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再說。”
我越過一身睡衣的孫霆均,走進了他的住宅。
一進門我就聞到了很香地味道,一大盆的香辣蟹還在冒着熱氣,幾疊子賣相好看的冷菜也被裝在很是精緻地菜盤子裡。旁邊擺放着幾瓶酒,這架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特地準備的。
原因也簡單,他是想在邊吃酒邊吃菜的過程中聽我講講到底出了什麼事。
可這個場景卻令我感到熟悉,因爲上一次和孫霆均吃着夜宵喝着小酒時,他送了我一句挺感人的話。
他說他要在我身後爲我撐起一片天。
我和沈芳坐上飯桌後,孫霆均在我們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右腿直接縮到了另一張椅子上,穿着睡衣的他更顯出一副浪蕩子的樣子。
“程乙舒,你老實告訴我,你半夜過來就想找個藉口把這死……把沈芳弄進我家是嗎?”
我沒想到孫霆均會這麼敏感。
歪頭瞧眼沈芳,她的嘴脣不自覺的輕抿了一下,這種心虛是個人都該瞧出來了。
但我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揭了她的底,一個白眼送給孫霆均,也學着他把一條膝蓋曲起在椅子上,目光掃過桌上幾瓶酒,在紅白啤中果斷拿過一瓶冰啤酒,直接就用牙齒咬開,把瓶蓋吐到了一邊說:“我是真沒地方去了纔給你打電話,信不信由你。要是我這麼講了你還不信,直接飛個電話給那死男人不就行了?他現在和你蛇虎一窩的,鐵定會接你電話。”
說話間,我已經將酒杯滿上,痛快的將第一杯開胃酒一飲而盡。
孫霆均起身,然後真就找來了手機給商臨去了個電話,沒講幾句,孫霆均就開始餓狼般對着手機一頓臭罵,字眼不僅難聽,語氣還很暴躁。
孫霆均掛了電話之後又向飯桌走來。
他皺了個眉頭對我說:“真他媽分開了?他腦子是不是被人塞了團棉花,放着你這種又性感又帶勁的小辣椒不要,去要個年紀比他還大幾歲的黃臉婆?”
我的腿兒微微抖了兩下,漫不經心地說:“現在信了?”擡頭時,孫霆均的目光緊鎖住我,且他看上去一點也不高興,反而還皺了個眉頭。
那時候我纔開始意識到,孫霆均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可能佔有慾偏多的心理狀態已經逐漸轉爲真的關心我,真的開始以我的立場爲中心。
他的目光過於深情,讓我一時半會兒竟無從招架,這會兒已經和他領證的沈芳還在身邊,他再這麼看下去,我怕自己會有摳他眼珠的衝動。
給沈芳倒上一杯酒,我以十分輕鬆的語氣對孫霆均說:“我要是沈芳,對着你這死樣你要和他過一輩子,還不得膩死。”
我的話無非是在提醒孫霆均,這桌上除了我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女人。且今時不同往日了,他和沈芳纔是夫妻。
這時,孫霆均的眼神才從我臉上移開,生硬地落向了沈芳。
其實輪五官和身材,現在的沈芳真的比我優秀,也不是那次夜宵攤上圍在孫霆均身邊的妖豔賤貨可以比的。可孫霆均就跟中了邪一樣,每次看見她都得臭個臉。
或許上次他受傷,沈芳在醫院沒日沒夜照顧過,這回孫霆均的態度其實有了那麼一點點轉變。
他手中的筷子往菜裡一指,隨口說句:“沈芳,別愣着了,自己夾。”
沈芳一愣,眼神中閃過一絲驚嚇。
這大概是距孫霆均那次英雄救美后,最能讓人震驚的轉變。
沈芳盯着孫霆均,在我看來,她的眼神極爲複雜,如同包裹了許多對立的情緒。
她拿起筷子,但猶猶豫豫間沒有去夾。
孫霆均大概也是注意到了這點,不耐煩地說:“叫你吃就吃!都嫁人哦了還擔心長胖?你和豬一樣的時候我又不是沒見過!吃!”
果然是三句話就原形畢露,有時候想想,他的毒舌其實只喜歡針對沈芳一個人。每每向她開炮,他也樂此不疲。
沈芳暗自橫他一眼,然後就一鼓作氣地夾了很多菜放小碗裡,悶個頭開始吃起來,就跟在和自己較勁似的。
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是短信的鈴聲,我漫不經心地掏出手機一看,信箱裡的發件人不是別人,正是沒多久前喊我滾的那個。
我心一懸浮,點開了信箱,很簡短的文字:不是他喜歡你嗎?去哪不行?非去找他?
醋意滿滿的幾個字。
我心想,管得倒是他媽挺寬,他守在喬十一病房門口我沒說幾句就發飆,現在倒和我來宣誓主權來了。
不過我也沒計較,簡單回幾個字:沈芳也在。
再然後,手機久久沒了聲響。
其實我內心深處很信任現在的商臨,我想他也同樣信任我。所以這番對話對我們來講其實足夠了。
飯桌上,孫霆均自那句話後就沒怎麼搭理過沈芳,導致沈芳吃完小碗裡的那些菜就開始默不作聲地喝酒。
我完全能感受到她的無力,但我也無能爲力。
後來沈芳喝多了,胡亂發了一次酒瘋,那是又哭又笑,和她平日裡較爲淑女的一面簡直是天壤地別。
所幸最後她醉徹底了,也哭不動笑不動了,砰一下趴在了桌上,醉成了一灘爛泥。
孫霆均咬着牙齒,對她剛纔的一頓瘋也是恨得不行,走過來直接抱起了她就把人丟到客房裡,然後就折回來坐在了沈芳之前的位置上。
他把手搭在椅背上,直切正題道:“什麼時候領離婚證?”
我喝了口酒,然後毫不客氣地故意噴他一臉,尖酸刻薄地反問他:“什麼時候離關你鳥毛事?離了也不要你。醒醒。”
孫霆均被我噴了滿臉的啤酒,一滴滴順着他倨傲的下巴往睡衣裡頭滴,他對着我咬緊了後槽牙,然後一個快速脫上衣的動作,把他肌肉男的身材好不保留地展現在我面前,而被脫去的那件上衣則擦了幾下臉和胸口,然後飛出手指,被丟到了很遠處的地板上。
我以爲又要來個什麼酒後腎上腺素上升的段子,沒曾想孫霆均將上半身靠近我後,突然認真地說了句:“我結婚了。當然不關我鳥毛事。不過程乙舒,你這輩子就算做不成我女人,我也想護着你。如果你離婚了,就在孫家住,好吃好喝不會少你,這樣沈芳也能有個伴。”
我敢說這時的我嘴巴張得快能塞下一個雞蛋了。
其實我從來也沒有真的去花多少心思瞭解孫霆均。
他所有的缺點都被我用放大鏡在看,而他的優點微乎其微,在我心上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我的手指在孫霆均那把椅子的靠背上緩慢敲擊了幾下,然後也開始試探地說:“當初喬十一這張牌第一次有作用,我記得還是你老爹把這牌甩到了阿臨面前,現在你這個龜兒子來做起好人來了?噁心不?”
他似乎已經被我罵習慣了,一聽見我罵人,他的嘴角反而上揚地說:“我真心的。再說孫建國是隻龜,我他媽可不是。”
提起父親,他的恨意總是貫穿始終。
這倒又讓我好奇起來,想要引導孫霆均,是不是應該由表及裡,再深入點知道他內心的訴求呢?
我的手指又敲擊了幾下,突然問:“你真的想看孫建國慘淡收場嗎?就因爲他把你養父母逼上了絕路?如果孫建國哪天真的身敗名裂,或者是更慘的結局,你一點也不會難過?你真要怪也該怪那些喪盡天良的拐賣販子!”
孫霆均的眼神一蕩,竟有些鄙視地看了我一眼。
他拿過自己的酒杯喝上一口,順利打出一個酒嗝後悶沉地說:“程乙舒,你根本不知道真相。”
我愣了下:“這話幾個意思?”
難道是阿臨告訴我的信息有誤?
不能夠。
阿臨說過,當年他雖然沒有參與過具體的抓捕行動,但就因爲拐賣線的暴露,警方纔得以順藤摸瓜找到了被賣的孩子,其中就有孫霆均。
這不會錯的。
那又是哪裡出了錯呢?
孫霆均擡起眼皮時,嘴角掛着笑容變得十分悲涼,甚至他眼中竟然還噙着淚花,晶瑩剔透的。
“有些事你根本不清楚。”孫霆均的語氣都有些哽咽了,他深吸一口氣,擡頭眨了幾下眼睛,平復了些情緒後又說:“程乙舒,你覺得我正常嗎?”
“要聽實話?”我眉一揚。
其實很多時候他處事方式真挺變態的。
“你儘管說。”
他一副接受了我隨時噴他的樣子,可他一旦這樣,我卻失去了噴他的興趣,反口說句:“還行吧,沒缺胳膊沒缺腿兒的。”
孫霆均卻被我的回答逗樂了,他說:“我養父母買了我之後不久才發現我是個病兒,三歲時我連話都不太會說。吃喝拉撒反應都很吃頓。養父母去找熟人給我瞧了瞧,當時還做了磁共振什麼的,醫生說我的智力發育比正常兒童要低弱一些。都勸我養父母不要我了。”
原本坐姿萎靡的我,嗖一下就和青松一樣板正。
我瞪大我的狗眼,說不出話。真的,真說不出話。
孫霆均瞧我的反應後喉頭一動,繼續艱難說:“但我的養父母沒放棄我,特別是我養母。她白天上班,晚上就給我按摩穴位,給我看各種開發智力的片子,整整半年都沒有任何效果。她還是沒放棄,到我四歲時終於開口叫爸媽了,行爲也一點點和正常孩子一樣,簡直就是一個奇蹟!再後來我慢慢長大,他們對我的愛不完全是溺愛。他們總是在我需要關心的時候關心我,在我需要認識自己錯誤的時候給我最嚴厲的教育。可是孫建國爲了讓我回孫家,硬把兩個普通工人逼上絕路。程乙舒,所謂的父愛不是下了個種就一定有對我指手畫腳的權利!因爲二十歲那年我從孫建國身邊一個老朋友那得知我不是走失的。不是走失的!你明白嗎?孫建國那時候根本就不想要我,現在我好了,可我他媽憑什麼給一個這樣的人當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