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援手
莽泰腦門上的狼首刺青陡然變得猙獰了起來,而他的眼底卻又含着一絲笑,似是覺得眼前情形頗爲有趣:
“這麼說來,巴蘭能混到今天的位置,也是有一些緣由的,至少在看人眼色這件事上,他也算是天賦異稟。”
略帶譏意地說罷此語,莽泰便提筆沾墨,飛快寫下了一封信,待字跡晾乾後,他便將信箋交予了固德,沉聲道:
“阿德,你一定要親手把這封信送到王先生的手上,就說是我說的,請他務必、務必回來一趟。”
兩個“務必”,情辭懇切,剖開來看,不過是一副慈父肚腸。
固德一臉鄭重地應下了。
王匡等人如今皆在新營之中。
依照原本的打算,莽泰父子其實也只在踏青節這天進城吃個席、應個景,過後便會立時返回大營。
可如今卻是突發血案,那丹家死了人,最緊要的是,花真至今生死未卜,父子倆便也不得不變更計劃,在城中多呆幾日。
固德很快便去了,巴蘭府中熱鬧也在接下來的一兩個時辰裡歸於平靜。
赴宴的貴客們分批離開,巴蘭府的賠罪禮亦隨後送到。至此,事情在明面兒上已然終結,衆人似也謹守着貴族的禮儀,三緘其口。
而在暗底裡,流言四起,各種各樣的猜測並一些不堪的議論如野火般傳遍全城,左帥府如今正在焦頭爛額,一時卻也難以顧及。
王匡抵達巴蘭府時,暮色已然漸濃。
脈脈斜暉鋪散在重疊連綿的屋宇上,那金與紅交織的色澤,宛若奔涌的鮮血,浸沒了整座府邸,亦將偌大的白霜城籠罩於其中。
“大帥見諒,在下稍稍耽擱了一會兒,卻是來得遲了些。”
梅舍軒窗下,老樹枝影搖曳,風裡攜着微涼乾燥的氣息。
王匡立在莽泰身前,神情間帶着些許歉然。
他其實已經儘快趕來了,但卻還是比預計的晚了一個時辰。
這也是無法之事。
新營裡可還有個擅離皇都的六皇子,那纔是山莊最爲看重之人,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池。而與之相較,莽泰一家還得往後靠一靠。
哪怕帥府死了人。
哪怕七小姐花真如今下落不明,甚而很可能業已身亡。
然而,大勢當前,便是權貴之女,亦不過無關緊要之人罷了,其生死亦不比一縷煙塵更重。
這便是亂世。
亂勢之中,人命本就微如草芥,無論貴賤。
誠然,王匡還是給足了莽泰面子,來得也還算及時。
莽泰並非不懂分寸之人,見對方終是應約而至,他當先便鬆了一口氣,面上的感激亦是毫不作僞:
“先生言重了。先生能來於我而言便勝過千萬,卻不知我向先生討的人……”
“大帥安心,人我已經帶來了,眼下正在外頭候命。”王匡撩袍在在莽泰的對面落了座,端起茶盞飲了幾口,復又笑道:
“大帥見諒,趕了半日的路,實是口渴難耐,在下失禮了。”語畢,轉向門外提聲道:“阿金、阿福,你們都進來罷。”
話音落地,屋門無聲開啓,一對男女聯袂而來。
莽泰擡眼看去,便見那男子約有四十許的年紀,八字眉、小眼睛、蒜頭鼻,生得其貌不揚,體形亦十分肥碩,身上的衣著倒是頗爲華貴,看上去就像個普通的富家翁。
那女子則是一副消瘦的身材,面上覆着厚重的黑紗,並看不清相貌,只能瞧見祼露在外的一雙手又細又白,肌理滑膩、骨節圓潤,指甲亦修剪得乾淨整齊,想來年紀不大,最多不會超過三十。
他們是王匡臨時從山莊抽調來的人手。
因六殿下突然駕臨,王匡怕書九一人難以兼顧,遂飛鴿傳書,從山莊調來了數人前來“護駕”。
這對男女便是在山莊頭榜位列前五十的高手,因男子的兵器是一對鍍真金八棱鋼鞭,其人又特愛錦衣華服,出手闊綽,故王匡便喚他“阿金”;
那女子所使的兵器則是一柄淬了劇毒的長劍,劍名“福祿壽喜”,是以王匡便以“阿福”呼之。
以名號而非以頭榜位次稱呼他們,乃是王匡的一種“禮賢下士”之舉。身爲山莊最爲重要的“劍語士”,他倒也並不自矜身份,而是很願意與這些只懂得打打殺殺的江湖草莽交好。
待二人進屋後,王匡便指着面罩黑紗的阿福道:“阿福曾在山莊學過幾年醫,略通藥理,經手的屍身也有一些。”
說完了,又一指阿金道:“阿金從前在大宋行省幹過刑名,頗見識過幾樁兇案。”
他說得極盡簡致,然莽泰卻是知曉,王匡口中“一些”、“幾樁”,絕不可能真的只有一些或幾樁,而是至少成百上千,甚而成千上萬。否則,也不可能被他叫來幫忙了。
山莊本能人異士輩出,不說旁人,便是以書九之武技,便已足可笑傲於江湖,是以莽泰對眼前二人也不會小覷。
這其中,又以那名喚阿福的女子更爲特異一些。
打從她進屋的那一刻起,莽泰便在她的身上聞到了一股子怪味。
那是風乾了的死屍的味道。
在沙場上,尤其是在大戰過後的沙場上,這樣的味道時常可聞,莽泰並不陌生。
“有勞兩位了。”他於座中衝着二人微微頷首,復又轉向王匡道:“先生可要先歇上一歇?”
王匡擱下茶盞,振袖起身:“不歇了。趁着眼下天還亮着,先將事情辦了再說。”轉而又問:“大帥可要同往?”
莽泰將身子靠在椅背上,面上的神情有些陰沉:“我便不去了,右帥方纔派人送來口信,邀我去前頭小酌兩杯。”
王匡“唔”了一聲,轉頭朝阿金並阿福打了個手勢:“你們倆先去吧,我稍後就來。”
莽泰見狀,便知他有話要說,遂吩咐侍衛將阿金等帶去蘭舍,那廂王匡已然重又歸座,執起茶壺向盞中傾了些茶水,淡聲問道:“大帥是怎麼看的?”
他問的是莽泰對布祿什及其同夥與此案的關係。
此乃詢問,亦是隱蔽的考校,考校莽泰其人是否堪當山莊重任。
換言之,王匡對莽泰並不十分滿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