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講解大廳一直滿臉幸福的看着臺上職業棋手們講棋的蘇老師看到陳好回來,就把一直用來佔座位的外套拿起來,笑笑示意。
但是陳好剛剛坐下還沒有把椅子坐熱,就看到古力匆匆的跑過來在她耳邊低聲的說了句什麼。跟着陳好原本一直紅撲撲笑眯眯的臉色大變,猛地站起來低聲對古力說:“真的?現在他在哪?”
古力的目光似乎在偷偷的瞄了一下正襟危坐看着臺上的蘇老師,在陳好的耳邊說:“現在還在對局室,老陳和王七段勸他棄權,他死都不肯,非要下完不行。”
陳好匆匆在臉上擠出一點笑容對蘇老師說:“伯伯,後面有點事情,我過去一下,很快回來。”
雖然陳好的臉色讓蘇老師心裡面總是覺得有些忐忑,但還是笑笑擺擺手說:“你忙你的,我這裡看比賽,挺好的。”
陳好不管臉上的表情會不會讓蘇老師有什麼誤會,笑了一下跟着古力匆匆的走到外面。
一邊上樓梯,陳好一邊焦急地說:“到底怎麼樣?他現在要不要緊?找大夫了沒有?”
古力匆匆的走着說:“找了,剛纔老陳和隨場的大夫已經進去了。我們在門口聽見說讓他先休息一下,要不乾脆棄權。但是這小子吃了秤砣鐵了心,說什麼一定要打完比賽再說。”
陳好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怦怦”的聲音,迅速向已經圍滿了人的對局室走過去。
古力說:“他不出來,我們也沒有辦法,而且不同意終止比賽,一定要下完。李昌鎬說我認輸,他還不允許。老陳讓我來找你,讓你勸勸他,這不是賭氣的時候,身體要緊。我去找俞老師,你先進去吧。”
陳好點點頭從人羣中走了進去,看到老陳、王七段、老聶、馬曉春、常昊、曹薰鉉、李昌鎬,還有胡榮華呂欽謝軍等人都不遠不近站在棋盤旁邊的一張大沙發邊,看着正在被醫生按摩胸口的蘇羽。
在棋盤上的一角,有幾滴殷紅的血跡,讓陳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不忍再看直接走到了蘇羽的身邊。
“蘇蘇啊,你現在覺得怎麼樣?”陳好坐在他的身邊,溫柔的握着蘇羽的手低聲說。
蘇羽這時候倒是的確清醒得很:“我沒什麼事情,剛纔純屬意外。現在休息一下,覺得好多了,現在也不咳嗽了。挺好。你怎麼跑來了?”
陳好的眼淚就在眼眶中轉着有些哽咽得說:“我怎麼不該來呢?現在你都這樣子了……”
蘇羽哈哈的笑了一聲,身上顫抖着用力坐起來笑着吐口氣說:“我現在很好,剛纔李大夫幫我按摩了一下,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對不起大家,讓大家擔心了。好啦,陳老,現在是不是中午封盤時間?”
老陳點點頭:“是。不過……”
蘇羽扶着陳好的手慢慢的站起來說:“既然中午休息時間到了,那麼我就應該到食堂去吃飯了。好了好了,外面的朋友們,”他鼓鼓掌輕輕的咳嗽一聲說,“好了好了,都去吃飯吧,這裡沒什麼可看的了。下午的研究會是很累的。”
陳好焦急地拉住往外走的蘇羽大聲說:“不行,現在你都什麼樣子了,不能再比賽了,現在就跟我去醫院全面檢查。”
蘇羽苦笑一下:“好兒,我沒事情了,你先去陪我爸爸他們吃飯,回來等到了晚上咱們再出去……”
陳好怔怔的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對老陳說:“陳老,謝謝您剛纔照顧我們蘇羽,現在比賽結束了,您宣佈吧,蘇羽中盤認輸。”
老陳還沒有說話,蘇羽就拉着陳好的胳膊低聲說:“好兒,別胡鬧了,快出去。一會兒這裡還有比賽……”
陳好輕輕的撫着他的臉柔聲說:“蘇蘇,別下了,現在跟我去醫院好不好?這盤棋咱們認輸了好麼?咱們不下了,以後你還有機會,還能再來的……”
“陳好,出去,這裡還有比賽。”蘇羽冷冷的拉着陳好的胳膊一直走到門外說,“下午我有比賽,現在要去吃飯了。麻煩你陪我父母去隨便吃點什麼行麼?”
陳好這是第一次,看到蘇羽看她的眼神竟然會變得這麼冷,也是第一次看到蘇羽生氣了。
她怔怔的站在門外,看着蘇羽獨自向樓下走去,看着唐莉和李世石都要去扶他卻被他笑着拒絕了,終於哭了出來。
一個人站在她的身後輕輕的抱着她。回過頭去看到張璇無奈的表情,終於伏在她的懷裡哭了出來:“他爲什麼還要下棋?他不知道應該先去看看大夫麼?以後要是真的因爲這個他留下來毛病怎麼辦?他不知道麼?他怎麼這麼對我?我都是爲了他好……”
張璇輕輕的拍拍她的背:“男人啊,要是這麼好捉摸到,也就不是男人了。剛纔老陳也勸他,王七段也勸他,聶老師也勸他,曹薰鉉也勸他,胡司令也勸他,謝軍也勸他,但是他認準了他還沒有認輸,比賽就應該繼續。常昊當時和他說:不要爲了一場比賽耽誤了一輩子。你猜他怎麼說?”
陳好低低的搖搖頭。張璇嘆口氣:“他說:上一次他爲了這句話放棄了LG杯,爲此他等了一年。這一次他決不會再讓機會白白的失去。這是他十年的夢想,一定要完成。”
陳好朦朧的擡起頭,淚眼婆娑的看着張璇,再一次哭了出來。
“這是我十年的夢想,本來去年有一個機會可以完成的,但是我放棄了。這一次,只要我還拿得起棋子,還看得到棋盤,我就一定要下,寧可輸掉,也不能放棄而給自己留下任何的遺憾。”坐在餐廳裡,蘇羽笑着用勺子慢慢的舀起一口湯喝下去。
李昌鎬笑了,是真心佩服的笑了:“很好。在這一點看來,你比我們韓國人更像韓國人。永不放棄,永不服輸。在你的身上有很多在中國已經被磨滅的精神呢。”
蘇羽大笑了起來,儘管引起了劇烈的咳嗽,還是拍了拍李昌鎬的肩膀:“妹夫,你們韓國人說剛烈,還不是我們的文化薰陶?不要生氣,事實如此。剛烈韓國,以前我們中國也是這樣子的,文天祥,岳飛,都是寧死不屈的漢子。只是一些歷史原因啊,把中國人都變了。”
李昌鎬輕輕地搖搖頭:“雖然現在這盤棋,你追得很厲害,但是下午的時候我也不會因爲你有病我就會讓你。要有心理準備。”
蘇羽輕輕地搖搖頭:“求之不得。不過就算我剛纔吐血了,也不要就因此輕視我了。我還是很厲害的。”
李昌鎬吃完飯碗裡東西,站起來低聲說:“慢慢吃,我會在對局室等你,等你來完成比賽。”
說完,轉身走了。
蘇羽低聲笑了一下,慢慢的吃完了碗裡的飯。
失魂落魄的陳好低着頭坐在研究室的椅子上,目光散淡而無神的看着地面。
蘇老師一家讓古力去作陪了,她一個人坐在那裡,不聲不響的坐着,彷彿身邊的人在談論着的事情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張璇坐在她的身邊,低聲地說:“好妹妹,你沒事了吧?別把剛纔蘇羽的話放在心上。當時他也是着急想要下棋,所以說話難免大聲了一些。你看吧,晚上回了家,他就該向你賠禮道歉了。”
陳好轉過頭看着張璇聲音低低的沒有一絲力氣:“真的麼?但是我都是爲了他好,他爲什麼還要……”
張璇輕輕摟着她說:“你們啊,跟你說,夫妻倆打架是常有的事情,實際上他也知道你是爲了他好,別看蘇羽這小子蔫頭耷腦的,心裡面也明白。以前我跟常昊聊天的時候,就常說:蘇羽這小子以後不知道讓哪家的姑娘弄到手,那姑娘就算是發了。老陳也常誇蘇羽人好什麼的。跟你說,回來你就跟沒事人一樣,在對局室門口等他,然後等他出來帶他去醫院,什麼也別說,到時候他自己就跟你賠禮道歉了。”
“真的?”陳好用手攏攏有些散亂的頭髮,眼睛裡面閃着光,“那樣他就跟我道歉了?”
張璇笑起來:“那當然,保證的。當初我就這麼治常昊,一治一個準。好啦,你吃飯了麼?”
陳好搖搖頭低聲說:“沒有心情吃。”
張璇拉着她站起來:“那怎麼行,餓了就要吃飯。走,跟我下館子去,咱們也吃點好的。”說着拉着陳好往外走。
孔傑低聲問常昊:“你老婆和陳好說什麼了?怎麼這麼一會兒就陰轉晴了?”
常昊無奈的苦笑:“我怎麼知道?不過陳好這小丫頭也夠單純的,張璇說什麼他就聽什麼。”
孔傑嘆一口氣:“算了,比賽很快就要開始了,看看蘇羽能不能撐下來吧。”
周鶴洋轉過頭看着他:“你怎麼還不過去?講解那邊不是有你的名字嗎?”
孔傑笑笑沒有說話。倒是馬曉春拉拉他低聲說:“蘇羽爹媽都在前面。”周鶴洋不說話了,看着電視。
畫面上,小棋手正在把棋子按照上午的形勢重新擺放在更換過的棋盤上。至於那個沾了血的棋盤,被古力專門要求放在了一個地方。
蘇羽坐在沙發上看着這個新的棋盤,笑着對小棋手說:“辛苦你了,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對於這些小棋手來講,像蘇羽這樣的高段棋手就是心中的偶像,現在偶像和自己說話,當然激動萬分。
蘇羽連忙拍拍他說:“好了好了,現在擺完了麼?謝謝你,比賽要開始了,回座位去吧。”
李昌鎬眨眨眼睛笑着低聲說:“想不到你在他們心中的形象還不錯。我在棋院裡可是沒有多少小棋手搭理的。”
蘇羽輕輕笑了起來:“那是因爲你不跟他們說話,所以他們也就不敢跟你說話。老陳來了,準備吧。”
李昌鎬看着老陳坐在裁判席上,低聲說:“預備,跑!”
老陳嚴肅地說:“現在休息時間到,請雙方棋手繼續上午的比賽。”
李昌鎬笑了笑,拈起棋子拍在棋盤上。
古力匆匆忙忙的跑進研究室,喘口大氣坐下之後問張栩:“怎麼樣?比賽又開始了?”
“當然。”李世石用比較流利的漢語說,“蘇羽九段可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爲了心中的夢想寧可吐血也要繼續比賽。”
古力卻並沒有和往常一樣和他作對,低聲說:“希望他能夠贏下來,至少也不算是白白的吐了口血……進行到哪裡了?”他振作一下,大聲說。
“現在李昌鎬左邊的大塊被蘇羽在上午臨結束之前抓舉機會緊緊地包圍着,很難說能不能逃出來,而且就算是逃出來也是一串孤子沒有什麼價值。蘇羽這十幾手棋下得十分兇悍,我都覺得這不是他蘇羽而是古力在下棋。”王文達拿着話筒半哭半笑的對臺下說。
“兇悍是兇悍,但是總覺得讓人有一點不放心啊。”俞斌看着棋盤不無擔憂地說,“這裡這個手段太硬了,和前面的幾手棋不是很協調,而且這邊這麼薄……薄味行棋,不成則噬。”
頂替拉着陳好去吃飯的張璇的唐莉扁扁嘴巴有些不服氣:“但是現在的形勢是李昌鎬被羽哥哥這種嚴厲的打法弄得正不知所措呢,節節敗退。是不是?”
蘇媽媽這時候低聲說:“這個小姑娘叫蘇羽叫得很親啊。我覺得她倒是很配咱們家蘇羽,看着挺單純的……”
蘇老師眯着眼睛看看唐莉,低聲說:“老婆子不要亂講,我就覺得陳好和蘇羽挺合適。再說了,現在都是自由戀愛了,你還管這麼多幹什麼?咱兒子爭氣,閨女也挺好,上了南開……對了,聽那個叫古力的小夥子說,咱們毛毛好像又談戀愛了。”
蘇媽媽低聲說:“那個叫古力的說,好像還是個外國人。哎,咱毛毛不會讓人騙了吧?現在據說仗着有個國外的身份來中國騙新娘的特別多,而且那些女大學生就跟蒼蠅看見血似的一門心思往外鑽。”
蘇老師長嘆一口氣:“唉,咱們毛毛怎麼也算是個花了,不知道被哪個牛糞就給佔了。回頭我要勸勸她,孔傑那小夥子不錯,幹嘛說分就分呢?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拿感情當回事。”
蘇媽媽拉拉他:“上邊那個叫王什麼的小夥子看上去也很忠厚老實,要不然……”
王文達正在對着棋盤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突然冷不丁的打個冷戰,說了一半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莫名其妙的撓撓頭。
俞斌以爲王文達忘詞了,於是接着他的話說:“這邊李昌鎬的反撲同樣很強硬,手段也很巧妙,退這一手反抄了蘇羽後路之後不僅把被圍攻的一塊棋拉了出來,還倒打一耙吃掉了白棋這裡的一個子,雖說轉換之後還是損了棋,但是至少把損失降到了最小。”他看看有些走神的王文達,悄悄的拍拍他繼續說:“現在的局面非常接近,我們來擺一下這裡的變化好吧?”
王文達正在莫名其妙的揉着鼻子免得打出噴嚏來,點點頭和俞斌一起在棋盤上活動。
蘇羽左手捂在胸口上輕輕的揉着,有一些無可奈何:這盤棋繞來繞去,最後還是回到了官子。雖然不怕,但是總要把局面優勢弄得再大一些,再大一些,才更有把握……
哪裡大呢?蘇羽下意識的抓一抓鼻子,然後默默地計算着盤面上的變化,看看哪裡還有便宜可撈。
這個的確有難度的。剛纔的一通忘乎所以的狂追猛打,把自己的棋形拉的很開。不知道李昌鎬會怎麼對付他,至少他蘇羽自己看,整條戰線處處是漏洞。
蘇羽明白現在的形勢,的確是生死一線天了,首先必須要彌補好漏洞,其次要佔到便宜。這兩件事情哪個都不是輕鬆的活,但是蘇羽要是想贏,也只有這一條路了。
那條路和上午一樣,純粹是拼搏,賭一把李昌鎬沒有看到。想着,蘇羽拈起棋子……但是有一點頭暈,蘇羽輕輕的搖一搖頭,把昏眩的感覺從意識中排除出去,慢慢的落下棋子。
“蘇羽這是搏了。”孔傑低聲說,“他完全不管上邊的那個漏洞,搏李昌鎬不願意失去這15目的大棋,而且看不到上邊的問題。”
李世石問:“上邊?上邊是有個小劫,但是也絕對不值15目啊。”
孔傑低聲說:“小劫?把眼光放長一點,那個劫可關係到上邊的半面棋盤。現在是蘇羽盤面落後7目,差距太大逼得他沒精力去照顧那些斷點,必須要搶官子來彌補。所以呢,他就在這裡先擠後挖,”說着在棋盤上不斷的擺着變化,“先手便宜這個大官子之後正好也可以消掉上邊的味道。要是成功了,蘇羽就變成了落後2目,情況就好多了。”
李世石很疑惑:“您這麼厲害,怎麼今年沒有拿到冠軍呢?”
孔傑笑笑:“只是因爲我瞭解蘇羽,明白他會怎麼想,僅此而已。”
李世石點點頭沒有再說話,把注意力集中到棋盤上。
李昌鎬考慮了很久,最終沒有選擇在上邊各行其道,而是很強硬的反打那枚白子。
蘇羽很快的長出之後挖斷黑棋兩塊。
“落後兩目,也就是白棋領先了三目半啊。這盤棋不好下了。”曹薰鉉看着棋盤上的變幻的局勢喃喃自語的說。
之後的進程已經掌握到優勢的蘇羽沒有再犯上一次的錯誤,無驚無險的收完了最後一個官子。
看着小棋手站在棋盤前一五一十的清點着子數,蘇羽突然有一種疲憊的感覺涌上心頭,但還是睜開眼睛勉力看着棋盤:他要親眼看着這結果,看看他能不能成爲世界冠軍。
多少?到底誰贏了?蘇羽看着老陳的嘴脣身體一動不動的向前伸着,靜靜的聽着。
時間彷彿靜止了,蘇羽只看到老陳以最慢的速度說出:“第二屆春蘭杯決賽三番棋最終決勝盤的比賽結束了。黑方181子,白方180子。白方中國蘇羽九段以一又四分之一子的優勢戰勝了黑方韓國李昌鎬九段,以總比分2:1獲得了這次春蘭杯的冠軍。謝謝。”
謝謝!蘇羽長嘆一聲,軟軟的坐在沙發中,無力的看着古力他們帶着醫生從門外跑進來,仔細的給他做着各種檢查。
這時候他的大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十年的夢想,一朝成真。
他至今記得南鬥和他父親說的話:給我十年時間,我給你一個世界冠軍!
十年,多少的風風雨雨,多少的苦難歷程,多少的傷感與快樂,多少的往事如雲煙般劃過蘇羽的眼前。
十年了!我終於完成了我的夢想!
第一卷:從鄉村少年到世界冠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