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還年輕

“仲恭兄清瘦了好多。”

就在毌丘儉兀自看着白鶴髮呆時,一記隱隱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循聲側頭一看,只見夏侯惠正笑容可掬的拱手呢。

我消瘦了一半是事務繁忙,一半是拜你所賜.

微微愣了下的毌丘儉,在心中暗道了聲才露出笑容來,拱手還禮道,“竟是稚權歸來了!稚權前往遼澤勞頓月餘,一路艱辛,怎麼不遣人知會我一聲,讓我前去遼西一晤?”

“久在行伍,趕路也習慣了,談不上艱辛。”

隨口解釋了聲,夏侯惠走過來與他並肩,“知仲恭兄諸事繁瑣,而我在遼西也沒有什麼事情了,便不勞兄跑一趟了。”說道這裡,不想在此問題上糾纏的他,又岔開了話題,打趣道,“我不告而來,沒有打擾兄臨水觀鶴之雅趣吧?”

“哪有什麼雅趣~不過餐後消食走走罷了。”

毌丘儉笑吟吟的回答着。

二人就這麼隨意攀談着閒話,緩緩往郵驛歸去。

待入了郵驛後院,得悉夏侯惠還沒有用暮食的毌丘儉,還讓親衛與驛卒尋些吃食酒水送來,一併吃喝着。

準確的來說,是毌丘儉在慢飲講述些事務,夏侯惠則是邊吃邊聽。

如關乎右北平烏桓單于寇婁敦、遼西烏桓都督王護留等部衆的安置,以及讓阿羅槃前去洛陽上貢之事。毌丘儉聲稱他會依着夏侯惠的意見,順便表請阿羅槃以及左駿伯爲將率。上表他都擬好了,若夏侯惠過目後無有異議便一併署名。

話語之間還很隱晦的提及了魏舒。

聲稱爲了日後伐遼東時兵將能死力,他打算效仿“徙木立信”,將所有參與招降之人都錄功表奏廟堂。

如對於段日陸眷小聚落之事。

他沒有指摘夏侯惠的擅自施爲,而是解釋了將那些族衆編籍落戶在右北平,是因爲不日要孤竹城那邊聚兵,傅容無暇分身安置妥當。且在詢問了夏侯惠是否要給張虎與牽弘錄功之時,還讚了句此舉爲國添戶、深諳軍出求利之理。

這讓夏侯惠挺赧然的。

連忙堆起歉意的笑容,連着好幾聲爲自己擅自行動的告罪。

一番話語下來,夏侯惠也就飽腹了。

也就是到了二人開誠佈公的重頭戲——關於如何討遼東戰略的計議了。

在這個問題上,毌丘儉當然不會先開口的。

不管怎麼說,想推翻先前在洛陽時所有定策的人是夏侯惠,而且他的戰略已然被夏侯惠給壞了。

對此,夏侯惠也很有自知之明。

略略斟酌言辭後,他便如此說道,“仲恭兄,我此番前去遼澤勘察地形,結果差強人意。穿行遼澤代價太大,不可取。我軍若是不想強攻遼燧的話,惟有從遼澤北側繞道以渡過遼水,圍困襄平城。”

“嗯”

可能是居養氣移養體的關係,主政幽州的毌丘儉榮辱不驚,只發出了一個長長的鼻音,靜靜的候着夏侯惠的下文。

見狀,夏侯惠幽幽嘆了口氣,輕聲謂之,“想必仲恭兄亦知,你我皆是陛下越級擢拔的臣子,今遣來討伐遼東不臣,亦是想着讓你我得以積累功勳。故而,伐遼東之戰,我等只能勝不可敗!若是敗了,你我被非議或奪職論罪倒是其次,而廟堂諸公質疑陛下識人不明,那纔是你我不可寬恕的死罪。”

“唉!”

聞言,毌丘儉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一縷憂色爬上眉梢,讓眼角密密麻麻的魚尾紋變得愈發深刻。

因爲夏侯惠這番話語,算是說到他心上了。

有了畢軌在幷州喪兵辱國威之事在前,他無論如何都不允許伐遼東以失敗告終的!

這也是他不計較權柄、不吝對夏侯惠忍讓的主要緣由。

尤其是,伐遼東可是他上表促成的。

“只是.”

夏侯惠並沒有停止話頭,也沒有掩飾對戰事的憂慮,“不瞞仲恭兄,來幽州之前,我對蕩平遼東虜公孫賊子信心滿滿;但親眼目睹遼澤之後,我心中半點勝算都無。《孫子兵法》有云‘昔之善戰者,先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公孫賊子有天時地利,我尋不到‘敵可勝’之處,倒是發現了,我軍連做到‘不可勝’都難。”

“稚權之意我知曉。”

點了點頭,毌丘儉悵然而道,“此戰事乃千里討賊,我軍有三大弊端。糧道過長、容易師老兵疲,且兵力不足而難爲攻堅。”

“嗯,皆如仲恭兄所言。但還有一點,乃時不我待、不可久戰。”

附和了聲,夏侯惠又補充道,“我問過在遼東呆過之人了,那邊冬季積雪三尺都是慣常之事。我軍哪怕是順利渡過遼水,圍困遼東首府襄平,都必須趕在嚴冬之前攻破。不然,大雪封路、沿海冰凍,我軍莫說冬衣難備與伐木取暖艱難,就連糧秣都難以保障了。”

這次,毌丘儉又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夏侯惠方纔所說的,都是在解釋爲何不用先前各自戰略的緣由;也是爲了說服他,贊同與推行遼西太守傅容提出的“耗糧”戰術。

只是讓他無法認同的是

偏安一隅的遼東,當真有那麼難討平嗎?

遼東四郡疆域雖不小,但那是苦寒之地,人口才有多少啊!

就算公孫割據遼東已歷三世,但也談不上人皆效死吧!在代漢承天命的魏國王師來討時,也不可能堅持太久吧!

只要尋到機會堂堂正正的鏖戰一兩次,將彼擊敗,到時候就不乏投誠者了吧!

公孫淵名義上還是魏國的臣子。

治下的兵將與子民也不會有國破家亡的哀志,對遼東換個太守也不會有太大的牴觸。

但如果依着夏侯惠與傅容計議的戰略來,讓公孫淵有時間聚攏了所有兵力來抵擋王師,魏軍真就那麼容易尋到機會與他們野戰嗎?

就算尋到機會了,敵衆我寡,己方就能確保必然會勝出嗎?

要知道,遼東兵將自公孫度以降,可是一直都在與周邊小國或遊牧部落戰鬥中,武備不曾有過鬆弛。

如此所謂的“先聲而後討”,說不定就是弄巧成拙了!原本依着他先前的定策,以渝關至遼燧皆無有人煙,大軍很容易潛行過去,再持廟堂詔令誘公孫淵至遼水畔,不管彼接不接詔令,己軍都能順利逼迫彼野戰以及掩攻遼燧——畢竟,公孫淵沒有時間聚攏所有兵馬,己方就不會有兵力劣勢。

現今倒好!

爲了數百落的小聚邑打草驚蛇不說,還要容出時間讓公孫淵提前作好戰備。

這不是變相的增添戰事難度、讓己軍劣勢放大了嘛~

誠然,遼東物產不豐,耗糧戰術並非沒有可取之處;但不可否認,這個戰術也是一把傷敵傷己的雙刃劍!

徒增無數變數的兇險之計!

若行此策,不成功便一敗塗地,夏侯惠當真是一點後路都不給自己留。

須臾間,毌丘儉心念百碾。

但他明明知曉此策利弊成正比,卻也沒有辦法反駁夏侯惠。

倒不是主副將的職責約束,而是沒有行伍履歷的他,完全沒有質疑的資格與底氣。

雖說,年紀更小的夏侯惠戎馬從徵也沒多少年,奈何架不住他已然參與了不少戰事、積累很多戰功了啊~

這讓毌丘儉覺得很憋屈很無力。

或是說,生活中最無奈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明明知道對與錯,但自己最終還是被迫無奈的,去附和與做出錯誤的選擇。

所以,他心中也不由開始對夏侯惠“怒其不爭”了起來。

都說在軍中將率,隨着戎服的時間變長,心氣與膽子是一日小過一日。

因爲經歷多了,知道完事皆有變數,不敢確定明天與意外哪個先到來了,所以性情就會變得謹小慎微。

但爲何這種慣例,放在夏侯惠身上就不適用了呢?

以前就被指摘貪功弄險的他,竟是截然相反,膽子一日大過一日。

現今都敢在成敗關乎數萬大軍性命、天子識人之明聲譽的戰事中孤注一擲,不成功便成仁了!

說得好聽點是果決、當斷則斷。

但往難聽了說,不就是魯莽行事、兵行險着嘛!

帶着這樣的想法,毌丘儉不由有些憤懣,愈發理解天子曹叡以及廟堂諸公爲何對夏侯惠常有指摘之言了。

當然了,現在不是生悶氣的時候。

他悄然吸了好幾口氣、待將憤懣的情緒抑制下去了之後,才輕聲說道,“我知稚權之意,亦不否認傅太守‘耗糧’之策頗有可取之處。只是.不瞞稚權,我竊以爲,此策變數太多、也太過於兇險了。戰事非兒戲,稚權不可有豪賭心態啊!”

我就知道你會求穩!

聞言,夏侯惠眼中也閃過一縷瞭然。

如毌丘儉頗爲了解他行事風格般,他對毌丘儉的性格也摸清了。

更知道毌丘儉的擔憂所在。

沒有在行伍之中歷練過的他,甫一戎服,便被遣來參與伐遼東這種大戰事,心中肯定會有不自信。也正是這種不自信,讓他變得瞻前顧後、萬事皆求穩妥,唯恐戰敗而辜負了天子曹叡的不吝器重。

但他也忘了一點,世事哪有穩妥之說?

世界上唯一不變的,就是在不停的變化當中!

持重、求穩、思全、事無鉅細皆考慮周全這些都沒有錯。

但若是被這些因素束縛了手腳、被侷限了目光、被消磨了果決之心,那就是錯的!

又或者說,這便是他與毌丘儉的理念衝突根源所在吧。

軍中將率與政務長官,看事情的出發點與行事的風格原來就不一樣。

“如仲恭兄所言,我有豪賭之心。”

沒有過多解釋什麼,夏侯惠很坦誠的拋出心思,緩言而道,“但仲恭兄或是忘了,伐遼東本來就是一場豪賭;陛下以你我爲將率,同樣是一場豪賭。”

呃?

這番話語讓毌丘儉微微發怔。

待片刻後,他便反映了過來,點頭示意贊同之餘,還捋胡苦笑不已。

是啊,在諸多廟堂重臣的反對下,天子曹叡強勢推行,且還以毫無行伍經驗的潛邸故舊與年紀輕輕的譙沛新貴爲將,可不就是一場豪賭嘛~

但天子的豪賭,那是基於廟堂權柄的思量,身爲臣子怎麼能賭呢?

明知道天子在豪賭,你我不是應該更加謹慎行事纔對嗎!

懷有對天子曹叡“殺身以報”之心的毌丘儉,仍舊沒有鬆口,正斟酌着言辭想勸說幾句的時候,夏侯惠的再次開口,又令他繼續沉默了。

“前漢霍去病封狼居胥,今朝武帝北伐烏桓,仲恭兄可曾自揣摩過與否?”

古今書籍幾覽遍的毌丘儉當然知道這兩場戰事,自轉任來幽州後也私下自作分析過,所以他也知道夏侯惠的言下之意。

無非,是在說霍去病與曹操同樣豪賭了一次。

封狼居胥的戰事至今有些久遠了,而且那時候的大漢帝國與如今的魏國不可同日而語;但白狼山之戰對於現今的討伐遼東,卻極有參考價值。

當年武帝曹操想北伐三郡烏桓的時候,也是反對聲無數,但曹操還是一意孤行了。

且還賭對了!

哪怕戰勝歸來,曹操還賞賜了許多反駁戰事的臣子、覺得他們反駁的意見很對,但事實勝於雄辯。如若曹操沒有豪賭這次,河北之地就不會那麼快安穩、恢復生機,成爲魏國的定鼎之基。

而且,毌丘儉還猜到了,接下來夏侯惠就要拋出讓他無法反駁的理由了。

“仲恭兄,伐遼東之戰,乃我軍千里討賊。兵力、天時、地利甚至人和皆不在我魏國,未戰便先敗了三分。如此,不應依着尋常戰例而制定戰術,若無有非常之舉、孤注一擲之心,我軍難有勝算也。”

果不其然,見他沉默的夏侯惠,復悠悠而道,“我知仲恭兄謹慎、力求穩妥之心,亦知兵事不可兒戲,然而今我軍之勝算,唯有在險中求耳。《周易》有‘易窮則變,變則通’之言。今困厄在我軍,理當另闢蹊徑、不可循規蹈矩也。”

言罷頓了頓,夏侯惠看着他的眼睛又加了句,“再者,陛下與仲恭兄春秋正富,我年紀亦未到三旬啊!”

第251章 觖望第202章 賊兵退53.第53章 染徵袍52.第52章 狼狽55.第55章 詔來第273章 夜談第239章 此事易也第263章 狡詐第156章 何惑哉第5章 欺以方第10章 狡詐乎46.第46章 安分第246章 乃何人也第179章 門戶仇93.第93章 言外意第21章 何所惑第14章 臣無罪第233章 默契第193章 邙山宴3125.第125章 負氣第262章 人心向背第169章 小成第223章 觀兵58.第58章 恨遲也第241章 誠意47.第47章 威逼第265章 我知第172章 沒得選54.第54章 匹夫第256章 稱王第1章 楔子第257章 老了第264章 覆滅100.第100章 魏闕第239章 此事易也112.第112章 潛鋒芒第5章 欺以方第230章 風起青萍末第208章 無心之舉第198章 旌旗猶魏79.第79章 主次第9章 殊榮第235章 謫貶第15章 如卿言第214章 觸類旁通第234章 噤聲85.第85章 識趣第27章 動怒79.第79章 主次第192章 邙山宴2第174章 盡私圖116.第116章 非不願107.第107章 靜好第203章 好甜46.第46章 安分第167章 同行第225章 御駕來第36章 社稷計第160章 部曲第5章 欺以方第165章 鷙鳥90.第90章 引蛇第195章 不取61.第61章 加官97.第97章 自擇之第135章 招攬110.第110章 見策第248章 勘察125.第125章 負氣第217章 惠求教第262章 人心向背95.第95章 左伯紙第261章 卻之不恭55.第55章 詔來第247章 至遼78.第78章 直率第139章 當慎第40章 新歲第9章 殊榮129.第129章 改道第262章 人心向背第28章 窮也第272章 小兒96.第96章 小婢女第149章 肺腑否第222章 就職66.第66章 有變110.第110章 見策108.第108章 鮮卑106.第106章 恩出上第161章 分營第192章 邙山宴2第183章 或有詐127.第127章 衝突第157章 且試第213章 茶餘飯後第206章 夜話第40章 新歲第198章 旌旗猶魏113.第113章 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