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青風堂

半月後, 居賢坊街口開一家醫堂,門外左側懸掛葫蘆,右側掛一塊招牌, 上寫“名醫高徒, 女氏郎中, 專治婦科”, 門楣上懸掛黑底金字的匾額, 宿風親自題寫,青風堂。

青艾哈着手擡頭瞧着匾額,宿風陪在一旁瞧着她明媚的笑臉:“高興了?”

青艾嗯了一聲, 宿風手裹住她手:“回去吧,太冷。”

青艾站着不動:“再看一會兒。”

又看了好一會兒才進去, 宿風喝幾口茶起身走了, 等了一日沒有病患前來, 傍晚時分青艾垂頭喪氣讓阿巧關門,正下門閂的時候, 街角匆匆來了一位婦人,瞧見阿巧忙懇求道:“請問,此處果真是女郎中嗎?”

阿巧點頭說是,婦人忙道:“我要看病。”

婦人跟着阿巧進來,青艾瞧着她, 面色蠟黃雙目浮腫, 搭上脈搏, 脈相虛浮如水漂木, 和氣問道:“可是小解不利?”

婦人忙點頭道:“好幾個月了, 一會兒跑一趟茅廁,夜裡起來十多次, 覺得憋脹卻解得很少。”

青艾又問:“家住何處?以何爲生?”

婦人嘆口氣:“城外一個小村莊,家裡是佃農,孩子又多,吃了上頓沒下頓,今日進城來替人跑腿送信,聽見人們議論新開一家醫堂,是女郎中坐診,我想着來瞧瞧。”

青艾笑道:“蒼耳可認識?”

婦人笑道:“自然認識,野地裡到處都是。”

青艾點點頭:“家中可有烏糖?”

婦人搖頭:“沒聽說過。”

青艾迴頭對阿巧道:“回家中廚房拿幾塊烏糖來。”

阿巧答應着去了,青艾笑對婦人說道:“蒼耳子和烏糖熬水喝,一日三次,另外,每夜睡前必須清洗下/體,並換褻褲,褻褲用皂莢洗淨後在日頭下暴曬。”

婦人紅了臉:“洗那裡的話,羞死人了。”

青艾肅容道:“怕羞的話,就不停去茅廁。”

話音未落,婦人跳了起來,漲紅着臉道:“這會兒就得去。”

青艾指指西南角的月洞門,夫人提着裙子跑了過去,不一會兒回來,陪着笑臉道:“郎中這兒的茅廁,比我們家屋子還要講究。”

這時阿巧拿了烏糖過來,青艾吩咐阿巧爲婦人沖泡一杯,讓她喝了下去,笑說道:“這樣一來,半道不用小解,可以安全回家了,走吧。”

夫人千恩萬謝走了,青艾眉飛色舞說道:“沒想到頭一天就有病患前來,來的人肯定會越來越多。待忙不過來的時候,讓秋霜也過來。”

阿巧噘嘴道:“光有人來,一錢銀子沒賺着,還倒貼大一袋子烏糖,這烏糖可是餘杭郡烏商縣進貢來的,廚房裡也不多。”

青艾戳戳她腦門笑道:“小氣,我們只是做菜,她拿去能治病。”

阿巧蹙眉道:“夫人開醫堂,難道要倒貼銀子?”

青艾搖頭:“這婦人家中窮苦,蒼耳子隨處可見,是以讓她蒼耳子加烏糖,若是出身達官顯貴的病患,我自然要開藥方的,開了藥方就得抓藥,不就是銀子嗎?對了,阿巧這幾日無事,將百子櫃的藥材名稱和位置背下來,背全了,我就教你抓藥。”

阿巧眼眸一亮又黯淡下去:“夫人,阿巧不識字,連自己名字都不認識。”

青艾笑道:“閒着的時候,我教你。”

阿巧喜出望外,高興得眼淚都下來了,噗通磕下頭去,不停說謝謝夫人。

青艾忙扶她起來嗔怪道:“你這丫頭,我不過舉手之勞,那裡就值得你這樣。”

阿巧搖頭道:“我們家一家三代就沒個認字的,我若認字,那就是光耀祖宗的事。”阿巧說着,又小心翼翼問道,“那,夫人,能叫阿巧寫字嗎?”

青艾道:“自然能了,認字不也包括寫字嗎?”

阿巧掛着淚珠又笑了:“那我不就成了女秀才?”

青艾瞧着阿巧激動的神情,心想,我是不是該做個女先生,教女子認字?算了,先安心做郎中才是。

晚飯桌上,青艾悄悄觀察老夫人,並無不悅之意,反而帶着些難得的笑意,老太君笑道:“改日我也到青艾的醫堂去瞧瞧,我小時候最愛去百子櫃中偷吃山楂。”

衆人都笑起來,青艾道:“祖母偷吃的時候,別被我們抓到啊。”

老太君得意道:“小時候一次也沒被逮住過,這些大人太笨了,我覺得有些遺憾,不夠刺激。”

笑聲中吟歌來了,跟各人打過招呼坐下,自從那日初見,吟歌變了一個人一般,不怎麼說話還略略有些拘謹,老太君笑道:“不等宿風和宿槿了,我們先吃。”

吃到一半宿槿回來了,臉頰上染了兩點墨汁兒,青艾手指颳了刮臉頰,意思是你擦一擦,宿槿誤會了,以爲青艾羞她,漲紅了臉低了頭入席,自從文奇恢復舉人身份,不分日夜刻苦攻讀,她每日都去作陪,剛剛要走的時候,文奇突然就將她摁在了書案上,文奇原來總是被動,這次不知爲何主動瘋狂,令她意外而迷亂,二人糾纏好一會兒,是以回來得遲了。

這時老夫人瞧見她臉上的墨汁兒,喚一聲宿槿,宿槿恍惚着應了一聲,老夫人道:“到哪兒瘋去了?還不洗臉去?”

喜姑已擰了帕子來,低聲道:“爲大姑娘擦擦臉。”

宿槿問道:“我臉上怎麼了?”

喜姑面無表情:“有墨汁兒,衣裙上也有。”

老太君笑道:“臉上身上都是墨汁兒?我們年輕的時候,從書房裡出來,也總這樣,有一次被婆母瞧見,臉拉得那叫長。”

沒人敢笑,老夫人已緊繃了臉,一拍桌子道:“宿槿,若有合適的男人,就該成親,成日在一起廝混算做什麼?前幾日出門碰見劉夫人,說是京城都傳遍了,你宿槿養了面首,我起初還不信,今日瞧來,都是真的?”

宿槿兩手握成了拳頭:“我只做想做的事,不管旁人說什麼。”

“你……”老夫人指指她,“你們都做想做的事,都不顧國公府的名聲,想想當年,這公府何等威風,如今呢?子孫不肖……”

青艾覺得婆母是在說她,脖子一縮陷入冥想,這時吟歌喊一聲,師兄回來了,自從青艾那日失態,吟歌就不叫風哥哥了,只叫師兄。

老夫人停了下來,青艾聽到宿風的腳步聲,也不敢回頭,就聽宿風說道:“母親也知道,宿槿心裡很苦,就由着她吧。”

老夫人淚都下來了:“這樣的名聲,以後還怎麼做人?”

宿風沒說話,老太君道:“什麼名聲不名聲的,總不能爲了名聲,將自己憋屈死。”

老夫人這次沒有順從,哭着道:“母親,她是女子,不比男子天地寬廣,女子總得嫁人生子,她這樣,就沒有退路了。”

老太君道:“淑嫺啊,兒孫自有兒孫福,槿兒重情重義,並不是個亂來的孩子,只是命運多舛,宿風說得對,由着她吧。”又喚一聲宿風,“你的阿姐,你要操心些。”

宿風說是。

晚飯後二人並肩回屋,宿風笑問今日如何,青艾有些得意,宿風聽完驚訝道:“頭一日就有了病患,不得了。”

青艾笑得更加得意,四顧無人,抱着他胳膊甜膩喚一聲風哥哥。

宿風打個寒戰:“打住,吟歌從小就那麼叫,不覺得什麼,你這麼一叫,我頭皮發麻。“

青艾笑得不行:“你怎麼說服母親的?”

宿風脣角一翹:“你忙着做郎中,每日不在母親面前礙眼,也不會奪了她掌家的權,母親高興着呢。”

“掌家?是大權嗎?”青艾不解道。

宿風揉揉她頭髮:“母親就這麼大的天地,自然看重。”

青艾握握拳:“所以我要讓我的天地儘可能得寬廣,纔不會看重這些雞毛蒜皮。”

宿風摟住她腰笑道:“我們兩個,一起去清苑瞧瞧吟歌。”

青艾嗯了一聲,二人來到清苑外,邁過石橋穿過斑竹,眼前是白牆碧瓦,吟歌聽訊迎了出來,青艾忙拉住她手笑道:“吟歌剛來那日,我失禮了,這些日子一直無顏見吟歌。”

吟歌笑道:“嫂子在乎師兄纔會生氣,我明白的。”

進了屋中,吟歌親自斟茶笑道:“從小就好奇師兄會娶一位什麼樣的娘子,總覺得仙女都配不上他,如今一瞧,才知道這月老牽紅線,是前生註定的姻緣,嫂子就是師兄會喜愛的女子。”

青艾瞧一眼宿風,問爲何?吟歌笑道:“風哥哥喜愛的女子,不用花容月貌琴棋書畫德容婦工,他喜愛倔強的聰明的心中自有主張的。”

宿風在一旁笑道:“小丫頭,好一張巧嘴。”

吟歌歪頭瞧着他:“難道不是嗎?風哥哥滿了十四歲後,楊伯父受宿伯父委派,帶着風哥哥去過許多地方,名爲遊歷實則......”

宿風喊一聲閉嘴,青艾瞧向他,他的臉微微發紅,抿一下脣道:“吟歌多嘴。”

吟歌咯咯笑起來,又敘一會兒話,二人起身告辭。

剛關上院門,門環被叩響,吟歌一瞧,宿風又回來了,繃着臉道:“有些話我還不準備跟青艾說,我總覺得,她喜歡我,不如我喜歡她那麼多,等一樣多了,我再告訴她。吟歌以後不許多嘴。”

吟歌吐了吐舌頭,笑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