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府書房內,徐玉欽屈膝而跪:“請衛大人原宥晚輩鹵莽!唐突衛小姐,皆因事急從權,結親之事,只是託辭,並非晚輩對小姐有所圖謀。”
衛東康尚未答話,就聽靖國公在旁嚷道:“如今全天下都知道衛家丫頭要做我的孫媳婦了,什麼託辭?這事已在皇上面前做實了,你當是你們小孩子做遊戲,還能改嗎?你這呆子現在知道唐突人家了?你纔看人家幾眼?就巴巴地把咱們整個靖國公府多少人的性命給豁了出去?你還當自己是英雄救美了?你怎知道你這個便宜老丈人領不領你的情?說不定人家想當國丈呢!”
徐玉欽羞愧地看了看祖父,又看了看尷尬非常的衛東康,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衛東康將他扶起,訕笑:“老國公別刺我了。得此佳婿,也是小女的福分。滿朝俊秀,諸家公子,只徐二公子有此魄力,衛某心中不勝感激,也要多謝老國公仗義相助。”言罷,對靖國公一揖。
靖國公不予理會,對徐玉欽道:“你小子出席宮宴,平白撿個媳婦回來,睡覺都要笑醒了吧?”想到衆人凝望衛雁時那癡迷的目光,不覺頗爲得意。——好一朵嬌花,被他孫兒,硬是從皇上手裡給搶過來了!
衛東康陪笑道:“那麼,咱們便議一議親事?”
靖國公將鬍子一捋:“不急這一時半刻,先慢慢合一下八字,六禮慢慢過,我瞧你對你那丫頭極捨不得,我們也發發善心,允你留她兩年!”
徐玉欽文言一怔,一股酸澀滋味瀰漫過心頭。
兩年,他竟有點.......
難道早在他未曾發覺之時,便已墜入情網?竟覺得要等上這兩年,何其漫長!
衛東康如何不知道這老爺子是何意,老爺子這是怕二人完婚後,朝中人將靖國公府看作雍王一派的勢力,更怕自己女兒給他的寶貝孫子吹枕頭風,惹得他孫兒做下錯事,進而令國公府捲入奪嫡紛爭。
本以爲自己女兒今生必定歸於雍王,自幼便聘請女先生,教習琴藝,爲將來後宮爭寵取悅龍顏做準備。只是今日皇上在衆人面前對女兒那般,日後即使雍王榮登大寶,也不好明目張膽地收納自己父親看中過的女人,最多暗暗藏於後宮,並不會給她十分引人注目的名份。
如今這樣一鬧,再三權衡之下,靖國公府竟是無奈之中最好的歸宿。只是可惜,徐玉欽不是世子。
衛東康暗暗嘆息,盯住徐玉欽的面容看了半晌,又想:“如此人才樣貌,也不算辱沒了我那丫頭。他不靠父蔭,憑自己的才華,考取功名,如今翰林供職,又有國公爺那樣的祖父看顧,未必就不會出人頭地。”
衛東康緩緩道:“老國公如此爲晚輩着想,晚輩多謝!晚輩也正有此意。丫頭雖在皇上面前說道,婚期在即。無法,這丫頭身子弱,不能按期完婚也是無可奈何,徐衛兩府也須時間仔細準備。”
夜幕低垂,衛東康送別徐氏祖孫倆,步入衛府內院上房中,崔氏親手替丈夫解下外袍,笑道:“大人,咱們衛家是不是要出一位娘娘了?雁娘那樣好的容貌,想必極討聖上喜歡的!”
衛東康瞪視妻子:“你身爲繼母,不該你管的事,不要亂說!”
從袖中取出一張灑金箔紅箋,遞給崔氏:“這是雁孃的庚帖,這兩日,靖國公府的涇陽侯夫人會親自上門,你好生接待,兩家先交換了庚帖,其他的事,你們女人家慢慢商量。”
崔氏吃了一驚:“雁娘赴邀御花園,爲何卻與徐家結了親?”
衛東康閉目不語。
紫苑在外道:“老爺,夫人,大小姐來了。”
衛雁走了進來,跪地叩首:“女兒連累父親陷於險境,特來賠罪。”
崔氏按下驚疑,笑着上前扶起:“雁娘這是作甚?地上涼,快起來!”
父女二人卻是一個躲開她相扶的手臂,一個怒喝:“讓她跪着!”
崔氏尷尬地立在中間,滿臉通紅。
衛東康斥道:“你還知道自己任性?你簡直胡鬧!聖上面前,你也敢大言不慚,當着滿朝權貴的面,罵人家追名逐利,不配做你的知音!若不是,若不是人家看你.......年幼,不屑爲難,你以爲你今日能得了好去?”
罵了幾句,見女兒一言不發,坦然地跪在地上,想到事已至此,就是打死她也無用,指一指座椅:“起來說話!”
崔氏連忙覷空遞上熱茶。又扶衛雁坐下。
衛東康喝了一口茶,道:“雁娘,你今日,太過鹵莽。雍王目前頗有難處,不便說破欲與你聯姻之事,你當朝逼迫於他,叫他如何自處?又叫爲父日後如何見他?那徐玉欽自以爲仗義,又有靖老國公相幫,着實便宜了他!他與雍王,豈止雲泥之別?唉!你糊塗啊!錯失大好機會,你今生,已於鳳位無望了啊!爲今,卻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硬着頭皮應下這門婚事。否則,皇上面前,如何善了?當時,若不是他頂下來,換作一個不成器的紈絝挺身而出,難道你也肯嫁?”
衛雁見父親已然認命,便笑道:“肯嫁的!就算是個只懂玩物喪志的紈絝,女兒也嫁!能夠不懼帝王威嚴,甘願爲女兒承受雷霆之怒,爲女兒賭上身家性命、全族榮辱。這樣的人,即便紈絝,也算得上是個頂天立地、俠骨柔情的真丈夫!”
只氣得衛東康麪皮抖動,她卻自顧自去了。
徐府上房內,徐玉欽跪在地上。其父涇陽侯徐億凡一臉怒容,伸手便打了兒子一耳光,罵道:“你這蠢材!沒腦子!你祖父,你父兄,在朝中一向潔身自好,行事公允中庸,不結黨,不營私,不偏幫任何一派勢力,最得聖上之心。你倒好!那衛東康是何心思,朝中誰人不知?你爲一女色,將你祖父、父兄、你全家上下置於何地?蠢材,蠢材!”
徐玉欽連連叩首,只道:“兒子不孝!”
靖國公坐在一旁,開口:“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用。”
涇陽侯世子、徐玉欽長兄徐玉釗勸道:“父親息怒。爲今之計,只好如祖父所言,拖延婚期。”
涇陽侯罵道:“拖延有什麼用?衛東康有意將女兒獻與雍王,誰人不知?娶個這樣不乾不淨的女人回來,還要被聖上懷疑咱們同雍王結黨……”
靖國公不服氣地罵道:“你怕什麼?!就你這孬種,怕這個怕那個,我看你,活了半輩子,還不如玉釗玉欽!我靖國公的孫子,想娶誰娶誰!哪個敢嚼舌頭說半句廢話,我這把老骨頭跟他拼命!”
徐億凡被老父當着兩個兒子的面破口大罵,不由滿臉通紅,狠狠瞪了二兒子一眼。
忽然又想起什麼:“糟糕。父親,您前些日子不是還說,鄭家流露出結親之意?這可如何是好,這不是悔婚麼?”
靖國公道:“只是說了說,還未過禮,算不得悔婚!”想了想,又問:“說的是今天善丹青的那女孩兒?”
“正是。好像是叫鄭......紫歆,對,是這名兒,這女孩兒是京城有名的閨秀,素有才名,可惜了!只好叫釗哥兒娘去說說,好生賠個不是。都是這臭小子!鬼迷了心竅!見了那衛雁,就連自己姓什麼都給忘了!”徐億凡又狠狠地瞪了二兒子兩眼,還不解氣,伸腳又踢兩下,擡頭見老父怒瞪着自己,連忙縮頭不語,暗暗把伸出去的腳收了回來。
就在各勢力的密切關注之下,徐衛兩府定親了。
後宮之中,陳皇后近日蒐羅了無數美貌歌姬獻與帝王,宇文勁卻猶如一顆暴雷,將進上來的美人全部棒殺。整個後宮都籠罩在寒冰之中,人人自危,只怕不經意惹惱了皇上。宇文勁恍如一夜之間顯出老態,吃了丹元真人的聖藥,依舊不見容光,頹然病倒在龍榻上。
與此同時,鎮國公府鄭家大宅內,卻是鬧的雞飛狗跳。
曾被聖上點名傳召入宮的才女、鄭家四小姐鄭紫歆,身穿大紅錦衣,頭戴一對赤金玲瓏鳳翅釵,手中拿着一卷畫軸,一邊撕一邊罵:“我教你想她,我教你想她!這個狐狸精有什麼好?你們一個個地,見了她就丟了魂兒!引得你日思夜想,還畫下她的模樣!”
婢女們見她正在氣頭上,誰也不敢來勸。
案後站着一名男子,錦袍玉冠,無奈地走過來,奪了她撕爛的畫:“畫中人又不曾得罪你,你罵她做什麼?”
見他維護畫中人,鄭紫歆更氣,大力跺着腳下的碎紙片:“她是狐狸精!狐狸精!三哥,連你都被她迷住了!我不依!我不許你喜歡她!我不許你畫她!”
男子寵溺地將鄭紫歆扶住:“好好好,我不畫,我不喜歡她。”眼光,卻瞟向虛無。
縱使不再畫她,難道那深深刻在心底的人兒,他忘卻得掉嗎?
這人正是那日御花園內,出言讚歎衛雁“月中嬋娟,洛水甄宓”的那位,鎮國公府三公子鄭澤明。
驚鴻一瞥後,他患了相思。鬼使神差地,將衛雁的玉像畫在紙上,掛在書房中,暗自欣賞回味。
他這四妹,鄭紫歆,早對徐玉欽芳心暗許,誰知那日宴會之上,衛雁掩蓋了她的風采在先,徐玉欽自認爲衛雁夫婿在後,叫她怎能不氣?
更令她失望的是,她那自詡爲“風流才子”的三哥,竟對那衛雁,也動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