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着快要燒起來的臉,厭惡地瞧着蔣鳳英。
有那麼一瞬間我差點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因爲蔣鳳英打完了我,眼中竟然露出了那麼一絲絲慈母般的疼惜。
身子陡然被抱緊,阿臨金剛怒目,指着蔣鳳英罵道:“自己動手還是我來?”
“怎麼?想爲她出頭?年輕人,我打自己生出來的種,你管的了?我知道你有點能耐,可我和路鋒在商場上混了這麼多年也不是白混,眼下局面確實對我們路家不利,但你自己也是個做生意的,這一行瞬息萬變,等我們把資金回籠就能挺過這一關。你們千萬別高興的太早!”蔣鳳英白了我們一眼,抓起包就準備往門口走。
我回頭看了眼叼起煙悶頭抽的老爸,瞬間覺得在他和蔣鳳英這段感情裡實在太憋屈。這麼多年來關於蔣鳳英的事我爸都不願意怎麼和我提,在我知道她嫁給路鋒之前,我爸甚至沒有正兒八經的說過她一句壞,可這女人壓根沒把我爸對她的包容放在心上,到了今天她竟然還有臉教訓我爸。
我一扭肩膀,從阿臨懷裡掙脫,快步衝到門口,一把就扭住了蔣鳳英的胳膊。
她轉過頭來,我二話不說就使勁把她打我臉上那一巴掌重新討了回來。
因爲憤怒,連我自己也沒想到力氣就如同爆發一般全部凝聚在了手掌心。
蔣鳳英沒吃住這記力道,直接被我扇翻,猛地跌倒在了地上。
可能是心理實在悲憤到了極點,我反而變得十分冷靜。
走近了一步,居高臨下地對蔣鳳說:“我這個人就如你說的沒教養,所以往後你只要敢在我面前作妖,該還的手的我一次都不會少你!路太太,你現在可以爬起來滾蛋了!我們家不缺搖尾乞憐的母狗,識相就別再來了!”
阿臨一腳把蔣鳳英掉在地上的包踢到了門外,怒罵了聲:“還不滾!”
蔣鳳英捂着臉,看看屋內的衆人,從地上爬起來就立馬離開。
我瞧着那個女人的背影,心裡酸騰得不行。
今天我和阿臨領證了,原本心情特別好,現在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回頭望了望我爸的臉,他手上還是叼着煙,沉默的就像一具屍體。沒有參與我們的罵戰也沒有勸阻什麼,好像一切都與他無關,又或者說,唯有沉默才能更好的表達這個清廉了半生的老幹部此刻的無奈與哀怨。
那天的晚飯吃得不是滋味,桌上沒有任何一人說話,直到結束,我爸才放下碗筷掏出一張銀行卡推到我面前說:“裡面錢不多,七八萬塊錢,女兒要結婚,我也沒太多可以給的,去買幾身好衣服。”
正在嚼最後一口飯的我,突然停止了咀嚼,代表懦弱的眼淚在眼裡不斷翻滾。我仰起頭幾秒,硬是把眼淚逼退,然後就同我爸說:“我自己這還有點錢,你留着給自己買點吃的穿的。”
“嫌少了?我知道是少了點,但確實就這麼多。”
我爸一本正經地語氣讓我特心疼。
今天發生了讓我爸心裡不痛快的事,我不想在惹他不高興,麻溜得收了卡,心裡琢磨着往後再找個機會還他。
氣氛冷凝住幾秒後,我爸氣悶地問阿臨:“我女兒不是我親生的,你說的?”
他低頭沉默,似乎沒有要爲自己辯解的意思。於是我只能自己坦白道:“那天爸你喝醉了,自己說漏了嘴。”
我爸擡手用力擼了把臉,把牙牀露在外面,但沒再說話。
“她爲什麼要打你?她憑什麼?爸你到底怎麼了?爲什麼不還手?”心裡不平,說話也就直來直去,忘了給我爸留面子。
他暴躁地擺擺手說累了,意思很明白,是在趕我和阿臨走。
我知道他需要時間靜一靜,於是就和商臨離開。
路上的時候,我心不在焉地開着車,廣播電臺裡提起了當年叱吒風雲的一個人物,廣播員拿他在和現在的正經商人做比較,當然了,是反面教材。
坐在副駕駛位的男人突然慢聲說:“這個趙啓久二十幾年前把自己包裝的很光鮮,但實際上卻不停在替人洗黑錢。他大老婆生了個兒子叫趙飛。趙啓久被人揭發後,據說一分錢也帶不走地逃到了越南,到今天還沒消息。現在要是活着,年紀估計也有七十五到八十了。至於趙飛也是個不爭氣的傢伙,多年前也涉及了一場重大案件落網。”
我繼續開着車,隨口說句:“是嗎?不過這種事我沒興趣,也弄不明白。”
耳邊默了幾秒,商臨陰柔緩慢的聲音再度揚起:“程乙舒,可趙啓久就是你生父。”
我突然一個猛地急剎車,身子由於慣性,幾乎俯在了方向盤上。
“你剛說什麼?”我斜過頭去,瞪大眼睛問着。
他瞧我一眼,打開車窗,讓夜裡的空氣囂張地打進來。一條胳膊掛在了車窗邊緣,幾根好看的手指一下一下輕輕打着節拍。
他像是醞釀了一會語言似的才轉頭又看向我說:“程乙舒,你親爹老來得女。當時年輕漂亮的蔣鳳英和趙啓久相差快三十歲,蔣鳳英作爲他見不得光的女人倒也過了一段不愁錢的日子。後來趙啓久的商業騙局被揭穿,程禮新,也就是你叫了二十多年爸的人,他也曾參與抓捕趙啓久的案件。”
我說不出來話,除了瞧他越發緊之外,沒別的。震驚是肯定的,但我並不認爲我自己會無知的去尋找自己的血脈親人,在我的生活中,程禮新把父母該做的都做了,他對我付了父母該付的責,所以他就是我的生父,別人誰都不是!
阿臨似乎也感受到了我此時內心的波濤洶涌,他抓緊我的手放在他腿上磨蹭了幾下,又繼續說:“老程和蔣鳳英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當時趙啓久的正妻得知了蔣鳳英的存在就找到了蔣鳳英,對其進行辱罵和羞辱!鄰居報警後,蔣鳳英和趙啓久的正妻被一同帶到了老程那。聽老程說,蔣鳳英年輕的時候特別漂亮,而且也唯唯若若不懂得爲自己說話。老程看着漢子味道十足,心其實特別軟。瞧她那樣可憐兮兮就照顧了點,一來二去兩人熟了,沒到半個月蔣鳳英就嫁給了老程,所以蔣鳳英對老程應該沒有過愛情,很可能只是情況所逼。”
我盯着淡淡訴說這一切的商臨,還是毫無言語。
原來他早就知道我不是老程親生的。
鼻子猛地一酸,我的手瞬間從他掌心抽離,控制不住地去揪住他的衣領,聲音顫抖地問:“所以你是在告訴我,我生父是個混蛋?同父異母的哥也不是什麼好鳥?”
他閉了下眼睛,等同於在用細微的動作迴應我。
“所以家庭基因這麼爛?你爲什麼還娶我?就不怕哪天我也變成壞透了的女人嗎?你是不是傻?”我竟然哭了。一方面是有點消化不了這突然的消息,另一方面則是害怕。
他擡手摸了摸我的臉說:“我是娶你,又不是娶你家裡人。他們是什麼人和我有關係?”
內心的城牆因爲他一句話又瞬間坍塌,我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曾經被我當作最沒用的淚水這會卻像解藥一樣,每流出一些,心裡就舒暢一些。應該再沒有一個愛人,會像阿臨這麼對我。我必須要牢牢抓緊他,用盡我這輩子所有的力氣。
“謝謝你說的。但我只認一個爸,他就是程禮新。”
我懷揣着混亂的心情把車到回別墅,不着急下車,而是在車裡和他靜靜坐了一會。
我出神了片刻,耳邊發出了啪啪的聲音,我轉頭一看,阿臨正拿着我們的結婚證放在手心裡敲打說:“也好。”
他開了車載音樂,一首調子很慢的英文歌曲,給人的聽覺體驗特別悲傷,阿臨閉着眼睛靠在真皮椅背上,我心情漸漸平靜地問他:“你好像很享受,這是什麼歌?”
他丟我一句:“要聽實話?”
“嗯。”
“爺也聽得不是特別懂。”
我百無聊賴地掰起了自己的手指:“你不是會英文嗎?那天在小飯店吃飯,你明明聽懂了外國客裡說的。”
商臨看我一眼,墨色的髮尾輕輕一蕩,語聲寡淡地說:“程乙舒,我小時候很乖,是個公認的學霸。後來點兒背了些,一不小心就我從學霸變成了學渣,初中那會兒學了的英文倒是還記得不少,後來也就沒心思再學了。再說我是中國人,作爲一箇中國人最驕傲的絕對不是說一口純正的英文,那只是一種方便交流的技能,不是必須品。自己國家上下五千年的文化能整明白都不錯了。費心學那外國人的玩意做什麼?”
“那你還假裝陶醉的樣子。一首聽不懂的歌,聽完纔是笑話。”我當即關掉了車載音樂。
他卻說:“可一個看不懂的女人,我卻想和翻書一樣翻完它。你說我是不是也是個笑話?”
我終是被他逗笑了,回了句:“你也不好懂。彼此彼此,我們互爲笑話。”
他嘴角陰柔的一勾,幫我解了安全帶說:“下車。”
我們各自洗漱完畢,不約而同地去了樓下的大廳。
雖然辦婚禮太複雜,很多事情也沒有安排好,但領完證的今天,同樣等於我們的新婚之夜。
洗完澡的他,特意沒有穿居家的睡衣,而是換上了工整的襯衫,我一直知道他並不是個喜歡穿襯衫的男人,現在他這麼穿,多半也是因爲我喜歡。
坐在沙發上正吞雲吐霧的他回頭看我一眼,朝我勾勾手指後說:“老婆,過來。”
我心裡一驚,他好像還是頭一回這麼認真地叫我,感覺別提多妙了。
我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隨口問句:“怎麼不睡覺?”
他說:“等人。”
我皺起眉:“二半夜的你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