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街道上,比任何一個夜晚都要冷清蕭條。
只有雷銘的一輛車飛馳在霓虹迤邐的燈海之中,一路上,錢小沫努力想要活躍車裡的氣氛,可到頭來只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而已。車載廣播裡播放着春晚上的節目,錢小沫會隨着音樂的旋律哼唱出聲,唱得李彬受不了了,開始反擊錢小沫,車裡這才變得熱鬧起來。
一路上雷銘的神思這才被打斷,時不時附和着李彬一起反擊錢小沫。
雖然錢小沫在他們兩人的夾擊之下被“欺負”得很慘,但是,她心裡反而很開心。
就好像,雷銘“嫌棄”自己送給他的新年禮物,卻又將它別在領帶上出席年會一樣。
錢小沫心裡其實早已經樂開了花。
當跑車穩穩當當停在療養院停車場的時候,錢小沫反而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
“錢小沫。”
“啊?”正要下車的她,回過頭看向雷銘。
“今晚平安無事,下次,你絕對不可以再這樣,和我一起去冒險,明不明白?”
錢小沫眨巴着靈動的大眼睛,眼前的雷銘看起來認真又嚴肅,這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可對錢小沫來說,不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不能知道他的安危,又有什麼用呢?她想要和他在一起,不管有沒有危險,她都不想和雷銘分開。
她沒有回答,雷銘似乎也已經看穿了她眼睛裡的答案。
他垂下眼瞼,只淡淡地說道:“快下車吧,錢爸錢媽等你很久了。”
“你……和我們一起過年吧!”
雷銘望了眼窗外,“過年是件開心的事,我不想別人因我不開心。尤其,是這個闔家團圓的日子。”
“……雷銘……”沒有你,就沒有家,哪裡來的闔家團圓呢?
雷銘的話,字字錐心,砸在錢小沫的心上,欲哭無淚。
錢小沫咬着紅脣,欲言又止,望着雷銘的背影,最終她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下車。
錢小沫牽着李彬的手站在不遠處,一直目送着雷銘的跑車。錢小沫心中抽搐似的痠疼。眼前,是雷銘一個人回到家裡面對冰冷的四壁,開一灌酒,坐在書房看文件的身影。
什麼春節,什麼春晚,什麼團圓飯,什麼守歲煙花,都和雷銘沒有絲毫的關係。
他站在落地窗前,對影成三人,是寂寞的,可他原本不該這樣。
錢小沫抿着嘴角,心中無限感慨,可事到如今,都是她造成的,除了等待,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錢小沫低垂下眼眸,和李彬相視一眼,這時候雷銘的跑車早已經開出了他們的視線範圍,錢小沫才領着李彬轉身朝錢爸錢媽的屋子走去。
風吹過他們落在地上的影子,地上鞭炮的紅紙屑打着轉飄飛着,像是一場喜慶的瑞雪。
院子裡很安靜,比往日裡都還要安靜。
錢媽來開的門,隨着門一點一點打開,客廳裡春晚的熱鬧聲也一點一點響在錢小沫的耳畔。錢媽勉強在臉上擠出歡笑,迎他們進了屋,噓寒問暖,擔心他們一路過來在外面吹了風,涼着了。錢爸坐在輪椅上,剛從錢小湘的病房裡出來,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見着錢小沫和李彬,他心裡一暖,笑意爬上了眉梢,趕忙招呼。
“爸爸、媽媽,新年快樂!”
“爺爺、婆婆,新年快樂!”
錢小沫和李彬兩人抱拳拱手,錢爸錢媽樂了,一下子,屋子裡填滿了一家人團圓的喜慶。
客廳的茶几上堆滿了水果和糕點,有些是錢小沫和李彬之前擱在門外的,有些是療養院發的,還有些是李喬以私人名義送來的,大大小小一堆的東西,各種精緻的紅色包裝禮盒填滿了客廳,平添了許多節日的氣氛。
錢爸給他們削水果,錢媽和錢小沫一面看着春晚一面聊天,李彬則活潑地要在客廳表演節目。他素來喜靜不喜動,喜歡安靜的看書,偏偏像個大人,可當他手舞足蹈起來的時候,那模樣讓李彬一下子回到了他的真實年齡,他只有七歲,只是個孩子。而在這一刻,他真的做回了孩子。
錢爸錢媽又是抱他又是親他,真的是愛到了心坎上,難得的笑聲連連。
錢小沫和錢小湘說了幾句話,站在病房門口看着李彬依偎在錢媽的懷抱裡,忍不住嘴角帶笑。一時間,其樂融融,歡聲笑語。錢小沫站在窗前,望出去,窗裡窗外彷彿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一明一暗,一暖一冷。
家是避風港,一點也沒錯。
此時此刻,還有多少家庭匯聚在小格子間的房子裡,歡慶着屬於他們的團圓呢?
雷銘,又在做什麼呢?
同一片夜空下,呼吸着同樣的空氣,過着同樣的時間,算不算,他們在一起團圓了?
……
……
皓月當空,清輝皎潔。
銀色的光跡馳騁過山路,轉眼在墨色的濃蔭之下消失在了彎道上。
車子停進車庫,雷銘下車,風吹起他的碎髮,棱角分明的臉在夜色下如刀般鋒利。
他看了眼時間,沒有回別墅,反而在山路上步行,朝更深處走去。
走了沒多久,濃密的樹枝遮擋住了月色,雷銘眼前是濃到化不開的黑暗。可是他腳下的步子卻沒有絲毫的停頓,即便他的雙眼在黑暗中分不清眼前的路,但是記憶裡的感覺和身體的判斷力是不會讓他迷失在這片叢林裡。
當他小時候住在月間別墅的時候,就經常一個人來這裡玩。前面有一條小河,他和自己的父親經常來這裡釣魚。後來雷樂成索性親手在河邊蓋了一座小木屋,送給雷銘當做新年禮物。雷銘總愛來這裡玩,直到,在美國發生了那起車禍。
想到車禍,雷銘的腳步驟然頓住。
月光穿透樹葉斑駁地落了他一身,隨風搖曳,影影綽綽,他就像是被切割成了碎片。
他擡起眼眸,昔日依舊的木屋就在他的眼前,而且,燈火通明。
雷銘走上去,叩了叩門,門裡立刻響起了腳步聲。
“來了。”
“嗯。”
雷銘大步走進去,易彤微微側身讓出一條路。
屋子的壁爐裡燒着大塊大塊的木頭,篝火熊熊,讓客廳十分的溫暖。木屋裡鋪着灰色的地毯,毛茸茸的。地毯上隨意擺放着許多玩具,就連茶几上也擺放着幼兒喝水的水杯,還有一隻小白兔的玩具。
“飯菜我已經準備好了,只等您回來。”易彤恭敬地接過雷銘的外套,掛在衣架上。
雷銘換了鞋踩着地毯,環顧四周,問道:“雪雪呢?”
“雪雪,快來,爸爸來了!”易彤喊了一聲。
雷銘微微蹙眉,“乾媽安排你在美國的時候也是這樣照顧雪雪的嗎?她三歲不到,還那麼小,爲什麼你不一直跟着她?”
易彤沒有解釋,只是示意雷銘看過去。
只見雪雪穿着一件小小的中國傳統大紅旗袍,手裡拎着一盞小紅燈籠。燈籠裡沒有點火,顫顫巍巍地從木屋的樓梯下面走了出來。她扎着兩個小丸子,小丸子上各系了一個大紅色的蝴蝶結緞帶,緞帶垂在雪雪肉嘟嘟的臉頰兩側,襯托着她的膚色越發白皙紅潤。
“爸爸……”
見着雷銘站在自己的眼前,雪雪滿臉歡喜,邁着大步子也不怕摔倒,撲進了雷銘的懷裡。
“我的乖寶寶!讓爸爸抱抱……爸爸看看長胖沒有,不胖爸爸可不開心哦!”
雷銘抱着雪雪站了起來,雪雪的小胳膊摟着他,又是蹭臉,又是親親,活脫脫是雷銘的小情人。易彤看着父女倆,抿嘴淺笑,默不作聲地進了廚房,將準備好的團圓飯擺上了桌。
“爸爸,這是……是我自己做的小燈籠……祝我的爸爸和媽媽,還有易阿姨,新年快樂!”
雪雪肉肉的小手握着燈籠的把手,在雷銘的面前晃來晃去,玩的不亦樂乎。
雷銘滿心歡喜,“我們家寶貝這麼厲害?上面畫的是什麼啊?”
“這個是爸爸,這個是雪雪……這個是媽媽……我們一起手牽手……跳舞……”
雷銘看着雪雪畫的一家三口,親暱的用下巴去蹭雪雪的臉,蹭的雪雪咯咯地笑個不停。
“雪雪真棒!把媽媽畫得這麼漂亮!”
“我……我見過媽媽的照片。”雪雪認真地望着雷銘的眼睛,“可是,爸爸……雪雪,雪雪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媽媽啊?雪雪好想媽媽。她是不是也一樣的想我啊?爸爸說過,雪雪聽話,雪雪乖,媽媽就會回來,現在……現在媽媽回來了嗎?”
雷銘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揉了揉雪雪的頭頂,低語道:“你很快就能見到媽媽了,媽媽馬上就會回來了。媽媽知道雪雪乖,還專門給雪雪準備了新年禮物,你看,喜不喜歡?”
一聽說是媽媽送給她的新年禮物,雪雪迫不及待地就要把雷銘剛剛拿出來的小禮盒拆開。
雷銘寵溺着看着她,淺笑不語。
他要怎麼開口,她的媽媽完全不會想她,因爲她的媽媽失憶了。
以至於,她的媽媽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雷銘開不了口。
如同,他沒有辦法告訴錢小沫,雪雪就在他們的身邊。
他不想,最終讓錢小沫留在自己身邊的理由,只是因爲一個孩子。
他想要的,是錢小沫這個人,是錢小沫這顆心。
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好漂亮啊!”雪雪拿着禮盒裡一對精緻的蝴蝶結別夾,立馬要雷銘別在她的頭髮上。
“爸爸,那我也可以給媽媽送禮物嗎?”
“當然可以,你想要送媽媽什麼?”
“我已經準備好了!是我畫的畫,我畫的我自己,媽媽一定很喜歡!”
“好,我們先吃飯,再去拿送給媽媽的禮物。”
“嗯!”
雪雪點着頭,然後蹦蹦跳跳地去找易彤,得意洋洋地不停地說道:“這是媽媽送給我的……媽媽送給我的!”
易彤也說好看,牽着雪雪的手出來,大家圍在桌子邊上一塊兒吃年夜飯。
電視機裡是咿咿呀呀的春晚節目,電視機外是雪雪清脆爽朗的笑聲。
如果,錢小沫也在這裡的話,就好了。
雷銘在雪雪的額頭上一吻,爸爸向你保證,這一天已經不遠了。
雷銘,也向自己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