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接手
既是秘密離京,則六皇子在皇都還得有個明面兒上的理由,信中亦言說,六皇子是得了一種會傳人的“惡症”,遂閉門在家養病,除了皇子府的大夫外,誰也不能見,而由他監理的戶部,也在兩日前轉交到了太子殿下手中。
此乃陛下親口頒下的旨意。
許久不曾接手政事的太子殿下,終於又能出現在朝會上了,這對於某些人來說,實是可喜可賀的大事。
便在太子殿下接手戶部的當日,皇后富倫氏便離開了皇宮,前往昌黎城外的神廟拜祭諸神、爲大金祈福,需得靜修半個月才能回宮。
外人可能會覺着皇后娘娘心繫大金、誠意敬神,唯有知情者才明白,富倫氏這是變相地將整個後宮,讓給瞭如今風頭正盛的皇妃——赫哲氏。
而赫哲氏,便是六殿下的母妃。
這一進一退之間,金國的後宮與朝堂,必是一場風雲變幻。
太子殿下倒是表現得很勤勉。
自監理戶部後,他連續兩晚宿在戶部公事房,帶領下屬將那公文冊錄儘可能地翻了一遍,又命人請來了幾名榮養在家的老吏,讓他們將庫房裡的積年公文並賬簿,也盡皆從那不知鎖了多少年的樟木箱子裡取出,細加翻閱,以儘快將戶部諸事熟悉起來。
王匡素知太子殿下的秉性,深知那就是個暴躁自負、殘忍好殺之徒,根本不配在儲君的位子上呆着。而這位金國儲君突然一反常態、變得如此認真謹慎,其用意幾乎就在明面兒上。
富倫氏打算對六殿下動手了。
不知他們動用了何等手段,竟將一直由六殿下監理的戶部直接轉給了太子。
若是由這位儲君親自揭發戶部舊弊,甚而檢舉出貪墨大案,則太子既能在老皇面前立功、於朝臣心中立威,又能一舉拿下赫哲氏,將擋在面前最大的障礙掃去,實是一箭三雕的好計謀。
讀罷秘信之後,王匡原本便有些愁煩的心裡,又壓上了一塊巨石。
銀礦哪有那麼容易挖?
布祿什富倫就像一頭睜着眼睛的惡犬,正死死地盯着那些銀礦,富倫氏一族的榮華富貴並他自身之利益,盡皆牽繫於此,他又怎麼可能任由這大筆進項被人奪去?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富倫家可不是什麼軟杮子,六皇子這麼個聰明人,竟也犯下了這樣愚蠢的錯誤,由此可知他如今面臨的是怎樣一個糟糕的局面。
說起來,六皇子是他們大莊頭看中的人,亦是莽泰背後的主子,而莽泰此番調任白霜城,便是六皇子並其母妃家族赫哲氏聯手操弄、再由山莊暗中助力,方纔成行的。
赫哲氏對白霜城的銀礦眼紅已久,早就想插上一腳了,只是,布祿什將此地視作私產,守得鐵桶也似,赫哲氏想盡了辦法,卻是連一個銀毫都摸不上。
他們自是恨布祿什恨得入骨,亦曾不只一次地想要除掉他。
然而,赫哲氏的手段與野心顯然並不相襯,派去的殺手連近布祿什的的身都辦不到,還險些打草驚蛇。若非山莊後來露了一手,鎮住了赫哲家那羣蠢貨,只怕那些無腦莽夫還會繼續做無用功,將一堆一堆的麻煩事兒往六皇子的腦袋上扣。
攤上這樣一個母族,六殿下想亦頭疼得緊。
在王匡看來,六皇子秉性聰敏,爲人溫厚卻又不乏果斷,實在稱得上是一棵極好的苗子,而其外家赫哲氏,那就真是從上到下、由內而外地透着種愚相,比市井小民還不如。
這或許便是民間所謂的“歹竹出好筍”罷。
偏偏六殿下又還是個極其孝順之人,這三年間殫精竭慮、窮盡手段,拼命想要周全家事與國事,最終卻還是不得不鋌而走險,秘密離開了皇都。
想必,他是想盡早拿下白霜城,以平息事態,而他第一個要做掉的,必定是布祿什。
這隻看門狗不死,白霜城的銀礦便入不得手,則戶部的虧空便也填不平,而赫哲一家並六皇子的頭上,便會永遠懸着一把隨時都會落下的利刃。
“六殿下啊六殿下,您這是情急之下,出了個昏招啊……”
王匡喃喃自語地道,語罷,長嘆了一聲。
布祿什的確得死,且越早死便越對己方有利,這一點上,王匡與六皇子是一致的。
可是,布祿什必須得死得清楚明白、光明正大,必須死得合乎大金律法、皇族規制,最好是由金國皇帝親自頒旨砍了他的腦袋,他纔算是死得其所。否則,那便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對誰都沒有半點好處。
捏了捏空落落的衣袖,王匡眉間的憂色更濃了。
秘信已經燒了,可那種燙手之感,卻猶未淡去。
如今的局面,已然將近圖窮匕現,而相爭的雙方則是兩大外戚:富倫氏與赫哲氏。
富倫氏打從金族還是部落時起便是貴族,其在部落中聲望極高,又還與開國皇帝古爾泰氏沾着親。自金國立國之後,富倫氏便是朝中最大的一股勢力,爪牙遍佈大金朝野。
而反觀皇妃母族赫哲氏,卻是大金立國前不久才封的新貴,其在金國的地位與同是新貴的那丹家族差相彷彿。
這也是六皇子與莽泰聯手的最大緣由。
同爲新貴,同樣地不受那些底蘊深厚的貴族待見,卻又同樣有着振興家族的雄心壯志,兩下里合力,既可說是形勢所迫,亦可說是水到渠成。
然而,就算有莽泰從旁相助,六殿下此舉卻還是太過於莽撞了,且還犯下了大忌。
無論哪一朝、哪一代,皇子無詔之下擅自離京,便等同於謀逆,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金國如今正在竭力效仿中原,卻不知這一條他們有沒有學去?而若事發,陛下對六殿下的寵愛,又會不會就此而冷卻?
王匡倒是不太擔心六皇子的生死問題。
金國老皇膝下共有十九子,成年皇子計有十人,這其中,六皇子乃是最出類拔萃、亦最受寵愛的,甚至比他幾個年幼的弟弟還要受寵。
而金國朝堂除了堅定的“立長”派之外,亦不乏有人論及“立賢”。
若以聲勢論,前者居前;然若以聲望論,則後者在上。
此時說“民心”尚嫌太早,但人心向背,卻是自有其規律可循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