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買賣
草廬中有了一息的寂靜,隨後,吳國的語聲方纔響起:“願聞其詳。”
明知他還是在拖時間,但爲取信於對方,衛姝卻還是啓脣道:“這件事要從一個月前說起……”
她儘可能揀着能說的都說了,唯獨略去了周尚與葉飛的名字。
她到底還不能盡信於眼前這位宋諜,且也不過兩個名字罷了,說或不說,與大局並無關礙。
吳國與她想來亦是同樣的想法,因爲在衛姝那有着明顯缺漏的敘述中,他始終默然無語,既不點破、亦無疑問。
看起來,她知道的,他必明晰。反之,卻未必如此了。
“我並不知諸君要做些什麼,也並不想去知道。將這圖紙交還予先生,是我的一點誠意。先生聰明絕頂,想必明白我的意思。”
言至收梢,少女清冷的聲線終是帶上了些許溫度,語速亦加快了好些:
“先生想來並不信我,不瞞先生說,我也一樣。但我還是在此斗膽向先生進言:於公,你我皆爲宋人,自當有志一同、共抗敵國;於私,先生是宋諜,我是逃犯,都是在這白霜城裡見不得光的主兒,也算是半個同道。
無論於公於私,諸君與我有一點相同,便是我們的對手是一樣的,便是莽泰布祿什之流的金人。既然如此,你我與其分頭行事,不若合力而爲。先生以爲如何?”
吳國擡起眼眸,視線掃向前方。
破舊的桌案旁,少女的身形大半隱於暗處,可她的語聲卻彷彿帶着熱度,令得這冷寂幽暗的草廬也變得暖了幾分。
“原聞其詳。”吳國說道。
還是前番那四個字,便連語氣亦毫無變化,可衛姝卻察覺到了對方呼吸間一個短暫的停頓。
就知道你會動心。
這樣想着時,衛姝心下便添了幾分篤定。
她早便分析過白霜城諸多勢力,這其中,以宋諜最爲弱勢。
身處異國,羣狼環伺,可以說,這白霜城的每一個人皆是宋諜之敵,於他們而言,每一分助力,自是彌足珍貴得緊。
如今,衛姝這個武林高手主動提議聯手,就算這羣宋諜明知她另有所圖,也應該知曉,互爲倚仗、互相借力,纔是最爲划算的。
衛姝擡眼凝注着吳國,明亮的眸光穿透暗夜,似可直抵人心:
“我想要做一些事,但僅憑我一人卻是難以辦到的,我想請諸君幫忙,助我一臂之力。自然,我也不會白佔了先生與諸君的便宜。若有能助爾等一二之處,先生也儘可直言,凡我力所能及者,自當鼓勇奮袂,絕不敢辭。”
她在這裡停了片刻,復又續道:“據我看來,諸君所謀者,絕非火燒地底糧庫這等無關痛癢之事,而是別的更重大、更可傷及金人根本之事。然白霜城如今局勢之詭譎,卻是遠勝於前,先生或許也察覺到了這一點。
我在這裡也與先生說句實話,我假死脫身,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實在是我身上牽繫着幾方勢力,再拖延下去,便永無脫身之日。
然而,諸君與我又自不同。你們身當重任、肩負家國,孤軍蹈險、後無退路,而深陷於此局中,前途……委實是堪憂的。若是半途折戟,上有負天子重託、下愧對家鄉父老、兼且長敵囚之志,豈不可惜、可憾、可恨?”
言至此節時,衛姝凝向吳國的視線變得極深。
然而,那獨坐於案邊的男子看似月白風清,實則卻如同燭火也映不透的一抹濃黑,哪怕他整個人皆在光明籠罩之下。
有那麼一瞬,衛姝甚而覺着,吳國其人根本就不存在,而被燭火映於牆角的那道陰影,纔是真正的他。
她有一忽的遲疑。
衛姝從來便也不是什麼信人。君子重然諾那一套,她這個小女子也是從來就沒去守過的。
或許便是因此之故,她多疑、善變,常處於不安之中。尤其在坐上那張寶座之後,她幾乎誰都不信,總覺得那滿堂笏皆是無形劍,她的敵手遍佈整個朝堂。
而今還魂異世,又有武技傍身,衛姝這毛病似乎好了些,但在今夜,在面對眼前這靜默不語的男子之時,衛姝的疑心病,又犯了。
可此時再想反悔,卻是爲是已晚。
話既出口,便如箭已離弦,往回收是收不回來的,只能硬着頭皮往下說。
朕倒要看看,你這副皮囊之下,到底裝着哪一路的妖魔鬼怪。
諸念蕪雜,實則也不過一息之間罷了,衛姝很快便又接續前言,說道:
“說了這麼多,最後還是一句話,我願與諸君攜手同……罷了,這麼說卻也是將話說得忒大了,先生只怕不信。”
衛姝在黑暗中笑了笑,語聲忽爾轉柔,若風吹落絮,入耳低迴:“芥塵先生,可願與我做筆買賣?”
少女的音線仿若上好的絲綢,伴着夜風滑入吳國的耳中,他垂眸端詳着面前的那張黑到有些模糊的臉,神情微凝,不知在想些什麼……
………………
“大夫人要來了。”
“是啊是啊,聽說大夫人的馬車已經到錦陽了呢。”
“大夫人把小少爺也帶來了,這一次住下來就不會走了。”
幾名女奴捧着漿洗好的衣裳穿過大花園,低微紛雜的語聲次第傳來,像是一大羣吱吱喳喳覓食的麻雀,吵得人心煩意亂。
蓮兒跪在花園西首的一條甬路上,手中溼布來回反覆地擦洗着大塊青石板,額頭的汗水時而滴落,混入地上的水漬,又被溼布抹去。
這條青石甬路很長,自花園南角的竹林逶迤而來,破開遠處蔓生的春草,最後沒進一大片芍藥叢中。
三月將盡,芍藥已經開了好些了,紅紅白白、淺淺深深,風過時,便自折腰點頭,似是在與那東風互道珍重。
原先,這些芍藥是以竹籬圈起來的,也算一處花圃,花真還曾命人做了一小方竹匾額,上頭寫着花兒的名目。可如今,那仿着鄉間野趣的竹籬卻是沒了,這些芍藥便也像是乏人管教的姑娘家,嬌豔得有些肆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