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警告

宿槿折騰薛文奇的時候, 宿風在大明殿求見太后,褚文鴛聽到稟報,手中茶盞掉落在地, 聽着瓷器碎裂的聲音, 向來不辨喜怒的臉上, 略略有些扭曲。得知宿槿回府的消息後, 她一直在等着宿風前來,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四個多月。

齊遇死後,宮中換了內禁衛統領, 是一個紅臉膛的虯髯大漢,褚文鴛一眼也不想多瞧, 讓碧瑩試探過幾次, 竟是軟硬不吃, 說不清是宿風的人,還是安王的人。

那次被安王揪着衣領, 褚文鴛頭一個想到的,是宿風,雖然恨他,可只有他,才能保護自己和皇上, 對付虎視眈眈的安王。

起身梳妝更衣緩解着緊張, 施施然來到大明殿, 進去時宿風正翹腿坐着, 瞧見她也不起身迎接, 指指對面的椅子:“文鴛,坐吧。”

聲音竟是十分和煦, 褚文鴛坐了下來,宿風瞧着她:“文鴛做這些,想要怎樣?”

褚文鴛剛說我沒有,宿風聲音有些發冷:“玲瓏的事,安西營嘯,俞噲之子的乳孃,薛文奇,都是你做的,承認不承認,不重要。”

褚文鴛捏緊了拳頭,宿風聲音更冷:“就象尉遲勳和梅妃之死,我可以隨便找出幾個小太監小宮女,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只要安王和大臣們相信,文鴛的下場,和行宮裡那幾個人一樣。雍朝必須有皇上,但太后,可有可無。”

褚文鴛咬了牙:“你究竟,安得什麼心?”

宿風脣角一翹:“我不願做皇帝,也不願讓我的子孫做皇帝,安王狹隘,是以,我選擇尉遲攸。”

褚文鴛瞧着他:“我不信,沒有人不願意做皇帝,時刻有人在覬覦皇位。”

宿風笑了:“文鴛以爲,所有人都跟你一樣,任何時候,都將權勢放在首位。”

褚文鴛深吸一口氣:“只有一次,我想放下權勢拋開一切……”

宿風擺擺手:“文鴛當日找到武靈關,我心中曾歎服,可如今,文鴛耍這些小孩子過家家一般的心機手段,全無一絲太后風範。”

褚文鴛恨聲道:“我一個掛名太后,膝下幼帝不過傀儡,內宮之中到處是你和安王的眼線,我該怎樣纔有風範?我若不做些什麼,早被世人遺忘了。”

“想要做個怎樣的太后,是文鴛自己的事。”宿風說着話站起身,“宿槿昨日成親了,這些日子,文鴛就稱病吧,沒事念念佛經修身養性,若實在寂寞,可以送幾名假太監進來,皇上懂事前,你可以放肆些。”

褚文鴛操起身邊几案上的茶盞扔了過來,宿風躲了過去正色道:“文鴛若恨我,可以對付我,暗殺、下毒都行,只是,別動我在意的人,這是最後一次警告。”

褚文鴛站了起來:“宿風,你欺人太甚。”

宿風瞧着她:“太后閒的時候,多讀些史書。以往琴棋書畫的花架子,讓太后太過小家子氣。”

褚文鴛氣結,反脣相譏:“是啊,整個大雍朝,沒有那個女子能象尊夫人……”

宿風笑笑:“我以我家夫人爲榮。”

這時門外跑進一個小人兒來,跑到宿風面前揪住他衣袍下襬,奶聲奶氣喚聲太傅,褚文鴛一驚:“攸兒叫他什麼?”

後面跟着的女官笑道:“皇上十分喜愛英國公,問奴婢他的老師該叫什麼,奴婢說是太傅,皇上就記住了。”

宿風蹲下身瞧着尉遲攸,笑道:“皇上長大了,明年該啓蒙了,皇上想要個怎樣的老師?”

攸兒指着宿風,宿風一笑:“皇上,臣才疏學淺,不足以爲帝師,這樣,臣爲皇上找兩位老師,一位是名士白霽巖,教皇上文治,另外一位就是內禁衛統領,當今天下第一俠士石摩勒,教授皇上武功,皇上以爲如何?”

尉遲攸信賴點點頭,挺起胸膛說道:“朕以爲,很好。”

宿風哈哈大笑起來:“很好,這纔是帝王風範。”

尉遲攸揪住宿風衣袖:“太傅,陪朕到御花園抓螞蚱去。”

宿風笑道:“皇上有命,臣不敢不從。”

說着話站起身,拉住尉遲攸的小手,回頭對褚文鴛道:“太后有閒暇動那些小心思,不如多在皇上身上用心,歷史上的兒皇帝很多,有雄才大略的也有昏庸無能的,是以讓太后讀史書,博古可以通今。”

褚文鴛瞧着宿風牽着攸兒的手走了出去,扶着几案坐下來,身子一直在發抖,這樣的情形,讓她疑惑是在夢中,她當日冒着風雪跑到邊境去找他,他那樣絕情,毫不猶豫將短劍還了回來,她不能放棄尊嚴糾纏他,她回到京城,進宮做了皇妃,之前的幾年,她一直守着自己的心,誰料在他眼裡,一錢不值。

如今她成爲太后,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可是她甚少喜悅,她咬牙苦笑,人的野心和慾望果真沒有盡頭,得到了就無視了,得不到的趨之若鶩,二十五歲的年輕太后,同時也是青春守寡的寡婦,自己這一生還很長,卻已經一眼望到了頭。

齊遇的事,宿風也是知道的吧,他是不是很鄙視自己?褚文鴛僵坐了好一會兒,站起身吩咐:“前往御書房。”

御書房的書很多,褚文鴛抽出幾本史書翻看一會兒,就覺枯燥無味,她雖從小讀書,卻多半是詩詞,轉了轉眼眸喚聲來人吩咐道:“請大著作郎過來,每日爲本宮講史一個時辰。”

大著作郎的職責是編纂國史,講了幾日後苦着臉央求道:“太后容稟,秘書監新進了幾名進士,褚相責成微臣仔細訓教,微臣實在是忙碌,若太后准許,讓著作佐郎每日前來。”

褚文鴛點頭說可。

又過幾日,御書房進來一位斯文俊秀的男子,瞧見褚文鴛就是一驚,繼而微笑道:“臣以爲,太后都是白髮蒼蒼的老人家,不想如此年輕美麗。”

褚文鴛斥聲放肆,男子依然微笑着:“臣是實話實說,並非有意冒犯太后,太后想聽什麼?”

褚文鴛沉吟道:“先講些有意思的,賢后賢妃什麼的,就算了。”

男子跪坐下來,溫聲道:“講大周女皇武則天好了。”

褚文鴛來了興致:“女皇?”

男子點點頭:“對了,臣姓胡,名式邧,太后喚臣式邧吧。”

褚文鴛擺擺手:“開講。”

胡式邧聲音溫和麪帶微笑舌綻蓮花,又加講的內容十分符合褚文鴛心意,褚文鴛讓他一直講到傍晚,並賞以重金。

胡式邧從皇宮出來,坐了轎子繞過兩條街,來到一處小院,輕叩門扉裡面開了門,他彎着腰進去討好笑道:“啓稟王妃,下官見着了太后,太后挺高興的。”

郎歆點頭:“很好,那麼,你覺得太后美嗎?”

胡式邧神往着:“美人很多,站在山巔的美人,只有太后一個。”

郎歆笑道:“很好,欲擒故縱,你比我懂。”

胡式邧沉吟道:“王妃謬讚了,下官確實久經花叢,不過太后不是一般女子。”

郎歆嗤笑道:“雖非一般女子,卻比一般女子更可憐,懂嗎?”

胡式邧搖頭,郎歆道:“不急,慢慢琢磨去吧,別輕易爬到鳳榻上去,要讓太后動情,知道嗎?”

胡式邧作揖道:“多謝王妃指點。”

郎歆笑一聲昂然向外,這胡式邧有些學問,不甘呆在秘書監撰寫正史,一心往上爬,那日前去安王府拜見安王,不巧安王出門狩獵,正好王妃從裡走出,聽見他央求門官,說聲等等,胡式邧瞧見她,一揖下去笑道:“嗟乎,美人如花隔雲端。”

郎歆捂嘴一笑,胡式邧微笑瞧着她,毫不掩飾欣賞讚嘆的目光,郎歆問過他姓名官職笑道:“記住你了,回去吧。”

然後進宮夜宴,太后多喝兩杯,說起和宿風的舊事,郎歆心想,原來太后喜歡這樣的,詩畫傳情簫聲達意。

過去好幾個月,郎歆都快忘了這個人的時候,近日幾次進宮都被告知,太后正在御書房聽大著作郎講史書,郎歆突然就想到了胡式邧,相貌不錯,哄人高興不着痕跡,聽說風流成性久經花叢,這樣一個人,若送到太后面前,太后可會動心?

褚文鴛與安王交惡,卻一直對郎歆很好,對她十分關切,常常召她進宮說笑,郎歆一直提防着,覺得褚文鴛別有用心,是以,她要在褚文鴛身旁安插一個自己的人。

胡式邧出來相送,郎歆頭也不回道:“你若耍花招,我就告訴太后你的劣跡,還有王爺那兒,也不會讓你好過。”

胡式邧嘻嘻說道:“太后之美,如花,王妃之美,如畫,花會凋謝,畫不褪色,式邧願聽王妃差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郎歆抿脣一笑,回頭道:“行了,回去吧。”

出了小院乘了馬車回安王府,路過安富坊巷口,又瞧見那家“醫心堂”,這醫心堂開張三個多月了,從未見過有人進去瞧病,也未見大夫或者夥計出入,不知是何來頭。

郎歆想着問身旁的小丫鬟,小丫鬟笑道:“王妃有所不知,這家醫心堂的病人都是從後門進去的,進去前都戴了面紗,裡面的大夫坐在厚厚的黑色紗幔之後,誰也瞧不見誰,更奇怪的是,這家醫堂只治心病。”

郎歆愣了愣放下車簾,這心病,也有能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