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對於苗惟妙而言,下個星期五的到來有些太快了,似乎一眨眼的工夫就來到了。
就像那個晚上去東山公園一樣,丁大力與苗惟妙先後出了校門,然後在不遠處的公共汽車站下會合,再一同打上一輛出租車,消失在馬路的盡頭。
丁大力的家在市中心附近,屬於黃金地段,是一座兩層小樓,旁邊有一處聞名遐邇的綠化廣場。
廣場裡有各種花木,四季常青,三季花開,與這座城市有直接或者間接關係的亙古至今的歷史名人被雕塑成一尊尊高大威武的青銅像,默默地站在廣場的西邊,姿態各異,無不精神抖擻,笑看身後盛世。大大小小的噴泉共五座,隨着輕鬆歡快的音樂直刺天空,在陽光的照射下泛出七色彩虹。還有成羣結隊的鴿子,白的,紫的,青的,在廣場的每個角落自由自在飛翔,覓食,戲耍。當然,還有人,川流不息的人羣,如果失去了人,廣場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節假日,或者任何一個有空閒的日子,一身盛裝的市民們便會從四面八方匯聚到這裡,散步賞景,悠然自得,爲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提供着充足有力的證據。
丁大力的父親與母親便常出現在這個廣場,他們屬於近水樓臺先得月,所以就來得更頻繁,是廣場建成後的最大受益者。早晨或者是晚飯後,他們便會走下樓來,在歷史名人前撫今追昔,感慨萬千,伸胳膊撂腿,大張着嘴喘氣,期盼自己能像身後的這些松柏一樣,長命百歲,萬古長青。
苗惟妙跟隨着丁大力來到丁家的時候,丁大力的父親還沒有下班回家,只有他的母親周冰潔在門口熱情等待,笑臉相迎。然後,周冰潔就招呼苗惟妙坐在寬大的客廳裡,又遞上一聽冰鎮的可口可樂,就下廚做飯去了。應當說,她對苗惟妙到來的態度不溫不火,恰到好處。
第一次登臨丁家的大門,苗惟妙不免有些緊張,心裡像揣着一隻小兔子或者別的什麼好動的動物,怎麼也不能使自己的心跳平衡下來。
醜媳婦總要見婆娘,再覺得難堪也得去,俊媳婦心理狀態自然要好一些,但是,苗惟妙似乎比醜媳婦還要尷尬,坐在沙發上就像坐在一隻爐火正旺的爐子上,汗水浸滿額頭,臉頰紅紅的,就像一隻享受過充分陽光的煙臺蘋果。
丁大力不知道苗惟妙爲什麼會如坐鍼氈,就緊靠着她坐下來,擡起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安慰說:“苗惟妙,你緊張什麼啊?我媽這人可好了。”
現在,苗惟妙對丁大力的父母還沒有好壞之分,一個剛剛見過一面,話還沒說上半句,另一個到目前爲止還沒見到。
“丁大力,孩兒不嫌娘醜嘛,你還真會評價你母親。”苗惟妙看了眼丁大力母親在廚房裡的背影,說。
苗惟妙看到,丁家的房子足有二百平方米的樣子,裝修得也富麗堂皇,格調高雅,頗具歐洲風韻。令苗惟妙感到新奇無比的是,無論是走廊,客廳,還是餐廳,臥室,都掛着一張張鑲裝精美的世界名畫,其中達•芬奇的那張著名的肖像畫《蒙娜麗莎》就掛在客廳中央的牆壁上,蒙娜麗莎正對着每個坐在沙發裡的人發出那迷人的微笑。
丁家的客廳是向陽的明廳,落地窗明亮潔淨,一塵不染。坐在客廳裡,不遠處的綠化廣場就可一覽無餘,盡收眼底。苗惟妙坐着難受,就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低頭望着廣場裡的人頭涌動,熙熙攘攘。
苗惟妙的突然鼻子一酸,淚涌眼眶,是因爲她好像產生了一種幻覺,在若隱若現的幻覺裡,她彷彿看到了宋光明正在綠化廣場裡躑躅而行,神色蒼涼而憂鬱,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在這個時候驀地想起了不幸的宋光明。
“宋光明,你在幹什麼?”苗惟妙對自己說,“你原諒我了嗎?”
丁大力對苗惟妙冷不丁地淚流兩行甚是納悶兒,他有個確切的感覺,那天晚上,走下東山公園的那座小山,苗惟妙就變得陌生而怪異了,叫他始終不能跟上節拍,難以適應。那麼現在,苗惟妙又爲什麼哭?
“苗惟妙,你這是怎麼了?”丁大力不想讓他的父母看到苗惟妙的不高興,就上前賠上笑臉,說,“是我對你不好嗎?”
到目前爲止,苗惟妙還沒發現丁大力對她有什麼不好,除了東山公園的那個夜晚那個行動之外,他對她似乎是百依百順的,就像一隻哈巴狗。但是,這都不是能讓她不傷心落淚的理由。她想,自從母親王秋燕與趙世光一同來到水城,出現在她的視線裡,就決定了她以後的不由自主,以淚洗面。
王秋燕給苗惟妙打過電話後的第二天就來到了水城,比原計劃早了兩天。王秋燕覺得自己當年的行爲有些愧對自己的一對兒女是近幾年的事,隨着她的日漸衰老,年過半百,年輕時候的爭強好勝也漸漸地消失了。偵察排長苗繼生將自己對王秋燕的深仇大恨毫無保留又發揚光大地傳給了他們的兒子苗惟肖,使得他們母子割斷親情,不相往來,就像她根本就沒有這個兒子一樣。苗惟妙雖然跟隨在她的身邊,卻缺少了父愛,幼小的心靈不是長在燦爛的陽光裡,而是長在骨肉分離的陰影中。她覺得,除了苗繼生之外,她欠孩子們的東西太多太多了,許多東西或許是根本無法彌補的。那麼現在,女兒苗惟妙大學畢業後執意要留在水城,正爲沒有出路而憂心忡忡,她就應該替女兒排憂解難,出主意想辦法。因此,儘管她明明知道趙世光可能也是束手無策,還是向他張了嘴。
趙世光始終是將苗惟妙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待的,儘管她並不領情,甚至冷眼相向。他覺得,上一輩人犯下的罪過不能嫁禍到孩子身上,無論是否親生,都是無辜的受害者。苗惟妙大學時期的生活花銷幾乎都是從他工資單上轉移過去的,他無怨無悔,還甚至認爲,這是一個化解恩怨的最佳途徑。王秋燕提出的苗惟妙大學畢業後的就業問題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視,他絞盡腦汁地回憶着任何一個與他有點兒關係的水城人,還翻閱了自己的通訊錄,最後終於找到了一個可靠的關係,那就是,自己在省委黨校學習時的同班同學丁凱峰,他時任水城的衛生局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