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
千葉沉聲呵了一句,一旁赫斯塔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肩膀——千葉幾乎從不這樣直接喊她的姓氏。
“你知道艾娃摩根是什麼人嗎?你以爲自己的這點小動作真的能躲過她的眼睛嗎?不要高興得太早了了!”
千葉少見地發出了直白的斥責。
“我告訴你艾娃會做什麼,她會先裝聾作啞,暗地裡收集證據,等時機一到,不光是你,還有你背後慫恿你的那股勢力,全都會被她屠個乾乾淨淨——你根本不瞭解艾娃!”
赫斯塔認真聽着,沒有做聲。
事實上,她此刻正有些好奇地觀察着千葉的反應——老人至今仍將與千葉的合影放在她的臥室裡,她們之間應該是非常熟悉的,畢竟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艾娃是千葉的輔佐官。
從千葉的話裡,她聽見了另一個艾娃,儘管這個艾娃的形象赫斯塔未曾見過,但與她對老人的認知並不矛盾。
更重要的是,這是千葉小姐眼中的艾娃。
當千葉發現自己費盡口舌也無法撬開赫斯塔的嘴,她終於意識到事情可能遠比自己想象得嚴重——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這個人用不知道什麼方法完成了對簡的洗腦。
她有些懊惱,並十分震怒。
“你背後那個人有沒有和你承諾過什麼?”千葉目光如鷹,“他爲什麼要幫你——這總是能說的吧?”
“……可以。”
關於這一點,赫斯塔的實在印象深刻。
“我問過她一樣的問題,”赫斯塔輕聲道,“她說,‘一些基於共同利益或興趣之間的友誼,常常發生在男性之間,女性則不然……’”
僅僅這半句,千葉的臉上迅速閃過一縷驚異,像一道寂靜的閃電,她聽着赫斯塔以緩慢的語調複述着,卻感覺雪好像下得更靜了。
“她反問我,‘如果我非要一個理由,這條夠不夠’,我就沒有再追問了。”
赫斯塔望向千葉,這才發現千葉似乎有些恍惚。
“千葉小姐?”
千葉沒有迴應赫斯塔的輕喊,她在寂靜的墓園站起了身,先前的急躁、惱火從她的眼中一掃而空。
她聽到了一個完全超出意料的回答,以至於一時間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
“……她是,親口對你說的嗎?”千葉半側過身,問道。
“嗯?”赫斯塔沒有聽懂千葉這個問題的所指。
“她是親口對你說的,還是讓別的什麼人轉述給你的?”
“親口說的。”赫斯塔回答。
“你見到她本人了?”
“……見到了?”赫斯塔答得沒有多少底氣,她隱隱覺得千葉心裡似乎對誰是自己背後的人有了猜測,但是……
千葉的表情沉靜下來。
“我明白了,”她喃喃道,“難怪能繞開艾娃的眼睛。”
等等,千葉小姐……
你是否弄錯了什麼。
赫斯塔有些拿不準是否要做出更多解釋,對於千葉的“明白”,她有些摸不着頭腦。
“你來找我,是她給你的建議,還是你個人的想法?”
“是我自己的主意。”赫斯塔回答,“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不想讓你也捲進來……”
千葉嗤笑一聲。
“……但眼下我遇到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坎,如果沒有人能配合我,我過不去。”
“什麼?”
赫斯塔撥起自己後頸的頭髮,“除了臉頰,我身上還有很多地方有傷口,雖然都是小傷……但很容易發現,一旦被詢問,我沒法解釋這些傷是怎麼來的。
“剛好,我必須要在今天結束前換出在獨立監獄裡的‘我’,期間我可以用一些手段製造一些衝擊,將這些傷口合理化,只是必須有人配合——”
“爲什麼非要在今天結束前?等到後天不可以嗎?”千葉顰眉,“等到庭審當天,就在內部法庭那邊直接行動。”
赫斯塔搖了搖頭,“我和她之前約定過,如果今天的置換行動出了什麼紕漏,我們倆必須立刻想辦法補救,否則會產生無法預料的‘災難性後果’。”
“什麼後果?”
“不知道。”赫斯塔回答,“她說不便透露。”
千葉發出一聲似笑非笑的“呵”,“這也是你們背後那個人的意思嗎?”
“……也許是吧,”赫斯塔望向千葉,“千葉小姐很瞭解‘那個人’嗎?”
“瞭解嗎?我也不知道。”千葉的眼睛凝視着眼前虛空中的一點,“不說這些了,講講你的計劃。”
赫斯塔一怔,半天都沒有說話。
“怎麼了?你是連計劃都還沒想好?”
赫斯塔飛快搖頭,她忽然覺得有一股氣頂住了心口,不知該如何解釋。
從昨夜至今,她一直在思考如何向千葉解釋自己那一段複雜的過去,它們像一團曲曲折折的藤蔓紮根在她心裡,每一條橫生的枝節都牽扯着血肉,稍一觸碰就痛徹心扉,
如何能剋制地把這一切全都和盤托出,或是選擇性地作出解釋,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然而當她真的站在了千葉面前,對於她爲什麼要手刃霍夫曼等人、爲什麼要以如此殘忍而公開的方式作案……千葉一句都沒問過。
她不需要自揭傷口,不需要講述自己的行爲是基於何種邏輯,從見面開始,千葉所有的質疑和擔憂指向未來,指向那些尚未發生的危險——千葉已經站在了她這邊。
……當初艾娃也是。
“你怎麼了?”
“沒事,就是突然想到……我……”
赫斯塔深深呼吸,她迅速調整情緒——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現在不是表達感激的時候。
“我確實有一個計劃。”
……
下午五點一刻,維克多利婭已經從核心城重返譚伊的預備役基地。
基地的地下醫院有一批專門爲水銀針準備的安全艙,每個安全艙就像一個巨大的膠囊,一旦上鎖就只能從內部打開。從水銀針離開子彈時間到恢復正常體能的這段危險期,她們可以在安全艙內平安度過。
這種近乎奢侈的安全保障通常也只有核心城與預備役基地可以提供,所以這一整天下來,維克多利婭幾乎沒怎麼退出子彈時間。
這種自由在其他地點非常稀缺——水銀針們通常會在確認周圍安全以後立刻結束子彈時間,開始休息,以免之後遭遇什麼意外,不得不進入子彈時間的後半程。
進入後半程是可怕的。因爲這意味着在子彈時間結束後水銀針們必然會跌入“完全制約時間”,那長達數小時的軟弱期極難消磨。
這一不斷進入子彈時間並適時退出的行爲,被稱爲“小重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