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進來的時候，我正在奮筆疾書。撓撓腦袋，未時做什麼呢？琴棋書畫，學琴怎樣？再想想，女紅也不錯。繡繡花，時間很快就過了。不過，女紅的紅怎麼寫？我丟了筆，開始在地上的一堆亂書裡找“紅”字。哎……沒有字典就是麻煩。
“惠蘭，你在幹什麼？”
我擡起頭，看見一臉詫異的太后。
“我在寫計劃書。”我答。
“計劃書？”
我點頭。起身從書案上拿過我奮戰幾日的成果。
太后接過，皺着眉頭閱讀我又大又爛的毛筆字。
“你看，太后，”我看她讀得實在太難過了，忙開口解釋道：“辰時起牀洗漱用早膳，巳時習字，午時用午膳、睡午覺，未時學做女紅，等一下我再把紅字補上，”我翻了一頁，繼續道，“申時看書，酉時用晚膳，睡覺。這就是我爲自己定的日計劃了。你看，每個時辰都有事做了。”
“是呀。”太后望我一眼，“這樣，你就可以整天呆在沁芳園，哪也不用去了。”
我噘噘嘴，不語。
“我聽說，前幾日你在御花園碰到秦淑妃了？”太后繼續道。
“是。”我點頭，“秦淑妃是個大美人，跟皇上般配得緊。”
“怎麼？”太后笑了，“惠蘭覺得自己比不上她？”
“我爲什麼要跟她比？”我是比不過她又如何？我又不想跟她搶皇上。
太后突然嘆口氣，“其實秦淑妃那孩子也挺可憐。身子骨實在太弱了。”
“恩。”我隨口應着，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加糾纏，“太后到沁芳園來，有事嗎？”
“哀家做了些點心。”太后招招手，一個宮女託着一碟碧綠的小點心走到我面前。那點心做得晶瑩剔透，幾朵黃白的桂花錯落地鑲在內裡。好漂亮！我拿了一塊放進嘴裡，清涼爽口，帶着一股若有若無的桂花香氣。
“好吃！這個時候怎麼會有桂花呢？”我再拿一塊，問道。
“是夏桂。”太后打掉我正準備再度向美味進發的手，指着宮女手中的食盒對我道，“好了，惠蘭，先別顧着自己吃。這個，是爲皇上準備的。你送到御書房去。”
我不悅地扁扁嘴，“爲什麼要我去？”
太后撇眼看看我，“你有幾天沒出門了？”
我急忙拿過食盒，“我馬上就去。”
做人要懂分寸。太后每次拿眼撇我的時候，就表示如果我不聽話，她就要生氣了。
我只想早早交差，好回我的沁芳園。
御書房的門開着，我走進去，看門的小太監也沒攔我。
該死的他爲什麼不攔住我！這是我進去後的第一個念頭。
皇后也在。見我進來，忙將眼角的淚光抹掉了。
哎……騎虎難下，現在悄悄退回去已經不可能了。
“奴婢叩見皇上，叩見皇后娘娘。”
“平身吧。”皇上坐到龍椅上，應道。
這是我第一次看他穿龍袍，頗添威儀。
“奴婢奉太后之命給皇上送點心。”我恭敬地說。
“是什麼？”他頗有興致地問。我倒覺得他是故意忽略身邊的皇后。
“是薄荷桂花糕。”我答。
“太后有什麼話說嗎？”
真是的，還沒完沒了了。我吐口氣，口齒清楚地道，“太后說，夏日毒熱，皇上該下下火了。”
“說得在理。”皇上轉向皇后，“這薄荷桂花糕朕就賜給皇后了。皇后也該去去燥纔是。”
皇后垂了首，福身道，“臣妾領旨謝恩。”
“退下吧。”皇上點了頭，對她說。
皇后咬了脣，鳳眸中開始蓄水。但她終究忍住，轉身退了下去。
一個小太監自我手中拿了食盒，跟了上去。
我目送皇后離去，不滿地轉身對着皇上，“皇上，你把她惹哭了。”
皇上挑挑眉，“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他什麼態度！“那個人，是你的妻子，你的皇后！可是現在，你把她弄哭了。”
“她要哭便哭，我如何管得了？”皇上一臉的不耐。
真是太過分了！我心裡冒火，“她是你的老婆！你不管她誰管她？你既然娶了她，就該負起這個責任來！”
皇上神色一冷，“惠蘭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是啊，我有什麼資格管他？我自嘲地想，卻不知爲什麼想哭。
“惠蘭，”他嘆口氣，走到我身邊，聲音柔下來，“告訴我爲什麼要這麼生氣？”
我別過頭去，不語。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明明有那麼那麼多的人想爬上皇后的位置，明明皇上是一個如此溫柔重情的皇上，爲什麼做了他的皇后還是會不快樂？爲什麼皇上要這樣對待自己的皇后？難道真如史書上寫的一樣，鮮有皇后能夠幸福？
“惠蘭？”皇上再喚我一聲，伸過手來牽我的手。
我後退一步，躲開了。
皇上的眸光一冷，強硬地將我攬到身前，冷道，“別惹我生氣。”
“奴婢不敢。”我冷冷地回敬，並不看他。
他抓着我的手驀地收緊，一字一頓，“我說過，別惹我生氣！”
“皇上真想知道我爲什麼生氣？”我轉回來，無畏地望着他。
他點頭。
“我覺得皇上不負責任，所以討厭皇上了。”
他皺着眉，不解地望着我。
我笑。不懂也沒有關係。其實，我自己也不懂的。
掰開他的手，我一步一步地，離開御書房。
回到自己的書房，無意識地拿起筆，不停地寫，直到心裡那些狂亂無序的思緒終於被自己再一次地壓下去。
停了筆，卻見宣紙上密密麻麻地寫着兩個字——李志。
我默然。拿起來，一一撕碎。
再攤一張乾淨的宣紙，我用手指沾了墨，在上面寫我自己的名字，用簡體字。
胡瑩。我真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