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終究還是錯失了他們。
就如前世時,朕亦終是無力挽回那傾覆的江山。
衛姝的眸光聚攏,再度望向掌中那輕霧般透明的薄絹。
此乃她此際唯一在握之物,而前路迢遙,或許便連這一封密信,也會在不知什麼時候從她的指縫間滑落。
一如她曾經到手卻又遺落的大好河山。
朕好恨!
一股濃重的戾氣倏然涌上心頭,衛姝目色微赤,齒關咬出“格格”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心底深處灼燒,耳畔亦似有竊竊私語迴響。
但一息之後,她腦中忽又一清,忙閉目斂息,將那股莫名而來的殺氣壓了下去。
許是奔雷谷大開殺戒之故,煉血神功的遺害,如今正自顯現。
除時常心懷戾氣之外,衛姝的耳竅最近也被上浮的血氣阻塞了一部分,若是不提上一口真氣,便無法施展聽風辨位之能。
這還只是煉血三重境,待五重境後,五感會變得越發遲鈍,再往後更會及於腦部諸穴,瘋狂混沌妄譫等等症侯逐一顯現,直至成爲只知殺戮的怪物。
爲免失控,衛姝眼下又換回了更加穩妥的藥浴,煉血神功雖沒放下,卻也是儘量少練,而即便如此,她亦須時刻加以警醒才成。
斂定心神後,她將密信原路收好,低眉端詳着手中的紅鯉錦囊,心底思緒不斷。
這錦囊暗藏着一道機關,衛姝也是在抵達贊皇縣後,方纔悟出門道,取出信來。
而一俟察知此乃長鋒營密件,且還是在臨近金、宋兩國邊境的真定縣被人塞上馬車,衛姝便即斷定,此信必定關乎兩國軍政要事,而那名老乞兒,很可能便是那個姓孫的潛伏宋諜。
他將如此重要的信件拋上程家馬車,可見其時情形危急,不得不倉促轉移密信。
時至今日,衛姝亦未發現宋諜留下的接頭記號,更無人前來收取這封密信,只怕這支宋諜小隊已被連根剷除,出手的很可能便是宇文宏等人。
這羣江湖敗類意圖截取宋諜密信,幾可斷定爲長鋒營之敵,亦是大宋之敵。
此外,他們還敢設陷截殺官眷車馬,可知其背後勢力想必不小,那幕後之人多半便在朝堂。
這並非衛姝胡亂猜測,而是她前世生逢諸侯爭霸、羣雄逐鹿的亂世,有史可鑑,亦曾親歷。便如她的故國於一夕之間覆滅,也是禍起於內、弊在朝堂。
是故,衛姝堅信此密信所涉,必與大宋朝堂某些人的利益乃至於生死相關,使得他們不惜收買江湖豪強,幹下這等殘殺無辜的勾當。
“咿呀——”,門戶開合之聲忽起,滿院寂靜立時散去。
衛姝忙收起錦囊,合上窗扇,轉身回至案邊。
飯時將至,許是送飯的小廝來了。
她這廂尚未坐定,窗外便傳來了一道低柔的語聲:“東西都備齊了,姑娘可要瞧一瞧。”
卻是姜氏在說話。
衛姝聞言,忙提聲道:“夫人請進來罷。”
姜氏應了一聲,推開屋門,徐步走進屋中。
她手裡提着個挺大的包袱,身上穿着隨常細布柳花裙,衣衫簡致,面上亦未施脂粉,瞧來比先時清減了些,精神頭卻還不錯。
衛姝笑着延她入了座,又倒了盞粗茶予她,姜氏也沒客氣,擱下包袱接過茶碗先飲了一口,方纔笑道:
“前幾日連着下雨,天黑得也早,那針線娘子略遲了兩日,我想着姑娘橫豎也要歇足了纔好,且那針線娘子也是難得尋來的,便也由得她了。”
一壁說話,她一壁打開包袱皮,將包袱往衛姝的面前推了推:“姑娘比一比,看可合身不?”
包袱里正是兩套男裝,一青一玄,皆是用的上好江南細布,襟袖處鑲着綢邊,上繡着竹紋並雲紋,不止剪裁合體,繡工亦屬上佳。
衛姝將衣袍拿起來略試了一下,便點頭道:“這便成了。”
她已與姜氏定下了後日啓程,屆時她會改作男裝,護送“母親和妹妹回京探親”。
“夫人可想好了,當真不回太原府麼?”收起衣物後,衛姝便又坐回案邊,目注着姜氏問道。
姜氏眉心微攏,面上現出了一絲憂慮,緩聲道:“這半個月來,我天天都在想這事兒,還是覺着……不回得好,便這般直接上京就是。”
她說話的聲音略有些低沉,語意卻極堅,停了片刻後,又苦笑道:“我再是個不肖女,也不能將禍事往家中引。只如此一來,卻要苦了姑娘,千里相送,實屬不易。”
衛姝擺手而笑:“夫人深明大義,實乃女中豪傑,在下自願護夫人一家周全。”
事實上,單憑姜氏不肯回孃家而是直接回京一事,便已表明她是個心有成算之人,並非那些無知之婦。
蒼巖山那驚魂一日,實是慘烈至極,一行人近乎死絕,若換作尋常深宅女子,遭此鉅變後第一時間想到的,必定是回到親人身邊,尋求保護與安慰。
而姜氏卻顯然比她們想得更深,也看得更遠。
她知曉那紅鯉囊已與她母女兩個綁在了一處,她們走到哪裡,便意味着此物在哪裡。
無論這錦囊是否真在她們手中。
也無論她們是否真的知曉並看過裡頭的密信。
自紅鯉囊被拋上車那一刻起,她們與這封密信的牽扯,便再也無法斬斷。
此乃死局。
而破局之法只有一個,便是——將這封信交予當交之人。
唯其如此,那幕後者纔會死心,而姜氏母女的存在也纔會從“事關生死”變成“無足輕重”。
這實則亦是禍水東引之法,只是,那最終得禍者(長鋒營)完全自知自覺,而非姜氏這般在毫不知情的情形下,平白受此牽連,更險些喪命。
此外,在蒼巖山時,福生臨死前的苦苦哀求,姜氏在車中聽得清楚,就此知曉他已被兇徒買通。
有此前提,便不難推算出宇文宏等人對姜氏瞭若指掌,說不定在太原府早埋下伏兵,專等着姜氏自投羅網,此時回去,實爲不智。
於是,衛姝在逃出蒼巖山後提議轉往贊皇縣,姜氏一口便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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