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龍聲稱可爲使者之人,是比他名氣更大的豪俠、肥如縣的豪強子弟左傑。
這名字在遼西幾乎無人知曉、也鮮被人提及。
因爲在左傑很小的時候,家中因兵禍與天災陷入危難之中,恰好被一位同名爲傑的州內長者幫襯下渡過了難關,左家便讓他避諱以示尊重,遂以字行於世。
他的表字是駿伯。
聽聞了這個字號後,夏侯惠就知道他是誰了。
在洛陽的時候,他還專程尋過曾經出使遼東的官僚問過情況來的,故而也知道了因爲左駿伯引發的小插曲。
先前,廟堂加封公孫淵爲大司馬、樂浪公,以傅容、聶夔等人爲使前去冊封。
而傅容等到了遼西郡之後,爲了走伴海道時不被侵擾與識途,便以左家與燕山山脈東北的雜胡部落有交情爲由,請左家安排個子弟爲使節團的嚮導。
家中世代有人在郡縣內爲吏的左家,當然不會拒絕這種要求。
而安排的子弟,就是左駿伯。
其人年輕時便好遊俠,健長後便成爲家中商隊的首領,常年帶着商隊出塞與雜胡部落互通有無,以他爲嚮導最是適合不過了。
但左家卻是忘記了一點。
左駿伯長得極爲雄壯,身長八尺以上,弱冠之前便以一拳擊斃驚馬而揚名郡縣,是遠近聞名的大力士。
他隨入使節團後,令公孫淵以爲洛陽這是將他當做“朱亥”來用呢!
公孫淵恐懼之下便帶領甲士將使節團圍困在學館中,確保人身安危後才拜受了天子詔令,且還數次桀驁不馴對使節團口出惡言。
此事也是天子曹叡對伐遼東汲汲的緣由之一。
而令夏侯惠奇怪的是,如此猛士爲何仍舊是布衣呢?
以左駿伯的家世、勇力以及名聲,在幽州混上個千人將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嗎?
待問了韓龍後才知曉緣由。
一來,是左駿伯對仕途不甚熱衷。
以左家不乏子弟在郡縣任職者爲由,覺得習慣了閒雲野鶴的自己是否出仕,對宗族的裨益都無甚區別。
另一,則是爲了避嫌。
根植在肥如縣的左家,與燕山山脈東北的雜胡部落太過於熟悉了。
先前在武帝曹操收編三郡烏桓、鮮卑屢屢侵擾邊塞的情況下,左駿伯不想戎服而給宗族引來不必要的猜忌。
而韓龍與他僅相處過四五日。
因爲他曾經受僱其他豪族,護衛商隊出塞時道遇左家的商隊,遂兩家並行了一段路程,也由此與左駿伯結識相知。
但韓龍卻是信誓旦旦的聲稱他可成事。
以他的話語來說,是左家素來對魏國恭順、左駿伯爲人急公好義,只要夏侯惠開口了,左家定會竭誠效力、矢志將燕山山脈北側的烏桓殘餘部落給招降了。
畢竟以夏侯惠的身份與地位,親臨肥如縣左家以事託之,將會極大提升左家的聲望。
這種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
左家不可能錯過,且哪怕是拼着宗族利益受損,也要將事情做成。
不然,左家在郡縣內可就淪爲笑柄了。
夏侯惠對此也深以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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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即便決定讓他引路前去拜訪左家。
反正肥如縣也在無終道之上,從韓龍家中出發,只需經過令支縣就能抵達了;且從肥如縣南下則是海陽縣與孤竹城,往東走就是渝關,並不會耽擱夏侯惠的行程。
發源於燕山山脈的玄水(青龍河)與盧水在肥如縣的交匯處,歷來是走盧龍道進入山脈前的補給點之一,也是左家結塢而居之處。
這裡水草豐茂、田畝肥沃,農耕畜牧皆宜,故而也讓左家發展成了豪強,家中操刀戈者有四五百人。
但左家並沒有強取豪奪之惡名。
他們的主要經濟來源在於與燕山山脈北面的雜胡貿易,而不是依靠傾吞百姓田畝、搶佔牧場而發家興盛。
總的來說,算是個值得官府扶持、有利於維護地方安穩的豪強之家。
在前來肥如的路上,夏侯惠就是在想着,若是左家果真幫他招降了烏桓殘餘部落,自己的投桃報李是將左駿伯舉給毌丘儉,還是表奏廟堂授職嘉獎呢?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現今的左駿伯已經做好了跟隨他的準備了.
卻說,當夏侯惠一行抵達左家後,韓龍才上前告知來意沒多時,就聽見左家塢堡內大譁,迅即塢門大開,在一個古稀之年的拄杖老丈帶領下,十餘面帶喜色的老少男子魚貫而出,二話不說徑直對夏侯惠行禮。
也讓夏侯惠一時發懵。
明明,自己都不曾來過幽州且名聲也算不上響徹天下啊!怎麼就讓素不相識的左家老少悉出,如此隆重的來迎呢?
當然了,不解歸不解。
他在看見老丈的時候就連忙快步向前,將之攙扶不讓他對自己行禮了。尊老,是秦漢以來的世風。
若是受古稀之年老丈的行禮,那他得被彈劾之言給淹死。
“鎮護將軍親來,老朽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今我左氏有榮,蓬蓽生輝也!”
“老朽家中寒素,略備酒肉以表心意,還望夏侯將軍不嫌簡陋。”
隨入塢堡後,左家老丈一路上都在說些客套的話語,顯得很親近也很恩榮。
也讓夏侯惠連連謙虛之餘,心中還泛起了一縷警惕——自己尚未赴任渝關,左家就知自己的官職了,看來左家在廟堂之上也有關係啊!
而那老丈也很識趣。
知道韓龍知會夏侯惠是來尋左駿伯的,他大致攀談了幾句後,便以精力不濟爲由,帶着其他家人離去,唯將左駿伯留下來待客。
夏侯惠早就認出來左駿伯了。
因爲彼在衆人之中堪稱鶴立雞羣。
如隨來的魏舒也身長八尺二寸,但仍比左駿伯矮了少許,且身軀的寬度也就是左駿伯的一半而已。
所謂的腰大十圍,大抵如是罷。
而他在家人離去後,便過來給夏侯惠作禮,語氣之中還帶着感慨,“將軍甫來遼西渝關赴任,便來尋在下,此番重視屬實令在下銘感五內、不勝感激。”
吔?
你怎麼知道我剛至遼西?
一個在肥如的豪強之家,竟知道我的行蹤且將要駐紮在渝關?
難道左家在幽州已然勢大如斯?
須臾間,夏侯惠心中愈發詫異了。
就連隨在他身側的魏舒,目光裡都泛起了警惕之色,悄然示意隨行的部曲移步離夏侯惠近些了。
“果真不世猛士也!”
先是讚了聲,夏侯惠笑容可掬,“駿伯無需多禮。今我不告而來,倒是予貴家添叨擾了。嗯,對了,駿伯是如何知曉我甫至遼西的?”
“傅太守先前有言知會我家。”
直身後左駿伯不假思索便回了句。
但很快的他就反應了過來,露出很是詫異的神情反問道,“將軍言下之意,莫非是尚未與傅太守謀面?”
太守傅容?
我來遼西任職事關伐遼,何故傅容竟告知左家?
“尚未。”
帶着疑惑,夏侯惠不動聲色,指着旁邊的韓龍說道,“實不相瞞,我是從右北平無終縣而來的。”
“啊!”
失聲驚呼了句,左駿伯側頭看了看韓龍然後才恍然,神色愈發感激了,“不想,傅太守尚未將我舉於將軍,而將軍便知世間有我左駿伯矣!”
感慨罷了,他連忙引着夏侯惠等人前往設宴之處入座,待下人奉上酒水以及告罪說吃食馬上就送來後,纔將事情解釋了一番。
原來,遼西太守傅容自從被毌丘儉叮囑過後,就能猜到天子曹叡將夏侯惠遣來渝關是要做什麼了。
故而,他也作了封書信來給左家。
聲稱廟堂將要伐遼東公孫淵,而官職鎮護將軍的夏侯惠必然是主將,然後問左駿伯有意報昔日被公孫淵之辱否。若是有意,他便將彼舉薦給夏侯惠。
傅容之所以這麼作,是他覺得虧欠了左駿伯一個人情。
先前左家好心遣左駿伯給使節團當嚮導,結果到了遼東之後,卻是被公孫淵羞辱,這讓傅容挺過意不去的。
故而便想以舉薦來還這個人情。
嗯,昔日出使時,以爲左駿伯要作“朱亥”的公孫淵,在遣甲士圍困使節團後,對衆人口出惡言,其中就是對左駿伯羞辱最多!
所謂士可殺不可辱。
當時身在使節團之內,左駿伯爲了顧全衆人性命不能魯莽。
但歸來之後,便暗中發誓終有一日報了此辱。
是故,當傅容的書信到來後,他當即徵得家中同意,挑選了一百部曲日夜操練着,靜靜的等候着夏侯惠作書來召他入行伍。
就是沒想到,夏侯惠先去了無終縣,且韓龍率先推舉了他。
原來如此!
哈,當真無巧不成書啊~
本來我還惋惜着,如此猛士徒在民間荒廢年華太浪費呢!
不想傅容竟已促成了他來奔之事。
聽罷了的夏侯惠欣喜作聲,不吝感慨能得左駿伯投效之榮幸,隨之將此番登門來訪的目的說了,最後才語氣殷殷而謂之,“不瞞駿伯,我乃是中軍將率,麾下所督兵將皆不在幽州,且無有自署將佐之權。若依傅太守之舉,唯有請毌丘使君闢駿伯爲從事也。但若駿伯不辭艱險,前去將烏桓殘餘部落招來內附,我便可徵求陛下表駿伯入我麾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