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思念
裕門關的除夕,一樣是大雪紛飛。
顧雲映傷的是腦袋,身體其他部位並無大礙,只是下地走路時,眼前的一人一物有些重影,脖子擰得快了,還會暈眩。
但只要有人在邊上看護着,她是可以活動活動的。
顧雲騫的傷在胸口,當時是險些要了他的命,但勝在年輕,這些日子好生養了,也能下地了。
按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還要繼續躺着。
可今兒除夕,所有人要去義莊磕個頭。
陳虎子不用去,原想着是叫顧雲騫看着他,可顧雲騫不樂意,說什麼都要去磕頭。
照他的說法,養一百天的都是矜貴人。
將士上陣,別說這點傷了,缺胳膊缺腿,一樣不落在後頭。
戰場上一時一刻都有變化,誰家兵士能得空躺一百天的。
這話說的顧雲宴都無從反駁,也就乾脆隨他去了,反正只是去義莊,回來之後,再壓着人靜養也可以。
北境的大雪,撐傘也無用,因而沒有人費那個勁兒,全是裹着雪褂子,戴了厚厚的氈帽,以隔絕雪花。
雖是白天,義莊很是清冷,爲了保存遺體,這地方是不點炭盆的,甚至會多拿些冰塊進去。
從破城那日起,至今已經有一個半月了,不管如何保存,也無法阻止變化。
爲了孩子們着想,就沒有叫幾個哥兒入內,只在外頭磕了頭。
顧雲錦跟着兄弟姐妹一道進去。
裡頭的味道叫人很不舒服,可沒有哪個說出來,依着排序跪下,慎重磕頭。
顧雲騫是男兒,又親手收拾過關帝廟安頓遇難的親人,看着這一排遺體,面色雖沉沉的,但也過得去。
顧雲映想到過,卻是頭一次看,紅着眼睛咬住了脣。
跪在最前頭的顧雲宴道的眼中透着濃濃的不捨。
哪怕是停上七七四十九日,離別的日子也很近了,不過是自己人一直捨不得罷了。
可是,人沒了,總要入土爲安的,一直拖着不是一回事兒。
顧致清以前留過話,死後要火燒成灰,灑在北地,而其他人,並無留話,便是棺木入土。
依着田老太太的心意,自是想葬在北地祖墳,只是眼下的狀況並不合適。
顧雲宴在心中默默唸着,讓老太太他們先在關內將就將就,等把北地收回來,城牆上再一次豎起大旗,再把他們挪回故土。
承諾的事兒,無論多難,都會做到。
磕過了頭,一行人要起身退出來。
顧雲映走在最後面,一步三回頭。
顧雲錦扶着她,見她如此,不由勸道:“你不能這麼動脖子,不怕暈嗎?”
顧雲映頓住了腳步,沒有回答顧雲錦的話,只是低聲問道:“我能再看一看祖母嗎?”
聲音很低,語氣裡帶着祈求,怕顧雲錦不答應,顧雲映又一次問道:“行嗎?”
顧雲錦拍了拍她的肩膀,喚住了前頭的顧雲宴,說了顧雲映的請求。
顧雲宴沉沉看了顧雲映一眼,緩緩頷首:“行。”
顧雲映鬆了一口氣,轉回到田老太太的遺體前,伸手去掀白布。
她的手顫得很厲害,一雙眼睛裡含着淚,動作很慢很輕。
顧雲錦就站在邊上,她知道,這不是因爲顧雲映害怕,而是傷心。
白布掀開,露出來田老太太的臉。
尋回來之後,葛氏與朱氏替老太太整理過儀容,擦去了臉上的血跡,打理了頭髮,雖不能想活着的時候那麼不怒而威,但也比故去時看着好了許多。
這麼多天下來,田老太太的樣子,與顧雲映記憶之中的都有些不同了。
她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
明明,她看東西會重影,但這一刻,她清楚分辨了田老太太的五官,哪怕噙着淚,也沒有朦朧。
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又輕手輕腳地把白布蓋回去。
最後一眼時,顧雲映在心中默默想着:應了您的事情,我每一樣都想做好,我拼了命地去做,可現在,我曾經發過誓的事兒,我卻不知道如何做了……
離開義莊那會兒,風裹着雪,呼嘯而至,整個裕門關都被這狂風暴雪壓着,沒有一丁點除夕該有的氛圍。
或者說,正是因爲這一天是各家團圓的好日子,才映襯着北境無數不知親人是生還是死的百姓悲苦交加。
裕門的鎮子上,米糧的價格早就亂套了,哪怕有朝廷維持着,終究是挽回不了。
好些逃難來的百姓,吃穿都成問題,哪裡還有閒心思過除夕呢?
明明一個半月前,大夥兒最盼着的就是新年。
顧家這兒倒還不愁吃不上飯,團圓宴也就是比平日豐富一些,遠遠不及京中。
都是一家人,也沒有那麼多講究,大人們坐了一桌,幾個小娃兒得了一張炕牀。
朱氏吃得心不在焉。
每逢佳節倍思親。
她要思念的親人實在太多了。
想到了最後,想起了巧姐兒,不由又是一聲嘆。
嘆息剛出口,就引得一桌子人看她,朱氏訕訕笑了笑,剛想說自己想巧姐兒了,擡眸觸及葛氏,還是把話嚥了下去。
她想女兒,葛氏又何嘗不想兒子?尤其是棟哥兒與豐哥兒年紀相近些,越看定然越想,朱氏不想挑起葛氏的思念之情。
朱氏只好訕訕笑了笑,道:“沒什麼……”
她是好心想打圓場,顧雲熙卻不領情,放下酒盞,道:“有什麼話就直說!”
朱氏不怕顧雲熙,依舊面不改色:“真的沒什麼。”
顧雲熙是個憋不住的:“一個比一個磨磨唧唧!什麼都存在心裡,不想說就說‘沒什麼’,不想說就說‘不記得了’,這讓其他人怎麼辦?一塊打啞謎嗎?”
這哪是在說朱氏,這分明是在講顧雲映。
顧雲映的眸子顫了顫,垂下眼簾,並不看顧雲熙,也不說話。
這般態度,攪得顧雲熙越發上火。
朱氏一看就知道不好,雖然她也想讓顧雲映開口,但眼下顯然不是個逼問的好時候,哪有年夜飯時發作的?
早知道如此,她不如實話實說,朱氏趕忙道:“我就是想巧姐兒了,從來沒有跟巧姐兒分開這麼長一段時間,我能不想嘛!”
顧雲熙沒有收聲,問了就乾脆問到底:“雲映,二叔父的生母到底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