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右手舉着手機,依舊有些腫脹的左手鬆垮地垂在腿上,沉聲嘆息後才輕描淡寫地回句:“睡醒了?”
電話那頭的他默了會兒,大概是聽見了我的聲音,覺得我此刻安全,於是他的語氣陡然柔和了許多:“嗯,醒了。怎麼不說一聲就跑出去了?”
直白的擔心攪得我心煩意亂,我好歹二十四歲的人了,總不能拿一個夢就和他吵架,只能強行忍了滿心的不悅,回句:“這就回。有沒有想吃的,我給從外頭給你帶來。”
他大概也是真的認真思索了一會,但最後只對我講:“沒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把你自己帶回來。”
我掛掉電話,在車裡靜坐了大概五分鐘。
幾聲犬吠把我的思緒切斷,我透過車窗,瞧見一隻形態瘦弱毛髮骯髒的小土狗。看得出來,它是一條野狗。哀怨和驚恐的眼神無不例外地進入我的視線。
可惜車裡什麼食物也沒有,我想這時候如果從車窗裡扔下一塊麪包,很可能它在吃完之後就會想要跟着我。養熟一條狗,有時候只需要在它飢腸轆轆時給它一頓飽餐。商臨的出現就是我‘飢腸轆轆’的人生裡,那塊香噴噴的麪包。
我沒遇見過像他一樣的男人,以至於他只是短短在我生活裡擦過幾回,我便想去追逐着他。
至於那塊麪包究竟是什麼材料的,有沒有添加劑,安不安全?這些在我飢餓的時候不可能品嚐出來,只是在一頓狼吞虎嚥後,胃疼,腹痛,拉肚子,種種後遺症纔會出來。
我長吁出一口氣,發動車子調了個頭。
後視鏡裡那隻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流浪狗還站在那朝我哀怨地叫了幾聲,可惜了,我這會兒是真拿不出來可以裹腹的食物。
車子往回開,雖早早就迷了路,但我記得來的時候只要是路口就逢右轉彎,所以回的時候全都向左就準沒錯。
大概十幾分鍾後,我終於開到了認識的道上,這時候商臨的電話又進來,直問我到了哪?
我回句在家等着,然後就霸氣的又把電話給掛了。
只是這電話掛了沒幾分鐘,又響了。
我覺得他最近太粘人,加上聽見他夢話後的我心情原本就不佳,抓起電話看也不看就衝那頭吼句:“叫魂?馬上就回。”
“你在外面?”
電話那頭傳來的竟是蔣鳳英的聲音。
我起初還有點怕自己搞錯,特意又看了眼手機屏,一看不得了,還真是蔣鳳英打來的。
身爲我的親媽,蔣鳳英本着一貫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作風,這一回,肯定也不會是例外。
“打電話給我做什麼?我沒閒工夫和你掰扯。”我煩躁地回了句話,然後就準備把電話給掛了。
可這時候,蔣鳳英卻急不可耐地對我說:“媽想見你,你現在要是有空,我們好好聊聊。”
我覺得這事危險,路悠前腳才流產,後腳蔣鳳英就找上了我,誰知道她的邀約會不會給我擺上那麼一道。
正想開口拒絕,好死不死的,蔣鳳英卻說:“不敢見?你該不會覺得我找個人給你顏色看,你一過來就會被打死?你要是真擔心這個,地方你定!我這上了年紀的人都不擔心你找人……”
話到這裡,以我的脾氣當然不可能再說什麼拒絕的話了。不爭饅頭爭口氣,打腫臉衝胖子,說的就是我這種人。
我呵呵笑了:“蔣鳳英,我怕個毛,見就見!地方嗎……”往窗外瞧了眼,就近有個不錯的餐廳,從一樓到十樓,吃飯桑拿娛樂棋牌,應有盡有。
我把眼神收回來,然後就報下地址,蔣鳳英答應的爽快,說半個小時候就到,我掛了電話,把車停到地下停車場,然後就去了餐廳要了一個安靜的包房,把地址發給蔣鳳英後,順帶把這事告訴阿臨。
他在電話裡罵了我一頓,然後就說他從別墅出來,在地下停車場等我,萬一有什麼情況就給他打電話,他會第一時間上來接我。
我臉頰泛着熱,因爲在認識他之前,好像還真沒被人這麼關心過。
交代完了事情,我也就更加放心大膽地在包間裡等待蔣鳳英的到來,並且隱隱猜測着她找我會說點什麼。可惜我想了幾百遍,答案始終相同,無非是老話重提,讓我不要再找路悠麻煩,或者是不要給她再帶去麻煩。
我在自己的幻想中狠狠地罵了句:“老賤人。”可惜罵完也不覺得真有多痛快,又伸手往自己嘴巴上捏了捏,然後就拿起茶杯出神地一口口喝着。
喝完好幾杯的餐前茶水,我連續打了幾個嗝,終於包間的門被推了開。
蔣鳳英衣着體面,四十好幾的人了,還穿了件顏色鮮豔的枚紅色裙子,臉上擦着粉底和口紅,描了眉毛,可大概是昨晚路悠在醫院沒少折騰她,瞧着氣色不是特別好,淡淡的黑眼圈像是要從遮蓋的粉底裡跳出來。
她拉把椅子坐,就坐在我正對面的地方。
醫院的電梯裡罵完了我,轉眼又來找我,我真的用腳趾頭想都能知道她找我幹什麼。
與其讓她先向我開口,我覺得還是自己把握話語的主動權更好,給她飛去一個白眼後,掰着自己的手指頭說:“又是爲了你那繼女來的?嘖嘖,我在你心裡是不是特有本事啊?不僅僅能讓孫建國要了你‘女兒’,還能讓孫霆均把那小婊子打流產。蔣鳳英啊,你想護着路家人我也不攔着,但別老再我面前晃,我現在瞧你,是怎麼瞧怎麼噁心。今天有什麼話,最好一股腦兒的全解決了,以後我不想看見你。”
蔣鳳英笑了笑,然後就拿起菜單,麻溜地點上幾個菜把站在一旁的服務員給支走。
她垂個頭不看我,嘴角一挑道:“我想你也猜到了,但也有別的事。”
我的胃裡頓時起陣噁心,這女人還真是孜孜不倦的爲路家操勞。我甚至到今天還搞不明白一對親母女哪怕感情已經被時間徹底沖淡,照理說也不該搞成今天這個樣子。
“說,接下去你來講,我聽着。”我牙齒咬了咬,駕着腿兒和個女流氓似的輕輕抖動,露出特不耐煩的樣子。
蔣鳳英喝了口餐前茶水,條理清晰地說:“看的出來孫霆均很喜歡你。未來的孫家肯定也是孫霆均說了算。一口價吧,想要多少錢你才肯在我面前消失?只要價錢在路上,我都會想辦法給你湊齊。你帶着錢,隨便去哪都行。別覺得姓商的會是你的依靠,現在很多人都想要他完蛋,你早點離開他纔是你最正確的選擇,免得以後跟着吃苦。”
在我感情的動盪期,是真聽不得任何挑撥了。我故作無謂地笑笑:“哎呦喂,我以爲你在路家這些年早該精明出水兒來了,現在怎麼還同我說這麼腦殘的話?不是我吹牛,如果我想要錢,多的是人巴巴給我送來。商臨也好,孫霆均也好,或者是別的男人。就憑你給我的這張臉,花心思騙點錢來,難嗎?你給我錢?呵呵呵,你能給我多少?”
我的手指甲刮擦過桌面,留下一道刺耳的聲響。
“你想要多少?”
我深吸口氣說:“蔣鳳英,你現在這麼有本事了?還真像個人物。可你要真這麼牛逼,那時候趙啓久怎麼不和老婆離婚娶你呀?說穿了,你是運氣好後來纔在路鋒那上了次位,我可看不起你。”
“你知道趙啓久了?”蔣鳳英的聲音露出一絲絲驚恐。
我擡起頭,像個惡魔一樣衝她笑:“沒想到吧,我全知道了。在這個盛產流氓和婊子的年代,流氓和婊子湊成了一對,然後有了我這個不被親生父母疼愛的孽種!你說我好不容易我找到個自己稀罕點的男人,你這個當媽的卻讓我離開他?要我離開北京?送你一個字,滾!”
蔣鳳英自然是沒有滾蛋,她賴在原位上,扯掉了自己臉皮子上最後的一道遮掩,突然劍拔弩張地對我說:“你不聽我的話,說不定會死在北京。”
我把整個上半身都湊向她,掛上了毫無瑕疵地冷笑:“給錢的招數不成功,現在來走威脅路線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你上趕着非給我送錢……”我把手向她一攤:“拿來啊。我正好想給我男人買幾件名牌衣裳,在一起這麼久,也沒送過他什麼禮物,就當你這個不稱職的丈母孃的心意了。”
蔣鳳英差點給我氣瘋,這時候菜無數上來,她抽出了一疊人民幣放在桌上,只留下句:“該說的我都說了,想明白了隨時來找我拿錢。”
我擺擺手:“別,我不會來找你的。你老人家以後也別給我打電話,像你這種喪門星待在路鋒眼皮子底下才最合適。”
蔣鳳英回頭看我一眼,有些憤怒地點點頭:“不信我的話,等你吃虧的時候別哭!”
“出去!”我指着門,手指一直到門關上才漸漸垂下來。
爲什麼周圍形形色色的人,頻頻向我們夫妻伸出罪惡的雙手。誰又知道,就是看上去如此堅不可摧的我,心裡最深處的願望也不過是平常人的那些瑣碎。如果還有選擇,我又怎麼會以恨的方式去記住一個人的名字。
掏出手機給商臨去了個電話,沒多久他推門進來,瞧瞧我,再瞧瞧一桌子的菜,沒什麼言語。
他直接走過來,眼睛像是掃描器一樣掃着我的臉,確定我沒虧上纔在我身邊坐了下。
他夾了一塊菜剛放到嘴邊就一下丟進碗裡,特別暴躁地問:“這麼不想和我待在一塊?自己跑出來幹什麼?”
也是因爲擔心,他有點急火攻心,語氣顯得粗糙了點兒。
我這心裡連續憋了好幾股鳥氣,這種語氣一入耳,我直接把筷子往桌上啪的一放,直瞪着他:“你兇什麼?今天下午我就是特別氣悶,特別不想和你待一塊不行嗎?”
只要一想到他睡着時拉着我的手喊十一別走,我就恨不得一巴掌扇他練上去。一直以來,我的眼裡真的只有他,當愛慕者靠近時,我每次都會第一時間向別人宣誓自己堅決的態度。可他呢?給了我源源不斷的嫉妒和醋意。就連睡覺的時候都屢屢精神出軌。
是他讓拿得起放得下的我有了一顆趨於動盪的心。
包間裡,燈光從他墨色的頭髮擦過,留下一片光亮。
他聽到我的這番話,目光微微閃動,隨即轉爲駭人的兇狠問着:“只是今天下午不想待,還是以後也不想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