乎將她當成什麼都不懂的頑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