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心留(8)

——開花?開花,開花,我是由心,路由心。

——我是魚……不,不是人魚,不是那種美麗的人魚……我只是一條魚。

我只是一條普普通通的魚,一條不愛水的魚。

“由心,你看到了嗎?雪山就在你面前,爲什麼你還不醒來……”

開花,你知道嗎?我聽到了你的聲音,一直都有在聽到,從一開始漸漸失去力量,到後面失去意識,直至陷入到夢裡,我一直都有聽到你的聲音……

只是,在夢裡陷得太深,醒不過來了。

開花,你知道嗎?在夢裡,我夢到了許許多多,那些在醒着的時候都不會去仔仔細細地回憶的記憶……

那些原來我們以爲不在意的,若有若無的日子,是深深地紮根在夢裡的。

這路有時太短太快,有時又太長太遠,有時我們沒有時間去回憶,有時時間長了,又忘了要回憶些什麼,怎麼回憶,爲什麼回憶……

——所以,把那些都埋在夢裡。

開花,我夢到了許多。

我夢到了與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那時你把我從讓我感到窒息的水中救了起來——那天的陽光灑在你身後,好似整個世界都開滿了金燦燦的太陽花,你握着我的雙手是我從前不曾感受過的溫暖……

而這個世界便好像是這般那般因果循環。

那天,在這個世界裡,我在礁石上看到了溺水的你,便奮不顧身地跳下去救上了你,可你,卻什麼也不記得了……

達夏告訴了我,告訴我,你溺水的原因,告訴我你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達夏讓我知道你許多許多事,可唯獨不讓我知道你的名字。

所以,我對你說:“我想,要不叫你開花吧!”

那是因爲,遇見你的那個季節,彷彿世界上所有的花都綻滿了天空……

可你卻總是不知情趣地打我,就像達夏那樣打我。

我記得有一次,我抓着達夏,糾纏着讓達夏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達夏卻一臉認真地問:“她的那樣過去,真的值得讓人記得她過去的名字嗎?”

然後,我愣住,突然想到了你溺水的原因,便不再問。

所以在後來,在要離開海邊的那天,我跟你說:“開花,你說以後你想起你的名字了,我還叫你開花好吧!”

我只是希望,希望哪怕這真的是一去不復返的路,你也要像現在這樣好好的。

只是,再沒心沒肺的路由心也會害怕。

在夢裡我總是能看見面朝大海坐着的你,然後我就會感到莫名的心慌,因爲我看着你,看着你看着大海時那空洞的眼神,便會害怕你會突然記起過去的一切。

一次我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想起來你是什麼了。

你卻一臉不解,我才突然意識到,即使失憶了,你的世界裡,也是不存在我的。

可是,我還是想知道你的答案,想知道你對於我的答案,所以我問你:“開花,你說一條不愛水的魚會怎麼樣?”

你說:“會怎麼樣全看自己的做法吧……水是魚賴以生存的東西,沒有辦法改變的吧。”

我問:“可是明明不愛水,卻還要活在自己不愛的地方里,不是很可悲嗎!”

“既然會這麼想,就會選擇離開了吧。”

“可離開了,不就死了嗎……”

“那就死吧……”

那就死吧……

開花開花,你不知道,這四個人字多麼絕望。

我是一條魚,一條不愛水的魚,可是卻註定只能生存在這個我不愛的世界裡。

可是,你不知道我又多貪戀大海外的天空,多迷戀那會讓我逐漸窒息的空氣,多奢望這個世界的一切一切,這個世界的美好,是我永遠可望不可即的悲哀。

可是,你卻是那般想要逃離……

即使是失去了記憶,即使是一直留在這裡,可是你的心卻彷彿從未接受過,開心過……

——天空擁抱着風,風卻伸手撫摸着大海,而大海追逐的卻是彼岸,彼岸仰望的只是天空。

——彷彿我們永遠遙望的,追逐的,都是自己得不到的。

——那該怎麼辦呢?

所以,我開始總是在你一個人靜靜看大海的時候,拉着你到小鎮的集市去瘋玩……

至少,那個小鎮,那裡的人,都是最純粹的。

至少,這個世界,這裡的人,都是你所眷戀的世界,是你的幸福,亦是我的。

或許真是因爲如此,所以我總是會夢迴到海邊的那個小鎮集市裡的人。

夢裡,我彷彿回到那每天的打打鬧鬧,嘻嘻哈哈,彷彿看到了每天的太陽依舊東昇西落,聽到了每天的潮起潮落,濤聲依舊……

還記得一次開花你問我:“由心,你爲什麼總是帶我到集市?”

那一瞬間,我想了很多,卻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最後只能一臉理所當然地說:“你不覺得這裡的人都很好嗎?”

——每一絲氣息,每一份空氣,每一張微笑,都很好,真真切切。

所以,我一直都很感謝你,從心裡去感謝開花你帶給我的這一切,只不過這一切你不會懂,達夏不會說,而我,只想留下來,簡簡單單地留下來。

而開花,我想你是感受到了這裡的一切了吧,不管是文文還是徐爺爺,或是其他的每一個擦肩而過的人……

所以你纔會漸漸地笑了起來,就好像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在明媚的陽光下綻放的那一抹真心的笑容……

所以,我只是想守護着這裡的每一份笑容,每一份期待,每一份幸福……

只因爲,這一切都是你給的。

可是,我是一條魚,想要活着,不單單只是依附着水賴以生存。

那天黃昏的夕陽還是一如往日的美,不曾變過。

我站在礁石上,看着身上因爲太久沒有入海而生起的魚鱗,從手臂一直延伸至脖子,一片一片翻起了鱗邊,在夕陽的餘輝下顯發着慘淡的金光,看似美不可言,可一片一片的魚鱗卻是鑽心刺骨的疼痛。

我是知道,這副模樣要是被達夏看到,估計又是一頓大罵,所以正慶幸他今天不在。可是,我卻不知道,今天你在……

我不知道你會那樣突然出現,我甚至毫無防備,甚至忘了藏起長滿魚鱗的手臂。

看着你滿臉的恐懼,我心裡是比身上千百萬倍的疼痛……

因爲,開花,你在怕我。

你可以忘記我,甚至記憶裡都不曾有過我,可是爲什麼要怕我?

望着你恐慌的眼神,我下意識地想拉住你,可是你卻猛然把我推入海里,然後踉踉蹌蹌地拼了命逃開了……

當我身體在接觸到那冰冷的海水的那一瞬間,我彷彿聽到了濺起的海花碎裂的聲音,只覺得,突然好想哭,可是卻突然變成了一條魚,一條普普通通的魚……

就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第二天,當我再回到別墅小屋裡的時候,只看到達夏一動不動地坐在開花你常常坐的那個門口,安靜得可怕。

達夏盯了我許久,才嘆口氣,說:“開花一個晚上都沒回。”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裙襬——

開花,我得承認,在你把我推下海自己逃開的那一瞬間,我無法諒解,無法原諒,無法不去怪你……

可是達夏說:“路由心,你明明知道開花即使失去是記憶,可是她意識裡的世界還是一成不變的,要她一瞬間接受你是魚這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你再鬧什麼彆扭!”

我哭着說:“她在怕我。”

達夏定定地看着我,說:“路由心,那你呢?你又在怕什麼?爲什麼從一開始要瞞着她?”

開花,我在怕什麼?瞞着你,只是因爲怕你怕我。

“路由心,你怕開花怕你,你這樣怕,就沒有想過她也有怕的權力?她即使再怕,可是她依然沒有放棄這裡的一切,你呢?你要放棄了嗎?”

我擡頭看向一望無際的海岸線,一條忽隱忽現的界限,隔開了千萬裡的天地,一切安在。

開花,是這樣嗎?即使你再怕我,也未曾想過真正放棄離開這裡,而我卻是真的想過就這樣放棄。

可是你知道嗎?我不想放棄,不想就這樣放棄了。

所以,達夏告訴我你在市集,說:“帶她回家吧。”

我不住含淚點頭。

所以當我在市集找到你時,我說:“……開花,咱回家好不好?”

你還記得那天嗎?

徐爺爺抱着文文,叫住你,說:“開花,至少要過的比以前好。”

——我們都要過得比以前好,如果做不到,至少讓以後可以比現在好。

之後,我曾揹着你和達夏去找過徐爺爺,我問徐爺爺,一條魚要怎麼才能變成人。

徐爺爺笑着告訴我,一條魚是不可能變成人的。

不管在哪裡,每個世界裡都有不能改變的規則,一個物種便是一個物種,是便是,非便非,沒有神仙,沒有魔法,沒有巫師,魚也不是美人魚,不能把自己的尾鰭換成雙腳。

——彷彿我們永遠遙望的,追逐的,都是自己得不到的。

“可是。”他說,“我記得曾經有人說過,雪山之巔的空氣是最爲稀薄幹淨的,只要能堅持到雪山,呼吸過那裡最稀薄的空氣,或許以後便可以在正常空氣下生存。”

所以,開花開花,你知道我爲什麼告訴你們,我要去雪山,不顧達夏的反對,不顧那一切世事的束縛因果,那麼倔強,那麼任性的只想去雪山嗎?

只因爲,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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