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衛小姐?是不是?”勺兒聽她的聲音早就覺得熟悉,如今她這麼喚了聲“柔姨”,就更加坐實了她的猜疑。她不知爲何漂亮的衛小姐會突然變成了這麼一副平庸的模樣,但她可以肯定,面前這個人,定是衛小姐。因爲在這世上,除了衛小姐,再也不會有人關心她和她的乾孃。
“勺兒!”衛雁捏住她的肩膀,雙眸幾乎要噴出火來,“告訴我!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鄭澤明說他僱車送你們離開,去了汝南投奔柔姨的表弟,原來不是麼?是他騙我對不對?你們一直就在京城?爲何會突然起火,柔姨爲何會命你去尋我?你快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聽聞這一噩耗,第一個跳入腦海的想法就是,“柔姨定是被人害死的”!那時她被鄭紫歆騙入鄭家爲奴,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若非裝瘋賣傻哄了鄭澤明帶她“私奔”,只怕連她也會不明不白地死在裡面。柔姨的死,絕非意外……
“小姐!”勺兒撲在衛雁身上,哀哀地哭了起來,“奴婢還記得,那是您最後一次來看乾孃,您走後,奴婢就發現,院子外頭有些陌生面孔探頭探腦的。過了兩天,那些探頭探腦的人就大膽起來,乾脆圍了院子,不准我跟乾孃外出。有行人走近院子,都要被他們盤問許久。再後來,柔姨就猜測,是不是小姐您出了什麼事,就叫奴婢趁着他們不注意,摸黑跑出去找您。誰知奴婢回來時,遠遠就看見一片火光,大門被人用鏈子在外頭鎖了,分明就不想叫人逃出來。奴婢沒瞧見縱火之人,當時也顧不上去找兇手,從後牆爬了進去,衝進屋子裡時,乾孃已經不行了……”
她撥開亂髮,露出完整的一張面容。衛雁朝她臉上一看,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勺兒的左邊額角和臉頰,被燒傷了一片。面積不算大,對女孩子來說,卻是致命之傷。
她才十三歲,未來的日子還長。頂着這樣一張臉,今後要如何嫁人?
衛雁將她抱住,痛苦地閉上雙眼,“勺兒,是我害死了柔姨,是我害了你!”
徐家,鄭家,究竟是誰縱火燒死柔姨?她曾親眼見過徐家的侍衛圍着柔姨的院子,後來有沒有鄭家的參與,她不知道。但這筆賬,不管鄭家有沒有參與過,都不能不算在鄭家頭上!
……
“皇上!”
東宮,一名內侍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今日是新帝正式的登基大典,呂芳菲帶同十二名宮人,正爲新帝扶冠正裳。
宇文煒好脾氣地沒有訓斥,只淡淡說道:“小靈子,怎地越發沒規矩了?”
“皇上,外頭來報……那赫連……”
小靈子汗水涔涔,他如何不知自己失了禮數,只是此事太過重大,不能不快速傳報。
宇文煒揮手屏退了宮人,握着呂芳菲的手坐在榻上,皺眉道,“赫連郡又有消息了?”
“皇上!人已到了皇城之外!全軍披麻戴孝,痛哭大行皇帝駕鶴西去……直言要進入宮來,向大行皇帝磕頭致哀!如今正與城門守衛軍僵持着,鄭靜明大人已經帶人去了,命人特來報與皇上。”
“好個赫連郡!”宇文煒聞言,氣得一掌拍在几案上,“真會挑日子啊!”偏偏選在他登基大典的日子來哭喪,真是晦氣!
“擬旨!”宇文煒怒道,“罪臣赫連郡,罔顧皇命,擅離職守,不得進城!念在其對大行皇帝一片孝心,允其退兵三十里,於三十里外設靈祭拜大行皇帝!”
小靈子連忙領命而去,宇文煒回過頭來,見呂芳菲擔憂地望着自己,不由拍了拍她的手背,對她笑道,“芳菲,你別擔心。朕已繼位爲帝,今日就要昭告於天下!沒有人能阻止,沒有人能破壞。”
呂芳菲垂下頭,深深一拜:“皇上英明睿智,自是無需臣妾憂心。臣妾爲皇上着靴……”
就在赫連郡的兵馬哀哭於京都城外的同時,皇宮內響徹禮官宣詔的洪亮之聲,字字句句迴盪在紅色宮牆之內,又遠遠地傳揚開去。一朝天子逝去,新帝登基,多少哀思喜樂,在肅穆的典儀之上,不見行跡。唯餘君仁臣敬,一派莊嚴祥和。
“承天恩賜,衆神福佑,乃有我朝千古基業。列祖列宗勵精圖治,開創偉業。高祖奠盛世之基,開萬古之兆。時世道橫流,蒼生塗炭,賴我高祖,拯其將溺,三建元首,再立宗祧,掃絕羣兇,德被黔黎,勳光宇宙。以至大行皇帝,國運昌盛,四海歸服,揮先世之餘烈,振長鞭而御宇內。朕自幼深受先帝恩寵,今又受先帝遺託,以承千古之業。朕當躬行勤政,焚膏繼晷,望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勇之士忘身於外,以期中興!欽此!
衆臣跪地拜倒,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后孟氏,自今日起,被正式稱呼爲“太皇太后”;而前皇后陳氏,已受封“顯仁德懿孝純皇太后”。太皇太后孟氏從病榻上一躍而起,怒極而笑,“好!好!這些人,一個一個地都不將哀家放在眼裡了!哀家病在後宮,前面卻是一派歡笑。甚至沒一個人來知會哀家一聲,今兒是哀家那好孫兒的登基大典!哀家眼盲了,耳聾了!他們終是如願了!”
“太皇太后!”一名高高瘦瘦的宮人,連忙上前扶住孟氏,在她耳畔低聲道,“赫連將軍傳信來,說是已經到了京城!太皇太后何須傷懷?”
“敏陶……”孟氏激動地抓住了她的手,“如今哀家被軟禁宮內,消息不通,全靠你,冒死替哀家打探前朝消息。哀家記得你的好處,你放心,哀家不會辜負你的一片孝心!”
“太皇太后!您折煞奴婢了!奴婢能跟着太皇太后,爲太皇太后效力,是奴婢的福氣!只要太皇太后心裡快活,鳳體康健,就是奴婢最大的心願!”
“敏陶,哀家知道你忠心。哀家難道就願意費這些心力麼?不過是爲着哀家的幾個兒孫能好生活下去,哀家這才必須爭,必須跟他們鬥!哀家已經沒了一個兒子,不能再失去另一個!哀家的女兒們還有兩個待嫁呢,哀家不能不爲他們打算!敏陶,你可懂得哀家的苦心?”
她這番話,是說給敏陶,也是說給自己。數十年來被自己的皇帝兒子壓制,做出一派不問世事的閒淡姿態,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長子慶王被趕出京城,遠在千里之外不能回京一敘。自己的長女被嫁給藩王,做了朝廷防範藩王的眼線。自己的兩個小女兒分別被嫁給重臣之子,卻被牽連到宇文睿謀反一案中,雙雙成了寡婦。她豈能再繼續忍耐下去,眼睜睜看着自己旁的兒孫,繼續成爲新帝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