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邊滾過他鼻脣間的熱氣:“程乙舒,好久沒人這麼教我了。從我來到孫家的那天開始,所有人都順着我,討好我。我總是故意找茬,甚至對那些努力想要融入我圈子的人做各種過分的事,可還是老聽不到半句真話。他們只會對我說,霆少,霆總,你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他們怕我,奉承我,心裡卻個個看輕我,十五歲後就沒有人教我什麼纔是正確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只有你,只有你程乙舒會對我說這些話!”
他越說越激動,胸膛起伏明顯,語氣不僅斷斷續續還雜着哭腔。
“乖乖乖啊,你只要別老發神經,想聽真話還不簡單?我可以見你一次罵你一次,罵到你懷疑人生爲止。話說,你是不是真哭了?還是喘氣喘急了?”我一邊白眼翻上天,一邊輕輕拍打着孫霆均的背,有點哭笑不得。
孫霆均又喘了幾聲,然後漸漸平息地說:“你先閉會兒嘴,誰他媽哭了。”
說完,他立刻粗魯地把我推開。
除了眼睛紅,還真沒有眼淚的痕跡。
他解釋:“老子剛心臟有點不舒服,深呼吸不行?”
“行,怎麼不行?你這輩子都只能深呼吸了也不關我事。”瞧着他那雙眼,我無奈地嘆息了聲。
他橫我一眼,然後笑了:“你這嘴怎麼這麼損?我又沒肺病,還這輩子都深呼吸。給我滾!”
我立馬就站起來。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還正好是受傷的那隻胳膊,疼得我當場就‘呲’了一聲。
孫霆均立馬放開手:“去哪?”
我回頭瞧他一眼,順理成章地說:“你不喊我滾嗎?謝謝啊,我這就滾。”
“反正一會兒商臨會過來,你現在要去哪?”孫霆均翹起了二郎腿,點燃一支菸,然後就不再瞧我。
我的腦袋就和電腦似的死機,定格,又在幾秒後突然間正常。
好像是有那麼回事,可我剛對他說了那麼多話,他也確實因爲我的話情緒嚴重波動,這纔沒一會兒,他就又死性不改了?
“敢情我剛對你說那麼多全成放屁了?你壓根就沒聽懂我的意思?”我心中彷彿藏匿着一座火山,只是時間問題,早晚會轟得他粉身碎骨不可。
孫霆均深吸口煙,淡淡地說:“你的意思我全聽明白了。”
“可你還……”
孫霆均擡起頭,猛就打斷了我:“撇開感情問題不談,有些話,我要和他好好談談。再說你還欠我一頓飯。上回沒吃成,我讓管家吵幾個菜,咱們吃點宵夜。”
我是吃過宵夜的,但吃完之後到現在身體消耗太大,胃裡早空了一截。揉揉肚子,剔他一眼說:“吃宵夜行,但一會阿臨來了,你不許仗着自己人多欺負他!我準會和你拼命的!”
孫霆均盯着我,突然悲愴地問:“程乙舒,我也好想和他一樣有個真正關心我的女人,談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
我嘴裡嘀咕了句:“還戀愛呢?都當過爹的人了。”
孫霆均正附身往菸灰缸裡掐菸頭,大概是聽見了我的嘀咕,眼神頓時犀利起來:“你說什麼?”
“沒什麼啊。”在我看來,他可能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有半點內疚。
可沒曾想到,孫霆均忽然站起來,逼仄地向我走來,冷不防冒出句:“所以霍佑伸對沈芳說的那句,爲個混蛋流產。那個混蛋說的是老子?”
我真的驚了一下,那天霍佑伸突然冒出這句話時我還有點緊張,心裡琢磨着孫霆均會不會意識到這件事,可當時孫霆均的重心完全在我和商臨身上,幾乎沒露出任何反應,我以爲,他壓根就沒聽見這句話,可他居然記得那麼清楚。
我沒有言語,於是孫霆均就一把捏住我的下巴,特別兇狠地向我吼:“說話!”
我被嚇了一跳,他的聲音猶如獅吼,震得我耳膜發癢。
我一個扭頭,氣得衝口而出:“對,就是你這個混蛋。你口口聲聲說沈芳是個死胖子,說她噁心你,可你有沒有想過,她一個女孩子,就因爲之前太胖受盡人情冷暖,她就活該嗎?活該被你艹,再活該一個人打掉孩子?孫霆均,我看見你這張臉,就恨不得往你嘴上和舌頭上猛扎圖釘,等哪天你毒舌不了纔好!”
孫霆均就站在我面前,健碩地身子輕輕一晃。他的表情發生了極其微妙的變化,眉心也越靠越攏,再之後他的喉結滾了幾下,冒出句更讓我哭笑不得地話:“那女人果然沒腦子,遇見這種事,不是應該第一時間聯繫當事人嗎?她憑什麼打掉?只要是確定是我的種,我怎麼都會留下孩子的。”
我看着眼前的孫霆均,嘴巴和魚兒似的張了張,一時半會竟然說不出來什麼話。
說他不渣吧,他對沈芳真是壞到家了,說他渣男吧,知道實情後倒也沒有說類似“誰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這類話。
我重重地嘆出口氣,儘量心平氣和地說:“那你現在知道了?然後呢?是去和沈芳好好道歉,還是就當不知道?”
孫霆均像在思索什麼,就是不回答。我看他這副樣子直來火,一腳踢在了腿兒上:“問你話呢?”
孫霆均“嘶”的一聲,低頭瞧眼西裝褲腳上白白的鞋印,對我有點無語地說:“你說怎麼辦?我他媽不懂。”
世紀白眼再次送給了他,心裡琢磨着,這孫霆均保不準還真是隻紙老虎,難不成這貨心裡挺善的?
也不對,他踹路悠孩子的時候可沒猶豫。
原本我清楚沈芳恨他,按照目前的形式來看,這兩人也不可能擦出有關於感情的火花,不應該慫恿孫霆均再去糾纏沈芳。可我清楚沈芳一定挺想要一個交代,假設孫霆均及時認錯,態度良好,這樣的話沈芳的心結會不會就解開了,會不會就不需要待霍佑伸身邊了?
想到這,我發自肺腑地對孫霆均說:“想想你對她乾的那些事吧,她一個女孩子,被你這麼欺負,是真的慘。你要是還有那麼一點點人性的話,好歹給她道個歉。再說了,你真的覺得沈芳難看嗎?她現在那麼美,和仙女兒似的,你怎麼還會說出死胖子那種話?眼睛塗了風油精了?”
孫霆均這次沒再理我,轉身喝斥把管家喊過來,要她去炒幾個小菜。
等他轉身時,我不自覺地往牆上的古典大鐘瞧了一眼,開始不耐煩地問:“阿臨什麼時候纔會過來?”
有陶四這傢伙在,說實話我挺擔心的。
孫霆均說:“我想他什麼時候來,他就會什麼時候來。我們夜宵的時間,不想看見他,吃完再說。”
我氣鼓鼓:“你成心在和我打太極?”
“是啊。所以要不要好好陪我吃頓飯?”孫霆均盯我一會,然後又沒心沒肺地笑得像個二傻子。
那時的我根本就不知道,這頓飯之後,我和孫霆均的關係突破了以往的模式,這是他最後一次端着執着的心和我吃飯,我更不會知道,這個我所討厭的少年在日後會成爲我生命中一顆染血的硃砂痣。
“行吧,吃就吃唄。倒也想嚐嚐你這兒的管家做的飯有沒有點人情味?”小尾巴都被孫霆均抓了,我還能怎樣?
我和孫霆均坐在了飯桌上,兩個人面面相覷,隔着挺長一張桌子的距離。
菜上桌後,他主動把座椅挪到了我身邊。
我瞧他一眼便不再理他,往菜盤子裡搗鼓着菜,真別說,孫霆均家的飯還挺好吃的,很家常,有溫暖的味道。
我一邊咀嚼,一邊隨口問句:“孫霆均,你爸今晚出了這麼大丑這臉是肯定丟盡了,真沒想到你會幹出這麼讓人大開眼界的事兒來,我同你說,你那會兒在臺上說事,聽着還真有點小爽。”
孫霆均輕哼一聲:“我也爽。”
“但他應該會撕了你吧?”我無恥地笑笑。
他沒介意我幸災樂禍的樣子,沉然地吐出句:“我倒巴不得他撕了我,也好過我活得根本沒有滋味。”
說話這句,他便深沉地吐出口氣。
我和孫霆均是兩個不同的個體,性別不同,家庭背景不同。但說來奇怪,這會兒竟覺得瞧他像在照鏡子,因爲我也曾有過如此孤獨的時候。
我心裡起了一丟丟的同情,但嘴上還像把刀片一樣說:“孫建國因爲你顏面掃地,估計到時候孫家的產業也會連帶受點影響。你就沒想過要是哪天孫建國敗了,你得喝西北風?”
孫霆均夾了一筷子菜,放進我碗裡說:“如果有機會讓我再過一次窮困潦倒的日子,在人情味濃郁的小弄堂裡生活,看早上老太婆生煤爐,看中午家家戶戶起爐竈冒出的菜香味,看傍晚小孩子放學,想想也挺好的。”
我去,他是真不在乎金錢和優越的生活。
怎麼被我吸引的男人全是這類性格里有過創傷的人?難不成我生來就是爲了拯救各種神經病的?
吃夜宵的過程中,孫霆均好幾次給我夾菜,我說:“我吃飽了。”
他繼續夾菜。
我不解地重複:“我已經吃飽了。”
他仍舊在夾,絲毫不顧及我厭煩的眼神,垂了個眼說:“女神,說不定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夾菜。”
我瞪圓了眼睛,嘴角上揚:“也就是說,我的話你都聽進去了?這次你是徹底想明白了?”
孫霆均冷笑了一下,問我:“你他媽就這麼高興?”
“當然高興了。”
他啪的一下放下筷子,身體傾向我:“好。以後你就安心待在姓商的身邊,去當一心護着他的女戰士,我孫霆均會在背後給你撐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