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像丁壁這樣,將目光鎖定周通的人,不在少數。
其中一些人,暗中施展“觀氣”秘術,試圖能夠直接看透周通的修爲深淺。
這類秘術,說白了是一種精神秘術,通過消耗精神力的方式來強化感知,通過感知周通體內的微弱靈元波動,來大致評估其修爲。
如果是着相境修士,哪怕不施展這類秘術,一眼看去,也能大概揣測出十之七八。
還有一類人,例如暗中跟隨在秦浩辰身邊的那名戴有面具的“孫老”,天生擁有一雙異瞳,屬於天賦異稟,不需要消耗任何精神力,就能夠一眼看穿低境界修士的修爲。
不過這類人極少,整個夢磺星也找不出幾個來。
然而,讓丁壁這樣的着相境修士都是目現精光的是,他們一眼看去,卻彷彿有一層薄薄的迷霧籠罩在周通的身上,使得他們無法看出其深淺來。
出現這種情況,無外乎兩種可能。
一種可能是,周通的身上有特殊的能夠隔絕氣息修爲的法寶,可以阻止他人的窺視。
另一種可能則是,周通的身上有強者加持,形成了無形干擾。
而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這名爲周通的少年,似乎都有些不同尋常,讓他們興趣更濃。
身爲矚目焦點的周通,這時候神色竟是出乎許多人的預料,雖是微蹙着眉頭,但總體上居然十分平靜的樣子,目光掃視公道臺四周,與很多大勢力的巨擘強者目光對視,竟沒有絲毫的躲閃。
這樣的表現,令在場很多人對他不禁高看了許多。
放眼整個夢磺星,哪怕是磺都中的那些青年俊傑易地而處,面對此情此景,恐怕都無法表現得比周通更好。
單看那徐燦,就能明白差距了。
同樣是站在公道臺上,隨着沙左、伍蒼南、丁壁等一尊尊名動夢磺星的着相境強者現身,徐燦此時已經是臉色蒼白如紙,後背不知何時已經徹底溼透,手腳均是明顯發抖,如此的惶恐驚顫到了極致的表現,讓人覺得哪怕他下一秒昏迷過去都不奇怪。
事實上,眼下所發生的事情,隨着沙左等人的出現,對於徐燦而言,已經是越發夢幻了。
不怪他心理素質差,而是這一幕實在過於超現實。
這就好比是一個小縣城裡的兩個中學生相約放學後打架,結果突然之間,校長出現了,又突然間,縣長出現了,再然後,市長出現了,最後,連國家高層領導都紛紛出現了。
所有人圍在圈外,強勢圍觀,看着兩個中學生到底是要怎麼打。
這樣的場景,別說現實中不可能發生,就算是夢境中,都沒有這種荒誕法。
可現在,連夢境中都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現實中卻正兒八經地出現了,如何不讓頂多算是紫珏城中一個小紈絝的徐燦腦中一團漿糊?
而在周通這裡,卻又是截然不同的情形。
他對於眼下的這一幕,疑惑多過震驚,但卻很是冷靜。
先前他已經從董卓那裡知道,自己陰差陽錯已經重新進入了夢磺星上各大勢力的視野,也知道自己向徐燦發起修士戰,必然會引起一番關注,但卻沒想到,這種關注會來得如此聲勢浩大,那些原本還僅是遣使凡人跟隨盯梢的各大勢力,竟然不再掩飾,紛紛現身於公道臺。
甚至,連着相境強者都紛紛坐不住了!
疑惑的念頭一轉,目光環視公道臺一圈,周通突然有些想明白了,心中生出了一股危機!
這是,接近圖窮匕見了。
先前,各大勢力之所以隱於幕後,沒有公然露面,是因爲公法司的事情,都景龍、雲氏以及九雲宗的表現,令所有勢力都投鼠忌器,生怕踢到鐵板,紛紛挖掘造成這一切的真實原因,然後再謀定而動。
如果按照正常情況發展,或許要數日之後,動用各種消息渠道的勢力,或是可能從九雲宗高層的口中得知,他背後有一尊動天境修爲師尊的“真相”,或是從都景龍口中得知隻言片語,纔會有更多的變化產生,或偃旗息鼓,或鋌而走險。
然而,這場突如其來的修士戰,卻成了一個讓各大勢力以最直觀的方式,來確定他是否真的是神遺者,以及窺探他身後究竟具有多大能量的契機。
法不責衆。
咱就是來圍觀一場修士戰而已,又沒有做什麼過分的事情,更何況大家都在看,就算這少年身後真的有深淺不明的強大存在做靠山,也總不會因爲這種原因,而跟所有人爲敵吧?
於是,從方纔開始,一些二三流勢力的高層人物出現了,然後是一些磺都的勢力出現,最後,眼見沒有什麼動靜,連磺都五宗這樣的存在也是按捺不住現身了。
想明白了這些,周通並未緊張,反而更加鎮定了不少,事已至此,也就只能順勢而爲了。
而且,師尊師穎秀還給他留了一根保命髮絲纏繞在他的尾指之上,放在夢磺星,乃是見神殺神劍見魔殺魔的大殺器。
再有,如果局面實在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師兄肯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說曹操,曹操到,周通一眼就看到,此刻從各個方向急掠而來的身形之中,有一道不起眼的身形正是師兄古恆天。
兩人的目光相隔老遠便是虛空碰觸,周通頓時感受到了古恆天眼中的絲絲無奈之意,不過並沒有責怪。
周通見狀,心中一定的同時,脣角微揚。
他這抹笑容,被在場很多人捕捉到,都是有些怔然莫名。
這小子,在這種情形下,居然還能笑得出來,未免也太心大了吧?身爲神遺者,就不怕被抓起來做活體解剖,或者乾脆是被煉成人藥?
要知道,神隕之戰結束後的這百萬年中,所出現的神遺者,有差不多兩成,下場極爲悽慘,有一些野心巨大的丹師認爲,可以通過煉丹之法,將神遺者體內的神遺精華提煉成丹,服下之後可以讓人脫胎換骨,讓自身成爲神遺者。
這兩成的神遺者,都是被邪道丹師煉成了人體大藥!
而百萬年來,也的確有人通過服用這種人藥得了造化,成爲神遺者,從此一飛沖天!
但也有相當一部分人,在服下人藥之後,不僅沒有獲得造化,反而當場暴斃。
然而,即便知道人藥兇險,但既然是有成功例子在前,使得很多人還是對用神遺者煉成的人藥擁有極爲濃厚的興趣。
可以說,在場這麼多人當中,未必就沒有打着這種盤算的勢力或者強者。
哪怕這周通背後真有巨大靠山,但事情只要做得迅雷不及掩耳,做得乾淨利落,其靠山未必就能揪出下手之人是誰。
公道臺上,周通將目光從場外收回,落在了臉色惶然有些不知所措的徐燦身上,道:“你還在磨蹭什麼?再不抓緊時間突破境界,那就開始吧!”
此言一出,神情仍是極爲恍惚的徐燦猛地一個激靈,看着周通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尊妖怪——你都看不清眼下這是何等詭異的情形嗎?居然還想着要將這修士戰進行下去?
看着周通淡然得就可以稱之爲平靜的表情,徐燦心生疑惑之餘,腦中突然像是有一道閃電劃過,他福至心靈,身形如遭雷擊般徹底僵硬!
他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周通,忽然間想到,出現這樣詭異的超現實一幕的根本源頭,極可能不在自己,而在周通身上!
所有勢力,所有強者,所有大人物,都是爲周通而來!
這樣的念頭一出現,就猶如找到了解開謎鎖的鑰匙,從方纔開始,所有的不解,所有的迷惑,在這時候都徹底解開了!
神遺者!
這三個字,一下在徐燦的腦海中浮現。
周通的身上,唯有經歷過神顱事件這唯一的特別之處,而他能夠引動包括霸體宗在內諸多巨擘勢力關鍵的唯一可能,也只有神遺者三字。
很可能,因爲懷疑周通是神遺者,所以各大勢力以及各路強者才匪夷所思地關注起自己和周通之間的這場本該毫不起眼的修士戰!
尤其是想到,很可能因爲自己勾結馬奎安構陷周通,才發生了後來的事情,才讓周通這個已經被世人遺忘的倒黴蛋重新進入各大勢力的視野,並且產生了濃厚興趣,徐燦撞牆的心都有了。
“所以,如果周通真的是神遺者,而我又在公道臺上殺死了他,將相當於得罪了劍嵐宗霸體宗等勢力?”
“甚至,很可能在我向周通痛下殺手的關鍵時刻,就會有人出手干預,反過來把我擊殺當場——別人不好說,但血屠手丁壁這種瘋子還真有可能做出這種踐踏規則王法挑戰萬法仙庭權威的事情來!”
“可我如果手下留情,恨我入骨的周通又豈會輕易放過我?”
這樣的念頭一出現,徐燦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像是突然被扔進了冰寒徹骨的湖水之中,從裡到外都在冒着寒氣。
徐燦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莫名就陷入了無論勝敗,下場都將極爲悽慘的尷尬局面,頓時有種仰天悲呼長嘯的衝動。
後悔!
早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因爲那種小事,而請馬奎安教訓周通,更不會一時殺心暴漲應下這場修士戰!
這周通何止是鐵板而已,簡直就是一枚看上去嬌豔可口實則劇毒無比的毒果,沒有足夠的實力或者背景,任何人咬上去,都要付出無比慘重的代價!
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之後,徐燦心中的殺立時散了大半,已經沒有了一戰的勇氣,只求能夠在這樣兇險的局面中能夠儘可能地全身而退。
在這樣的複雜心緒下,徐燦已經將大半的注意力從場外的那些來歷不凡的“圍觀羣衆”身上收了回來,轉而集中在了周通的身上。
面對周通語氣淡淡的問詢,徐燦內心極爲羞恥和掙扎,卻還是做了最明智的選擇,強扯出一張笑臉,道:“周通,你我間其實也沒什麼深仇大恨,些許誤會,就讓它過去吧……”
公道臺上,除非雙方都同意罷戰,否則只要有任何一方堅持進行修士戰,這場修士戰都必須得進行下去,至死方休。
徐燦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夠說服周通,讓這場修士戰取消,方能化解危局。
周通靜靜看着臉色蒼白滿臉訕笑的徐燦,淡淡道:“一步公道,一步生死,既然已經站上了公道臺,就再也沒有後悔的餘地……這話,是你剛纔說的吧?如果你是想取消修士戰的話,抱歉,我做不到。”
徐燦聞言,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隨即變得極爲難看,眼眸之中閃爍出了絲絲兇光,死死盯着周通,聲音嘶啞道:“你不要以爲我是怕了你,要不是——”
“既然不怕,那就戰啊。”周通皺了下眉,有些不耐煩起來,道:“你到底要不要突破到定輪境,再拖下去,‘破障丹’的藥效都快過了。”
徐燦頓時心中羞憤難當,怒意、殺意、驚懼之意以一種極爲古怪的方式交糅在一起,讓他難過得想要吐血,他的呼吸變得越發急促,他盯着周通,腮幫因爲用力咬合而高高鼓起。
就在這時,突然再有數股強大的氣勢破空而來,從天而降,引起了陣陣驚呼和議論。
“城主!”
“城主賈星河!”
“他身邊的黑袍人是督察使!”
“啊,後面身穿銀甲的人,是城防軍軍長,宮炎!”
“沒想到連這三位都驚動了!”
“呵呵,這麼大的場面,如果賈城主不出現纔是有古怪。”
對於紫珏城城主的到來,在場有相當一部分人都不覺得奇怪。
雖然紫珏城遠不能跟磺都相比,但紫珏城城主賈星河以及督察使畢竟是此地的地頭蛇,所以各大勢力都還是表示了一下,有不少人都紛紛向他們三人施禮。
哪怕是狂傲如丁壁,此刻也都微微向賈星河頷首示意。
身形微胖的賈星河也都一一回禮,他雖然是地頭蛇,但在來自磺都的這些大勢力高層人物面前,也是絲毫不敢託大。
在這同時,賈星河其實暗暗叫苦,他能夠感覺得出來,在場有一些人,表面上是頗爲客氣,但目光深處含着絲絲冷意。
顯然,他昨晚爲了鎮住局面,威脅說要上報星主,已經是引起了一些人的不快。
公道臺上,原本已經眼中泛出狠厲之色的徐燦,看到賈星河等人到來,頓時眼睛一亮,像是絕處逢生,看到了從天而降的救星!
眼下這局面,也只有城主大人有能力救他於水火之中了!
而徐燦的心中更是懷着一絲期待,也許,城主大人的到來,就是爺爺徐永年促成,專爲救他趕來。
目光落在公道臺上的兩名年輕人身上,賈星河心情有些複雜,在這之前誰能想得到,就是這麼兩個小傢伙,居然攪得紫珏城八方雲動?
着重多打量了周通一眼,已經變成了矚目焦點的賈星河輕咳一聲,道:“我也是恰巧從附近路過,雖然我不提倡修士戰,但也知道有些矛盾,唯有修士戰能夠解決,趕早不如趕巧,你們這兩個小傢伙的修士戰,就由我來當這個見證人吧……”
公道臺邊緣位置,一名身穿公門袍服的中年男子聞言,向賈星河施禮,然後退開。
每一座公道臺都直轄於城主府的公職人員值班,一旦有人進行修士戰,便會以公證人的身份見證整個戰鬥,並且用影石記錄修士戰的全過程。
方纔,從周通和徐燦都登上公道臺的那一刻開始,這中年人便已經激活影石開始錄像。
而現在,既然城主大人要當這個見證人,自然就沒有他的什麼事了。
轟——
徐燦頓時感覺有一道無形的霹靂狠狠劈在自己的腦門上,讓他腦中轟鳴,緊接着就是天旋地轉,眼前一片黑暗。
他本以爲賈星河是從天而降的救星,卻沒想到這廝比其他人更狠,不僅是要圍觀,還要當公證人!
這哪裡是救星,分明就是災星!
如果說,先前他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機會,靠說服周通來結束這場修士戰,那麼現在,堂堂紫珏城城主主動站出來當這場修士戰的公證人,這場修士戰就變得勢在必行了,不打不行,不打就是不給面子!
一時間,徐燦感覺自己被人摁在地上悶頭狠踹了幾腳,大有吐血悲嘯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