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紅妝

遠遠的看見了紅色宮牆,侍衛們站在門口,樂薇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便見着侍衛頭子衛虎出來,帶着一隊人緩緩的關宮門,樂薇登時大急:“喂,衛大人,等等啊!等等啊!別忙關門啊!”可是隔得遠了,哪裡能聽見,樂薇又催着車伕加了幾鞭,向着宮門趕,瞧着約莫還有一射地,卻聽到哐啷一聲,厚重的宮門合上了,城樓上升起了燈,宮門下鑰了!

樂薇登時呆在了原地,從來時就在紫禁城,那裡宛然便是她的家了,如今被關在了外面,一種無家可歸的慌張感覺頓時襲上樂薇心頭。再想着晚上玄燁不見了自己不知道怎樣生氣,他一定會擔心死了。

怎麼辦?怎麼辦?樂薇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突然想起來,明珠不是領侍衛內大臣嗎?這大內侍衛歸他管的,對,去找明珠。

吩咐了馬伕一句,馬車掉轉頭,如飛般往明珠府上去。

乾清宮內,康熙皇帝在靜靜的批閱奏摺,李德全在旁邊侍候着,不時往宮門口張望。皇帝忽然擡起了頭,問道:“李德全,今兒好像不是你當值吧?小元子呢?”李德全見問,忙回道:“回萬歲爺,今兒本該小元子當值,只是……只是他突然生病了,所以奴才替他侍候着。”說着心裡打鼓,不敢看皇帝的神色。

康熙放下了奏摺,看了李德全一眼,冷冷道:“李德全,你什麼時候也敢跟朕撒謊了!”李德全脊背上一涼,不由自主便跪下了:“皇上!奴才……”

“小元子哪裡去了?”康熙語氣不重,卻威嚴頗盛,李德全冷汗淋漓,叩首道:“萬歲爺恕罪,是奴才失職!小元子不在宮裡,奴才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他……”康熙打斷了他的話,霍地下站了起來,十分震怒:“什麼!不在宮裡?朕對你們太縱容了嗎?身爲御前太監,竟然敢私自出宮!”

李德全不停的磕頭請罪,心道,宮裡太監不當值的時候都出去溜達,這都是不成文默許了的。誰知道這個小元子這樣大膽,竟然敢過時不歸!皇上這樣生氣,咱們可要倒大黴了!

康熙來回的踱着步,表面上很生氣,其實他更多的是擔心,小薇對這個時代瞭解太少,一直待在宮裡,哪裡知道外面的兇險。她一個內廷太監出宮,又是我跟前的人,要是被三郎香會或是天地會那些反賊盯上了,綁了去嚴刑拷打,百般逼問,那可糟糕。況且她是個女兒身,又不是真的太監,若是給那些匪徒發現了,那……康熙的臉色越發陰沉,他心急如焚,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李德全,冷聲道:“起來吧。速去傳旨:着御前侍衛總管孫威領前鋒營官兵一百名,即刻出宮搜查小元子,傳旨九門提督並順天府協助搜尋,要是天亮前找不到,叫他們提了腦袋來見朕!”頓了頓又急切吩咐:“要活的,一根頭髮也不許傷,快去!”

李德全忙叩頭應了去傳旨,一路上仍免不了心裡的震驚,小元子深得皇上寵愛,這他是知道的,否則也不會擔着風險想替他隱瞞,卻沒有想到,皇上對他竟然這麼緊張,竟一連派出前鋒營、九門提督、順天府三路人馬出去搜尋,這三路人馬一出,別說在京城裡找個太監了,就是要把全京城的螞蟻窩都搬來也不成問題。

顧不上心裡的震撼,李德全一陣風似的去御前侍衛處傳了旨,再跟着孫威一起去九門提督和順天府傳達了皇帝的旨意,不說三位大人得知如此大動干戈的尋找一個私自出宮的小太監的驚異,只聽得聖旨裡的“天亮前找不到提了腦袋來見”,三個人立時便坐不住了,一聲令下,麾下官兵全體出動,登時驚動了整個北京城。

不說上千官兵風急火燎的全城搜尋着小元子,樂薇此時已經到了明珠府上。明珠得知來意,不免爲了難。他巴結樂薇,不外乎是因爲他是皇帝跟前的寵信之人,如今這位元公公誤了回宮的時間,這原本也不打緊,自己說句話就放進去了,但是他竟然誤了晚間的當值,這就糟糕。搞不好皇上現在已經知道了,當今天子的脾氣他明珠是深知的,英明果決,賞罰有度,絕不會因爲自己寵愛的太監而壞了規矩。這位元公公從今日起,能否保得住頭上的腦袋還未可知,他如果私下送了他回宮,皇上萬一追究起來,他明珠可要擔好大的干係。但若是當面拒絕,那就得罪了他,萬一皇上不追究,他依舊是萬歲爺跟前的寵臣,記了這個仇,隨時在萬歲爺面前給他下絆子,那可也大大不妙。

該當如何是好?老練圓滑的明珠也不免一時拿不定主意。樂薇哪裡知道這老狐狸心裡的算盤?一個勁兒催着明珠送她進宮。明珠笑眯眯的應付着,只說自己已差了人去宮裡打探消息,等和守門的侍衛通了音信,就着人帶她進去。一面又說了些深夜宮衛,十分謹慎,必須萬無一失,哪敢隨便放進去人云雲,穩住樂薇,因此樂薇心裡雖着急,卻也無可奈何,只好如坐鍼氈般候着。

明珠心裡其實也在暗暗着急,心道派去打探消息的人早該回來了,怎麼還不見人影?臉上卻絲毫不見,仍是十分殷勤熱切的款待着樂薇。

正準備找個藉口出外問一問,便見得自己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管家在門口張望,明珠忙道了罪,說稍稍失陪,更衣便回,幾步就到了外間。管家一臉惶恐,聲音都有些驚慌,俯在明珠耳邊道:“老爺!大事不妙,御前侍衛,九門提督府,順天府都出動了,滿城都是官兵,聽說在緝拿宮內走失的公公!”說着朝裡面努了努嘴。明珠臉色大變,揮手讓管家走了,看了看內間喝茶的元公公,心下發了狠,事已至此,斷不能讓官兵找着他在我府裡。

明珠是兵部尚書,府內本有親兵不少,此刻叫來兩個心腹,對着房內的樂薇作了個殺的手勢,親兵會意,領命而去。明珠又思慮一番說辭,這才滿面堆笑的進去。

明珠剛剛擡腳進去,便聽得管家惶急的跑來:“老爺!老爺!皇上來了!”“什麼?”明珠還沒反應過來,一行人已經來到了面前,當前一人,便裝微服,正是當今天子康熙皇帝。

“明珠叩見皇上!不知萬歲深夜駕臨,微臣未能遠迎,請皇上降罪!”明珠誠惶誠恐,饒是他絕頂聰明,也想不到皇帝爲何要爲一個小太監親自出宮。

“罷了!小元子是在你府上吧?”康熙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沉聲問道。“這……”明珠雖然善於應變,但天子的突然駕臨也讓他慌了手腳,一時竟不知如何應答。

康熙冷冷哼了一聲,自己擡腳便進了前廳,明珠忙躬着身子跟進去,兀自不知是福是禍,背上額頭全是汗水。

樂薇心不在焉喝着茶,心想明珠怎麼還不回來,該不是準備把我涼在這裡了吧。一會兒又聽得外間熙熙攘攘,似乎來了不少人,正舉棋不定是否該出去看看,便見得一個熟悉的身影一晃,玄燁冷麪含霜的便站在了自己面前。

“啊!皇上!”樂薇驚呆了,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會在這裡見着玄燁,她此刻腦筋短路,自然不會想到玄燁是出來尋她的。

瞄了一眼,只見玄燁身邊跟着一堆人,身側的孫威管御前侍衛的,孫威旁邊站着個大鬍子軍官,十分魁梧高大,一臉嚴峻,看着就害怕;另一側跟着個大官,看不出什麼職位……在跟着是明珠大人,此刻他滿頭大汗,點頭哈腰的,完全不見了往日在朝堂官場中的瀟灑勁兒。

玄燁見着樂薇好端端的在那裡,心裡擔着的心已經放下了一半,此刻見她傻傻的看着自己一行人連下跪行禮都忘了,不由暗暗生氣:小傻瓜,這麼多人面前,不知道作作樣子嗎?

當下陰沉着一張臉,聲色俱厲的喝道:“小元子,你好大的膽子!”

“奴才該死!”樂薇撲通一聲跪倒,心裡還真是惴惴,玄燁發火了,這下糟糕透頂了。

“孫威,押他回去!”玄燁一聲令下,上來兩個侍衛一左一右架起樂薇,拉到孫威後面。玄燁見那兩個侍衛動作頗爲粗魯,臉上肌肉不由動了兩下,最終咬咬牙,拂袖道:“回宮!”臨走時,掃了一眼明珠,直把他嚇得心驚肉跳,唯唯諾諾的一直將御駕送進宮方罷。回到府裡,兀自不能放心,不知道明日前程如何,這一夜通宵不眠,那是一定的了。

康熙寢殿,左右人等已經都被皇帝遣了出去,只剩下樂薇和玄燁兩人相對。樂薇低着頭,保持着剛纔被押進來時跪着的樣子,不敢擡頭。心裡卻在發牢騷:不就是晚回來一點嗎?犯的着這樣?你這個管家公,比我十六歲時老爸老媽還管得嚴!

玄燁看着兀自在那裡一直跪着的樂薇,可憐巴拉的,心裡又是生氣又是憐惜,便沒好氣道:“你喜歡跪着是嗎?”樂薇咕噥道:“你可沒叫我起來,我敢起來嗎?”玄燁道:“你有什麼不敢的?明珠府上有什麼叫你流連忘返的,連回宮都忘了?”

樂薇起身揉着痠疼的膝蓋,自個兒找了個位置坐下,聽他扯上明珠,忙道:“我可不是在他那裡玩得忘了時間,我逛街去了,買了許多東西,一時就晚了。宮門上了鎖,我沒法子回來,纔去找他幫忙的。對了,你怎麼會找到明珠那裡去了?”

“九門提督和順天府查到你在明珠府裡,他是當朝宰相,他們不敢進去抓人,只好來回稟朕。”玄燁氣哼哼的道:“明珠那傢伙我還不知道,我怕他得到風聲,對你不利,顧不得那許多,當即就帶了孫威過去。哼,逛街?你倒真有興致。你知不知道,我在這裡擔心死了!外面不太平,要是你出了什麼事,叫我怎麼辦纔好?”

“不太平?有什麼不太平?”樂薇奇道:“現在康熙十三年,雖然好像在打仗吧,吳三桂又從沒有打到北京,有什麼不太平的?我瞧着京城裡治安好得很哪。再說了,明珠對我滿好的,怎麼會對我不利?”

玄燁懶得跟她解釋,官場中的那些心思,說了她也未必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