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宋師
花真並未將葉飛的消息稟告給莽泰。
五天後的茶宴上,衛姝聽吉阿炫耀地說及當晚之事,才知道那一晚莽泰並不在府中,花真尋之未果,便去找她的宋人師父求教。
那位師父是三個月前被莽泰俘獲的,據說是個飽讀詩書的舉子,人物韶秀、品性端方,於衆俘之中如鶴立雞羣,一下子便引起了莽泰的注意。
近兩年來,皇都昌黎的貴族很時興在家裡請上一兩名宋人西席。
自然,這些貴族老爺對宋人老師未必便很看重。然而,風習便是如此,若是不請上那麼一位宋師過府教書,貴族的臉面便總像是缺了一角似地。
莽泰那丹在昌黎本家也延請了一位宋師,如今正教導他的孩子們一些宋人的學問,因莽泰對這位宋師十分看重,甚至還曾親手抽了幾個庶子鞭子,只因他們對業師不敬,就此樹立了其人在府中的地位。
自那以後,闔府上下無不對這宋師禮敬有加,便連最受寵的花真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然而,這西席如今還留在昌黎,白霜城帥府的宋師之職,卻始終都是空着的。莽泰素來又很珍愛他帶來的這一雙兒女,希望他們的學業不要荒廢掉。如此情形下,那被俘的舉子便顯得彌足珍貴了。
莽泰將那舉子單獨帶回帥府,先是以厚禮相待,後又將威逼利誘的戲碼輪番唱了一遍,最後再由莽泰親自出馬,破格替他求來了皇帝親賜的金籍,並賜下了一個金人庶民的姓氏,終是令此人應下了莽泰的請求,填補了帥府西席的空缺。
衛姝從未見過這位宋師,只知道他姓吳、名國、字芥塵,據說是因投奔敵國自感無顏面對列祖列宗、不敢再沿用舊名,遂以吳國指代“無國無家之人”,再以“草芥微塵”爲字,以示對故土之羞、對故人之愧。
旁的不提,單看這姓氏名字,便頗有讀了一肚子酸書的那股子腐朽勁兒,令得衛姝很是懷念上輩子結識的那些個高士雅客們。
細想來,她還真是有許久都不曾與酸言者論交、和腐語人稱友了。
“……那吳先生就告訴咱們七小姐說,中原有句話叫什麼謀什麼動的,意思就是要先把能做的準備都做好、把能想清楚的事情也全都想清楚了,然後再去做事,不然的話就很容易手忙腳亂,好事也會變成壞事。”
謀定而後動。
那位宋師當時必是說的此語。
衛姝聽着吉阿的話,面上適時現出了很不服氣的神色,“哼”了一聲道:
“姐姐這也是聽別人說的吧?你和我一樣就是雜役,在主子身邊服侍的聰明漂亮的姐姐多得很,主子又怎麼會帶你去見那位宋人老師啊?”
這話說得極明,吉阿立時便聽出被對方暗嘲“既不聰明、也不漂亮”了,當下又急又怒,兩手叉腰尖聲道:
“放屁!阿琪思你這蠢東西,真是狗眼看人低!我告訴你,主子一直把我帶在身邊呢。那宋人師父臉兒白白的、眼睛亮亮的,別提多好看了。”
衛姝揚眉翻眼,一臉地“我纔不信”,吉阿見狀急得臉都紅了,跺腳道:“我沒有騙你,我說的都是是真的。主子真的帶我去見那俊俏師父了。
主子還和宋人師父說,她會等一個好時機再去做什麼事的,後來主子還把那難聽的宋話解給我們聽來着,叫做什麼機什麼事來着。”
見機行事。
衛姝在心中補全了此語,視線掃過吉阿那張通紅的臉,知道這丫頭肚子裡的貨也就只有這麼些了,於衛姝而言,雖然少了些,卻也聊勝於無。
那便安心等着花真下令罷,只要花真有所動作,衛姝便也可伺機動手,只希望屆時能救得葉、週二人並那些宋諜的性命。
這樣想着時,衛姝又覺出了一種深切而浩大的無奈。
這滿城的中原同胞,茫茫然不知有幾多,她又能救得下幾個來?
吉阿猶在那裡喋喋不休地說着話,衛姝思緒散漫,一面敷衍地聽着,一面舉目環視。
這是一所頗大的花園,修竹依依、桃花寂寂,竹枝與樹影倒映於一池碧水間,景緻頗爲秀麗。
只是,北國的春天來得晚,如今桃花還未開,那枝頭只有零星幾個花苞,竹子倒是生得茂盛,看得出是有人精心照護的。
卻不知這是哪一家的府邸,瞧來竟不比元帥府差。
衛姝心下暗忖,眼尾餘光掠向一旁的吉阿,見她還在口沫橫飛地自吹自擂,一時卻也插不上口,只得抿脣不語。
無怪衛姝兩眼一抹黑,實是這幾日來她被花真罰在屋中做活,若敢出屋,哪隻腳離了門檻就砍哪隻腳。
花真那丹的好話可以不聽,歹話卻必須得聽,只因前者未必是真,而後者則絕對假不了。
也因此,衛姝老老實實在屋中窩了數日,卻也順勢躲過了與阿力的約定,她甚至覺着這可能就是花真的目的,故意不令她與阿力見面。
能夠得來幾日清靜,衛姝自是歡喜。然而她也知道,最終該當她面對之人、之事,終須由來她面對,躲是躲不過去的,而只要一想起阿琪思身上那諸多的線頭,衛姝便覺着這幾時間太短,她如今還是滿頭霧水,許多事都想不明白。
至於今日過府隨侍,也是花真突然下的令。
那傳話的小丫頭丟下一句“快換好衣裳準備出門”便跑了,衛姝不及多問,只匆匆換了身衣裳,那廂吉阿便帶着個婆子大搖大擺走進來,將她給拖了出去。
待走在路上時,沿途街衢風物也並不在阿琪思的記憶裡,到了地方後又是從角門而入,是故直到此時,衛姝亦不知這裡到底是哪一家、哪一府,邀請的客人又有哪些。
此時,吉阿總算結束了她的長篇大論,衛姝連忙見縫插針地問她:“吉阿姐姐,你可知這裡是誰家?這花園可真大啊,我怎麼好像從來沒見呢。”
吉阿聞言,馬上又得意起來,拿鼻孔對着衛姝道:“嘁,我當然知道這是哪裡了。這裡是富倫老爺家的後花園。”
原來,這裡是布祿什的府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