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攻非守
銘兒緊抿雙脣,一言不發,只管將我盯住。
不由一笑,輕招手:“過來。”
他眉間一挑,卻不動彈。
“昨日戰馮才,受了傷,莫要立在當風處。”也就放下手來,“和三哥鬧彆扭,犯不着把自己算進去。”
銘兒瞪我一眼,方行過來,緩緩跪坐下來,扶我膝頭,埋首懷中。
“怎麼了這是?”輕笑一聲,撫他後頸。
好久才冒出一句:“韓焉…是怎麼回事兒?”聲兒透着憋悶。
沒由來好笑:“問這作甚麼?”
“韓焉不是好人!”銘兒仰起頭來,咬牙切齒。
“他得罪你了?”捏捏他面頰。
“那倒沒有。”銘兒一噘嘴,“就是看不慣他捻在三哥身邊。”
啞然失笑:“不過是互有利益罷了,銘兒你多慮了。”
“我看不像。”銘兒環住我腰間,“韓焉狡猾得緊,三哥當心。”
“這個自然。”輕輕嘆道。韓焉聰睿,不是常人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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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居然會與他合作,真叫銘兒想不透。”
“非常時,行非常之事。”我耐心道,“韓焉定有利益,只我現下想不到罷了,可若不允,他獨自行事,更加不妥。”
“三哥就不怕他暗中有詐?”
“既要用,也要防。用時,當信;防時,當慎。”也就拉他起來,“你傷處不打緊了吧?”
“皮外傷,不妨事。”銘兒不在意笑笑,圈在我身上,伸手勾住我頸子,“三哥可是要派銘兒上陣?”
“這個自然。”我輕輕一笑,貼近他鼻尖,“三哥要看看銘兒可有進益。”
“三哥就說吧。”銘兒咯咯一笑,“定不叫三哥失望!”
我倒一奇:“今兒怎麼這麼爽利?”
銘兒一噘嘴:“雖然曉得三哥會應對,不過,也不能叫韓焉那廝小瞧了我去!”
忍不住哈哈大笑,這個銘兒,怎地還是小孩兒心態,鬧着彆扭,一門心思想顯擺,這可如何是好?不過也罷,這事兒正好叫他歷練一番。
銘兒面上一紅:“三哥不是好人,只會笑話銘兒。”
忙的忍住:“哪兒的話?三哥不過是…罷了,三哥有事兒要你做。”
銘兒眨眨眼,直直望我。
“今夜呂廣、周伏各自部署,明日起將少兵卒,我亦會於今夜出城,帶二千精銳繞走,你要替我守住這茂縣。”
“這與方纔軍中所議…”銘兒不解一愣。
我搖頭一笑:“並無不同,只是方纔不曾言我亦要出城。”
“此舉甚是不妥,只帶二千,太冒險了些。”銘兒連連搖頭,“況且要我獨個兒對着郭俊,真是折磨。”
“不過是個郭俊,若他都收不了,怎麼和韓焉鬥?”脣角一揚,故意激他,“還是…我的銘兒只敢在我面前使小性兒?”
銘兒急得雙腮飛紅:“三哥懣的小瞧人!”
“那就好。”眯眼一笑,“雖號八萬大軍,不過四萬餘人。呂廣、周伏各領一萬,直屬我的不過二萬…”
“且非三哥久帶之兵!”銘兒瞟我一眼,“那些你親手□□出來的,一部分叫蔣含帶去了,這還說到通;剩的一半全給了老四,三哥偏心也太明顯了。”
“鏜兒第一次獨立行軍,自然大意不得。”我呵呵一笑,“他倒也不錯,實是難得。”
“可是三哥怎地不問父王要了剩下的?”
“明知不會給,又何必多此一舉。”搖頭一嘆,“軍力是雙面刃,能殺人,亦能割手。父王這般小心,怎容有失?”
銘兒偎進我懷中,柔聲道:“三哥多慮了,你忠心耿耿,父王怎會生出這念頭來?”
“也道是‘三人成虎’。可還記得父王派我南下時,竟在朝堂上問出向我借兵之語,這就是警告了。”緊皺眉間,心底荒涼,“這些年是惹眼了些,只盼着這遭罷了,能好好歇歇。”
銘兒笑道:“若真能歇歇,定要和銘兒好好逍遙一番。”
也就一笑,放眼天下,四海不平,宇內不清,父王又怎會叫我歇着。望着銘兒眉開眼笑,不忍忤他意思,遂點頭道:“一定,一定。”
銘兒偷笑一陣,方正色道:“三哥要去多久?銘兒留守,作何支援?”
“我去多久,還真說不準。你只需守住茂縣三日即可。”
“三哥放心,銘兒一定死守茂縣,直至三哥得勝歸來!”銘兒一握左拳,眼中閃亮。
“小傻瓜,說得好像三哥叫你…,真是!”好笑又好氣,遂輕聲道,“守非送死,乃是求生。守亦有度,此次只爲掩護我與呂廣、周伏之舉。三日內,當要死守,但三日之後,你定要與郭俊分兵,着他去會季納,你自領餘部來秭城,與我會合。”
“三日後三哥定會攻下秭城吧。”銘兒似懂非懂,側目望我。
“至少當下秭城。”我微微一笑,“我今夜出城,拂曉攻之,秭城兵少,守衛不緊,至遲於巳時可下。秭城一失,與季納休縣成合圍之勢,馮才定會來救。”
“兵分兩路?”銘兒輕輕搖首。
“也許。”我微眯眼,“一指茂縣,行個圍魏救趙;另一指秭城,奪回失地;抑或指向休縣,斷我援軍。”
“但交手一次,銘兒覺得這老鬼狡猾得緊,只怕不會輕易分兵。”
“分兵是兵家大忌,馮才自也想得到。若是你,該如何取捨?”
銘兒想了一陣,連連點頭:“休縣屯了一國支援,馮纔不會硬碰硬;秭城那兒,也不見得能算清虛實。如此一來,只剩下‘有可能’少兵的茂縣了。”
我頷首道:“攻爲戰之首要,守爲助攻,卻非爲守而守。”
銘兒亦正色:“銘兒記住了,謝三哥!”
“明日巳時之前,你可如常叫兵士於德縣城下叫罵,馮纔多半不出。但需提起十二分精神,無論秭城頭攻得手與否,馮才定有動作。三日內,我無法回兵來救,切記!”
銘兒擠擠眼睛:“曉得啦!好歹也跟了三哥這些年,總能偷到幾招不是?”
也就笑道:“曉得你聰明,不過三哥還要羅嗦一句。”
“甚麼?”
“身份上,你是王子,郭俊是駙馬,他不如你;可軍階上,他是兵部侍郎,你只是領左軍校衛…”
“且郭俊爲人精細,長於守備,可多與之商議。”銘兒搖頭晃腦念罷,才睜眼笑道,“每次三哥要獨自行前,總這般說,都會背了!”
也就笑了一回子。
銘兒笑罷,方訕訕道:“三哥,有個話,我…我還是忍不住。”
“那…不妨說來聽聽。”我舉手拿過茶杯,銘兒自爲我滿上。
見我飲了一口,銘兒方捧着茶壺斟酌道:“三哥爲何叫韓焉去救白槿?自個兒去不更穩妥?”
“茂縣這邊兒走不開,何況…”我點他眉間一記,“現下還不是見白槿和申國那幫人的時候。”
“若是韓焉搗亂怎辦?”銘兒不死心,“若他殺了白槿,豈不是白忙活?”
“這個嘛,就看怎麼說了。”我呵呵一笑,飲了一口。
銘兒眼珠子轉了兩圈,才恍然大悟,也就笑笑,又道:“那他去找劉鈿,要是兩人勾結,又如何是好?”
“劉鈿多疑,經上次豳國之事,要叫他再信韓焉,甚難。”擱下茶杯,“何況韓焉重利,劉鈿此時無利可圖,他又怎會自找麻煩。”
銘兒亦放下茶壺,側目道:“豳國那頭兒,三哥不擔心?”
“擔心…自是擔心”嘆口氣,“泱兒暫代國政,難爲她了。連之明裡暗裡受的也不少,子敬蔣含要護着幾方安危,也是辛苦啊…”
“三哥說少了一個哦。”銘兒眨眨眼,似笑非笑。
拍他腦袋一記:“整日裡不學好!”
“那不是跟三哥學的。”銘兒揉揉腦門,“不過說真的,很是掛念文思哥哥呢。”
“我亦…”猛地打住,搖首道,“不會有事兒。”
銘兒託着面頰:“那個白槿沒見過,聽說生得極美,可是?”
這小子!天馬行空,轉得倒快!
也就笑笑:“等他來了,你一見便知。”
銘兒連連點頭。
也就再交代幾句,方叫他去了。
獨自坐得一陣,方起身離帳。一掀帳,韓焉卻正欲拉帳,十指相觸,四目交接,俱是一愣。
“與五王子談妥了?”他先一笑,側身讓出半步空隙。
“嗯。你怎麼回來了,有事?”我放下帳子,擡腿往自個兒帳中行去。
韓焉遲我半步,輕道:“本要走了,突地想起一事兒,定要當面告知。”
“哦?”
“馮才手下偏將是我心腹,你可妙用。”韓焉耳語罷了,又笑道,“看我糊塗的,你又怎會在乎這些。”
“也不竟然,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輕點頭,“多謝你,韓焉。”
他突地面上一紅,口裡道:“你我之間,此時此地,還用說這個字?”
我一愣,方笑道:“也是,倒是劉鍶不好了。”
韓焉似笑非笑望我一眼:“戰場上刀劍無眼,你且小心。”
我暗握他手:“潛入譫城,你雖機警,亦要留心。”
韓焉垂首一笑,也捏住我手:“等我回來時,願君已下德縣,攻入申境,直搗都城!”
“那還要你回來幹嘛?直接在譫城等我好了。”也就笑笑,輕道,“可惜大庭廣衆之下,不能親你。若真要等到攻下譫城,可真叫人難耐。”
韓焉聞言大窘,面紅耳赤道:“這時候了,還說這些不正經的…”
“劉鍶本就不是好人。”我隨意一笑,“何況,不還有你狼狽爲奸麼?”
他哭笑不得,暗中掐我手掌。趁我低頭看時,望着四下無人注意,忙的在我面上一吻,輕道:“且寬心,定不負君所託!”
我一把拉住,回他一吻方道:“平安就好。”
“怎麼這話聽來頗有深意?”韓焉瞅我一眼。
自一笑,捏他面頰:“早去早回,我候着你的好消息。”
“那說定了,我回來時,這十日間所得互爲見面禮好了!”韓焉偷偷一笑,這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