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局之敗 衛水申火 青豆
稍頃,泱兒與颯兒梳洗停當,自來相見。韓焉安排了酒食,筵席之間,各有心思。我強打精神,說笑一陣。
見我無妨,泱兒也就放下心來。韓焉插科打諢,逗得兩個女子嬌笑連連,我只管看着,偶爾說得幾句,絲毫不再提方纔那茬兒。
飲宴罷了,紅媽媽送上茶來,順道提及劉鈿那邊也齊了。只雲郭俊一行改了路徑,先不至虞郡,要妄旁側梵城而去。
我點點頭,雖是幾日不曾聯絡往來,郭俊倒也曉得我心思。
韓焉衝我道:“主子手下都是能人啊。”
泱兒抿脣一笑:“韓大人不也是?”
韓焉正色道:“康寧公主莫要如此稱呼,還是叫奴才名字吧。”
泱兒溜我一眼,我略略點頭,她才展顏道:“也好,韓焉。”
兩人笑罷了,我放下茶杯道:“泱兒,你是想先回東也呢,還是…”
泱兒道:“一切聽憑三哥做主。”
“既然如此…”食指輕釦杯沿片刻,“你先到梵城等郭俊,自會有人接應你。”
泱兒眨眨美目:“三哥這是?”
我輕笑道:“我也想多看你兩日,可惜時候不對。郭俊會安排你先回東也去,等三哥幾月,自來看你。”
泱兒垂首道:“沒幫上三哥不說,現下還成了拖累…”
“康寧公主千萬別如此說。”韓焉道,“公主平安,就是幫了主子最大的忙。”
泱兒聞言一愣,我心頭微惱,卻也不多提,只點頭道:“泱兒,現在三哥無暇□□照應你,只能累你先回東也了。”
泱兒學着男兒抱拳道:“甚麼累不累的,能跟着三哥就是福氣了!”
我不覺一笑:“那甚好,你既不累,今兒晌午過了就走吧。”
韓焉一皺眉:“這麼急?”
我搖搖頭:“水患這兩日沒有加劇,不過是沒下雨罷了。虞郡本來也不安生,速速離了,方是上策。”
泱兒頷首道:“如此也好,斷不能叫三哥再爲泱兒費心。”
“是三哥不好,才累得泱兒四處奔波。”
“能見三哥平安,泱兒走這幾步算甚麼?”泱兒咯咯一笑。
韓焉亦笑道:“久聞公主與主子是兄妹情深,真是眼見爲實,耳聽非虛。”
我笑嘆道:“韓焉啊,有這閒工夫打趣主子,不如下去準備車馬行囊,咱們也該走了。”
泱兒奇道:“三哥這是要去何處?父王不是派了三哥來查視水患麼?”
我點點頭:“確是如此,不過,要治水患,還得抓着水源才行。”
泱兒愣道:“水源?三哥莫不成還要翻上天去找風伯雨師?”
韓焉哈哈一笑:“主子不到白日飛昇的時候,現下不過是潛下東海,找那老龍王算帳去!”
泱兒亦笑笑,此事按下不提。韓焉知趣的退下去了,我自與泱兒交代了幾句體己話。
續續叨叨說些別後之話,又囑她速回東也,路上保重之類,並不提其他。只交予她一隻錦袋,要她回了東也,進了我府裡,才能打開來看。
泱兒倒是爽利,接過貼身放好,才問了一句:“記得三哥在豳國時收了個小子,似是叫文思的,近來如何了?”
“你打聽他?”我倒來了興致。
泱兒掩口笑道:“三哥寵他可是寵得沒上沒下的,頂撞了父王不說,不給大姐臉子也就罷了,居然還和灩兒妹妹拌嘴。”
我挑挑眉毛:“你消息倒挺靈。”
泱兒好容易忍了笑:“那小子在麼?我可要再好好瞧瞧!”
我搖首道:“他隨連之出訪了。”
泱兒一愣:“三哥真捨得?林爺也真大方。”
“舍不捨的也沒甚麼打緊,不過此次倒真是承了連之大大的情。”
“那三哥就好生惜福吧。”泱兒含笑道。
查她不是打趣,也就認真道:“我自有打算,泱兒你放心吧。”
“那倒是,三哥甚麼時候在這上頭兒出過漏子?”
漏子?我心裡一笑,豈知你三哥不止是出過,還捅了頗大一個,現下正爲補救奔走。
也不提這個,閒話一陣,泱兒倦了,我自要她先去午睡。
思來想去終是不放心,喚了颯兒來,安撫一陣,穩了她心思,才又交代些許事體。
晌午剛過,我自送他們出了西北城門。韓焉守在樓裡,不曾跟來。我獨馬輕騎,得空喚來亓家二兄弟交代幾句,也不便多言,匆匆散了。
回到瓊花樓,韓焉也不多言,只雲三人還在密談。
我坐了一陣,覺得無趣之極,也不想言語,看看天時不早,就叫韓焉回了,所幸小院下人也沒發覺。
捱到酉時,慕容泠方回。一進門,就急着見我。
我遞杯熱茶給他才道:“九王子今兒可累了?”
“不說也罷,實在腦門子痛得厲害。”慕容泠接了韓焉奉上的熱帕子,摁在應堂上,模模糊糊道,“累死了,累死了…”
我衝韓焉是個眼色:“凝驄,九王子倦了,你叫下頭兒備上幾個清爽的小菜來。”
韓焉應聲退下,反手帶上房門。
慕容泠這才扯下巾子來:“這個凝驄,信得過麼?”
“怎麼?”我隨意一笑,“九王子看上了這個奴才?”
慕容泠一愣:“啊?”
我道:“若是喜歡,就送於九王子了。不過好歹是跟了我許久,還請九王子溫存些。”
慕容泠大窘道:“飛景真是…”
我掌不住笑道:“飛景玩笑之語,王子不要介意纔是。”
慕容泠這才放下心來:“誰會和你搶奴才使喚的,真是!”
我搖搖頭,也不提這話兒:“今兒怎麼說啊?”
慕容泠,面色一緊:“正是爲這事兒來找飛景的。”
“願聞其詳。”
“劉鍶本該後日到虞郡,不知怎地突地一行轉了方向,奔着梵城去了。”
“莫非他曉得大王爺劉鈿在此,故意避開?”我挑起眉毛。
慕容泠望我神色大有同感:“我也是這麼說,可是劉鈿那廝非說劉鍶有陰謀。”
“那又是何道理?”我試過杯子溫度,才遞於慕容泠。
慕容泠接過飲了一口,方道:“劉鈿說,劉鍶是早知道他在虞郡,這才往這頭兒趕,現在突地轉向,定是出了不得了的事兒。”
我點點頭,也不答話。
“可十二弟以爲,劉鍶是出了名的執拗,認準了的理兒,斷沒有更改的。”慕容泠嘆口氣,“兩人爲這爭了幾句,十二弟賭氣離席。”
“啊?”這驚訝倒是貨真價實。
非是驚訝慕容浛負氣,他本就是沉不住氣兒的主兒;亦不是驚訝劉鈿會與他相爭。卻是驚訝我那“執拗”之名,從何而來。
“你也覺得十二弟此舉不妥當吧。”慕容泠呵呵一笑,獻寶似的道,“故而我兩邊相勸,終是雨過天晴。”
本就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兒,何況,必有一方惺惺作態,好找個有利態勢罷了。面上卻也笑道:“九王子英明!”
“甚麼英明,橫豎是不會別的,也就作個和事老兒而已。”慕容泠口裡這般說,面上還是薄紅一層。
我拍拍他肩膀:“和事老兒擔着穩系全局之重則,怎能小看了去?”
慕容泠面上一紅,忙的扭開片刻,口裡道:“你猜後來怎麼着?”
心道,無非是劉鈿說個甚麼秘密,把老十二那廝嚇住了,他好提條件而已。
口裡卻道:“哦?怎麼說?”
慕容泠轉回頭來,滿臉神秘:“叫你猜呢!”
我呵呵一笑:“猜對有賞麼?”
慕容泠放下茶杯道:“那飛景想要賞甚麼?”
我轉轉眼珠道:“要九王子先答應下來,飛景答對了才說。”
慕容泠連連叫苦:“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飛景是何等人,竟跟他談這些個費腦子的事兒!”
“九王子對飛景這麼有信心?”眯起眼來,“那若是飛景說錯了,也聽憑九王子任意差遣,如何?”
慕容泠笑道:“這甚好!”
轉過幾個念頭,才道:“劉鈿必是說,劉鍶後院起火了。”
慕容泠眼中一喜,面上卻冷道:“哼,就說你聰明瞭。不過這話含含糊糊的,不能錯全對啊。”
“那飛景就接着猜了,九王子可還接着賭?”我挑起左眉,含笑望他。
慕容泠一咬牙:“賭!”
“劉鈿必是說,豳國一行出了紕漏。”我緩緩起身踱步,口裡不緊不慢。
“哼,詳細些。”慕容泠道,“我還賭!”
我一笑:“大王爺劉鈿必是言,豳國一行與衛國一行本該在豳國邊界會面,再議定第三國爲商討地,可是兩國至少要在十幾日之後纔會碰面,故而期間可便宜行事!”
“然後呢?”
“大王爺會說,他已於途中佈下天羅地網,只等兩邊人馬自動入套!”我心頭笑了一回子,這招也不新鮮,我去時不也是這般禮遇麼?
“但是十二弟並不相信他們會如此輕易中伏,故而二人又起了爭執。”慕容泠無奈聳肩。
我站定回身道:“九王子必是說,無論成敗,都可讓雙方產生戒心,不敢輕舉妄動,也是有利於我們的。”
慕容泠笑道:“飛景知我。”
不過是最容易的託詞,有甚麼難猜?
復又踱步道:“可十二王子定會反詰,說一邊是劉鍶親近的林連之,另一邊是劉鍶親近的妹子劉泱,二者只怕都會看在劉鍶面上忍了。但大王爺會反駁曰:‘劉鍶與二人私交深厚,既要擔心連之,又要擔心劉泱,分心乏術,定在自己這邊兒露出破綻來,則大利與我’。”
稍停,又行道,“十二王子以爲,劉鍶不能小看了,難保三方之間沒有暗通款曲。可劉鈿定會成竹在胸答,連之與劉鍶因文思之事,暗生芥蒂,而連之本就與劉泱沒甚麼私交,這裡頭,破綻處處。只要衛豳兩國鬧起來,劉鈿就有可趁之機參劉鍶一本,事成矣!”
回身一笑:“劉鈿甚至可能說,最佳之事,則是劉鍶在虞郡附近受制於他,而衛豳二國商議不成,劉鍶則會大負聖望,失信於民,失寵於君,他趁機下石,劉鍶再不爲威脅爾!”
慕容泠目瞪口呆:“飛景,你今日可有出門?”
我大笑道:“自然是有,難不成九王子以爲飛景就在牀上睡了一天?”
慕容泠瞅我一眼,哭笑不得:“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飛景所言,除卻詞句不一外,毫無不妥,如在當場一般!”
我站定道:“其實也沒甚麼,飛景不過是依着常理來猜的。”
“那飛景以爲之後呢?”慕容泠不由立起身來。
我挑挑眉毛:“十二王子又怎麼甘服?定是要劉鈿拿出實證來,劉鈿定是…”
慕容泠突道:“飛景莫要忘了,我還在打賭!”
“曉得。”我點點頭,伸手扶住桌角,撫那精細雕花,“大王爺定是抖落出個秘聞了。”
“是甚麼?”慕容泠緊緊盯我嘴脣。
我自一笑,緩緩道:“定是說,連之殺了文思!”
“飛景啊飛景,你讓我說你甚麼好呢?”慕容泠連連嘆氣。
我眉毛一挑,不可能啊,莫非我…想漏了甚麼不成?
慕容泠見我一臉慎重,突地歡笑道:“錯啦!”
“甚麼?”
“劉鈿是說,劉泱剛出豳國邊界就失蹤了,雖是豳國一行嚴守機密,但劉鈿說他消息極爲可靠!”慕容泠洋洋得意道。
我懊惱不已:“這,這真是…”
慕容泠心情大好:“不過飛景,你能猜到這些,實數不易!這樣吧,算你贏了一半,如何?”
“如何算一半?”我答的有氣無力,百無聊賴垂下頭來。
慕容泠忙道:“我們交換條件,如何?”
我眉毛一揚:“好!不過飛景要先說。”
“依你就是。”慕容泠見我回復幾分,也就一笑。
“請九王子許我先入申國,不日啓程。”
“哦?”慕容泠哈哈一笑,“真是心有靈犀。飛景可知我要甚麼?”
我並不答話,只用眼相詢。
“飛景,去申國與我同行可好…不,是飛景入申國,帶我同行可好?”
我詫異擡頭,見他不好意思,垂首輕笑。
行至他身側,輕輕一吻:“好!”
慕容泠笑着脫開:“我要叫廚子多做幾樣小菜,再把酒拿來,今兒我最歡喜!”言罷開門而去。
我立在當下,只管笑着。
“主子好厲害,田紀賽馬也能這樣用!”
“韓焉,田紀當年求的是總盤數勝,今日我劉鍶求的,只是一局之敗,怎可同日而語?”
“主子英明。”
回過身來:“英明甚麼?劉鈿那頭兒的消息是你放的吧,做的好!”
“謝主子不罰我擅自決斷。”
我冷哼一聲,也不言語。
誰說不罰,時候未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