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臨上下打量他,我也跟着打量着。
眼前這個叫陳強的,和他身後那批小炮子看着年紀大不了多少,頂多也就二十三四那一片吧,但看着卻沉穩不少,精瘦的身材讓他臉上沒有一寸多餘的脂肪,胸膛不大,但被背心緊緊包裹的曲線卻是有胸肌的痕跡,一種肅殺的氣息充斥着整個包房。
陳強的手上還遞着那根三五牌的香菸,一直在等商臨接下。
大抵商臨也覺得太決絕有點顯得無情了,修長好看的手一伸,接過煙沒點上,而是隨意的夾在了耳朵後頭,陰柔地勾了下嘴脣吐出句:“謝了。”
陳強卻像是完成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咬肌突突了幾下,然後笑了:“沒大事兒,別掛心上。”然後不等商臨再接什麼話,立刻就兇巴巴地一揚手,手指點着包間裡七翻八仰的幾個人扯開喉嚨警告了下:“今天你們幾個小子是運氣好,也就傷個筋動個骨的。別以爲打過幾回架,欺負過幾個夜場小姐就真當自己混牛逼了!告訴你們,要是再這麼衝動,早晚也是一個死字。”
陳強說完,現場鴉雀無聲了。幾個被打翻在地的小炮子陸陸續續爬了起來,有些捂住自己的胸膛,有些傷了腿,站不穩道兒,扭曲着身子隨便抓着最近的支撐物,支撐着自己的身體。
就這麼默了十來秒吧,有個不服氣的就張嘴問了:“強哥,這人他媽到底是誰啊?我們這幫子人一直不都這麼過日子的嗎?要是不敢在刀頭上舔血,還怎麼出來混!”
陳強點了根菸,大口大口地悶頭吸着,連續吸了三口才說:“問這麼多幹什麼?是個手狠的就對了。”
陳強擡眼看了商臨和我,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實我估計,在陳強的眼睛裡商臨應該只是個有點錢又手段毒辣的男人,至於他到底是誰,陳強可能並不一定清楚,八成是對商臨那天一拳頭一鈔票的行爲物體投資,這才心裡起了點佩服。
陳強向我們擡擡下巴:“這邊沒事了,哥你撤吧。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
商臨沒有說話,我瞧向他,發現商臨的眼神中似乎雜着某種考量和算計。
我的疑慮很快得到了解惑,商臨回頭瞧眼董昕,然後抽出了皮夾掏出一疊紅彤彤的毛爺爺塞到了陳強手裡,低聲道:“要覺得不好意思,就把那穿着內衣的女人送去醫院,得把她照顧好了。”
陳強二話不說就應下這事,回頭使了個眼色,很快就有兩人把已經狼狽不堪的董昕給扶了起來。
我的手被商臨緊緊握住,他冷冷地對陳強報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留下句:“錢不夠給我打電話,等她好了,這事也就了結了。她不好,那這事兒了不成。”
陳強沒說話,點了下頭。
我被商臨拉出去後掏出了車鑰匙,我開車的時候特別沉默,開完一整條直路後,他終於忍不住問了:“怎麼這麼安靜?還在氣我大半夜出來管董昕?”
岔路口時,我實實在在地剔了他一眼:“根本不是這件事。”
“哪件?”
我把眼神落回前方向右轉彎後說:“我覺得我真是小瞧你了。”
“說人話。”他語聲含着陰測測的一縷笑。
“別以爲我看不出來。你臨走的時候那招數可真高,明面兒上是在爲董昕出氣。你一定曉得女人在受難的時候,別人的一點點幫助都會像被放大鏡照着。你千交代萬交代要他們好好照顧董昕,她以前就相中你,這回鐵定更死心塌地了。”我說話又張張嘴,但還是嚥了未說完的話。
商臨可能看出來我並沒有說完,很是鎮定地丟我句:“來,再多講點。憋心裡好受?”
這回他聲音裡的笑意就更濃了。
他多少還是摸清楚點我脾氣性子的,這副死相一出來,我當即脫口而出:“那個叫陳強的,那天就說要跟着你混口飯吃。你現在手上缺人用,這種貼上來的角色對你來講不用白不用。表面上你給人手機號是因爲董昕,實際上是想讓陳強再打電話給你,這一來二去的,因爲董昕的事就熟了,到時候你不用開口,陳強保不準還會舊事重提。到那時候,你肯定就假裝半推半就地把這羣年紀小,不知道害怕的小炮子都給收了。”
說完這番話的時候,車正遇紅燈,車子剎了之後,我立馬就側了身子,用不太友善的眼神瞥着他。
他瞧我一會,嘴裡‘呲’了一聲,然後就被我逗笑似的說:“到底是老程養大的孩子,這偵查能力還可以啊。”
一聽他這麼講,我就真慌了。因爲我預感到了今後會發生的最糟糕的各種情況。
我一把就呃住他的下巴,霸道至極地說:“只要你還愛我,不管你幹什麼我都跟着你,但是有句叼你老母不知當講不當講!”
商臨沒什麼反應,甚至還低聲地打趣了句:“中國的婆媳關係果然堪憂。張嘴就罵我家那老東西,還像個女孩子?”
他的話聽上去似乎沒什麼指責的意思,但在我聽來力道是真的不輕。
我不想歪了話題,呃住他下巴的手狠狠鬆開,嘴脣一咬,服軟地說:“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走歪了,我該怎麼辦?你要死心塌地跟着你的女人咋辦哦,是以後跟着你去吃牢飯,還是更嚴重點,你槍斃了以後只留下我一個人?”
突然就默了。
我行爲乖張沒錯,但大方向的道德素質卻和明鏡兒一樣。我竟然有些後悔,不是後悔跟着他,而是後悔讓事情一步步到了今天。
對於我這番話,商臨什麼態度都沒表,在我片刻出神的時間裡,他低聲說句:“綠燈了。”
我着急忙慌地發動車子,心裡有些難受地把車一路開回別墅,回去後我什麼話都沒再和他說,就連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撅着屁股選擇了不再面向他。
隔天下午,陳強給商臨打了電話,大致只是交代了下董昕的現狀。來回扯了有十來分鐘吧,商臨就報下別墅地址,讓陳強過來。
他掛了電話,很隨意地放在茶几上,疊了個腿兒就開始看一些介紹重機的車子。其實我相信他是故意不瞧我的,也十分清楚我心裡頭在埋怨什麼。
婚後的初次冷戰,讓我這種快嘴的女人攪和得心裡亂七八糟,到是他看着沒什麼反應,在心理上完全碾壓住了我。
一個小時後陳強上門,他是單純一個人來的,身上的衣着風格沒什麼變化,還是一件背心裝,他的眼神沉穩中有股子狠勁,在我看來絕對是個敢拼敢闖但又有腦子的人,和陶四那種人不是一路貨色。
“坐。”商臨手裡還拿着那本雜誌,哪怕是陳強上門了,他也只是輕輕擡了下眼皮子,然後又把目光落回雜誌上。
“醫生說沒什麼大事,都是點皮外傷,也沒太嚴重。這醫院要住也行,不住今天就能出院。你看着醫院也不是人待的地方,費錢。臨哥你看是住還是不住。”陳強把兜裡的三五牌香菸給掏出來,說話間剛想給商臨派,商臨就說:“戒菸中,想和我老婆要孩子。”
從昨晚開始的冷戰,似乎在這句話裡稍微有了點回旋。
別人不曉得,但我聽得出來這是一種變相的哄我,雖然那麼淡淡的,可就是存在。
至於陳強對商臨的稱呼從哥到臨哥,也不難解釋。我心裡咯噔一下,發現昨晚我對於他行爲的揣測並不全面。
因爲我忽略了一點極其重要的事,就是想要跟着商臨的陳強,一定會從董昕嘴裡打聽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如果我也是個小炮子,多多少少聽到些關於商臨曾經的經歷,八成也想跟着他混。畢竟,能在當時那種危險的局面活下來的男人,絕對不是個吃素的。陳強能從商臨身上學到的東西,怕是遠遠比他帶着一幫子和沒頭蒼蠅一樣亂轉多得多。
阿臨慢了無數拍地迴應他:“住了吧,錢什麼的都是小事,人得調理好了。”
陳強眼神裡頭的崇拜越演越烈,八成覺得商臨是個有義氣的主,想要根着他的念頭就更濃了。
“就這點事兒?”商臨問句後又垂了個頭,鎮定地說:“沒事你也早點回吧,董昕的醫藥費什麼時候缺了少了,隨時來個電話就行。”
陳強沒有動,一雙粗糲的手在三五牌香菸的煙盒子上來回的摸着,覆蓋在煙盒外頭的那層塑料包裝紙硬是被蹭得油光油亮的,那上頭可全都是手汗啊。
陳強的喉頭一滾,盯着商臨說:“我直說吧,還是那天酒吧外頭那句話。我想跟着你混。不管是打打殺殺也好,是正經換路子也行,兄弟們跟着我日子一直不好過,我得給他們謀條好路子。”
商臨劍眉下的一雙眼睛忽地擡起來,嘴角勾起一絲浮笑,不急不緩地問了遍:“你說什麼?”
陳強這次的語氣更爲堅定,又把剛纔的話給重複了一次。
商臨這才放下了雜誌,一臉爲難地說:“跟着我,沒你想得那麼輕鬆。”
陳強嗖就站起來,拍拍自己的胸脯說:“我他媽不怕!做男人,要是一輩子都只能活的像個窩囊廢,還不如早點死了。但像我現在這樣不行,兄弟們都和最低級的小流氓沒什麼區別,這不是我想給他們的生活!”
商臨用一種看死物件的眼神不停打量着,他幽深的瞳仁轉動地極其快速。
好半天,他笑了,爽快地說句:“行吧,晚點我會約一個姓孫的吃晚飯。到時候你就去我們吃飯的地兒隔壁開個包間,動靜越大越好。”說完,他轉頭看向我,以一種平靜地口吻對我說:“老婆,把沈芳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