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宴無好宴

第二天赫連郡來接姚新月時,對其突然的濃妝豔抹感到有一絲震驚。這位姑娘平時那是極其愛惜容顏的,憑着天生的好底子向來只是淡掃峨眉,輕敷粉面。今兒卻是怎麼了?那厚重的脂粉幾乎每走一步都能掉落下來不少,玉潔冰清的少女之美生生被厚膩的脂粉塗抹出了一抹風塵味。好在即便如此她依然是美的。赫連郡不曾仔細瞧過她的容顏,自是不知她爲了遮掉眼底的烏青之色花費了多少功夫……

這一夜,她都未曾安睡,眼睛哭腫得像桃核一樣,不敢驚擾旁人,怕被人知曉自己偷偷哭過,趁着衆侍女都睡了自己跑到屋子外面去採了一塊冰來,用絲帕包着冰塊敷了半宿今兒才消了腫。太憔悴,因此不僅脂粉用得厚,還用了平時根本不會去碰的大紅色口脂跟胭脂,這才稍顯精神了些。——這妝容,就是用來上花轎也差不多了……

車中兩人相對而坐,赫連郡遞過一杯茶來,她伸手接過,擡眼朝他微笑。赫然望見他緊抿的嘴脣,驀地想起昨日自己獻吻的那一幕……

究竟是夢是真?她到現在也沒理出頭緒。

如果是假的,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一場夢,那觸感又爲何那般真實?

如果是真的,他竟然在用了藥之後還有理智去推開她,那是不是說明,她對他來說根本毫無吸引力?

這兩個假設都令她感到難過。

她低垂着頭,不敢看他,車中太靜,氣氛有些尷尬,不願錯過這般獨處的大好機會,她得抓住每一分每一秒來讓他對自己動心。

“侯爺昨晚歇息得好嗎?不若靠着小憩一會兒?閒外頭吵的話,新月唱歌給您聽,可好?”

赫連郡不置可否的靠着車壁,緩緩閉上了眼睛。

姚新月輕啓朱脣,婉轉柔和的女聲從脣齒間流溢而出,“疏星淡月鞦韆院,愁雲恨雨芙蓉面。傷情燕足留紅線,惱人鸞影閒團扇。獸爐沉水煙,翠沼殘花片。一行寫入相思傳,一行寫入相思傳……”

寒風不時吹起車簾,透進來幾許寒意。他寬闊的肩膀就在眼前,卻不能湊近去相依。

他還不是她的避風港,不是她的情寄處。她即使滿心委屈、無限憂愁,卻無法對他訴說。

她要做的,是對他笑,賠小心,獻殷勤,將他攏入自己的情網裡。那些麻煩事,只能她一個人、獨自面對。

她手上已經沒有銀子了,首飾都是御賜之物,當不得的,魯王妃還未原諒她的失誤絕不會再給她銀錢,她要怎麼去籌措明天傍晚要交出去的那五百兩?

滿腹心事讓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股悲傷的氣息之下。她沒注意到對面那個她以爲已經在她歌聲中安睡的人睜開了雙眼,對她細細打量。她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都落入對方眼裡,被其用自己的方式和心情解讀着。

這樣晴好的冬日不常見,與他安靜的獨處的時光亦不常有,許多年以後的姚新月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回想起這一天,都依然深恨自己沒能好好的把握那段長達一個時辰的路程和那次寶貴的機會。若是當天她巧笑嫣然,與他談天說地,將自己的全部風姿對他展現,用自己的純潔可人、善良溫柔打動他,也許她的下場不會是那麼慘!

寒煙翠是孟家送給他的別苑,他回孟家的當天,寒煙翠的地契就更爲他的名字。他喜歡在此地流連,喜歡一邊將腳泡在溫泉水裡,一邊對月飲酒。他那些屬下知曉後,就總是嚷着要來,如今只要是以他爲中心的宴會,基本都設在這裡。

“侯爺,您可來了!你這個主人家來得最晚,是不是該罰?”他一走進宴會廳,就被一羣人圍住,各舉着酒杯灌他酒。赫連郡也不惱,來者不拒,進門才只走了兩步還沒坐下來就已喝了六七杯。

衆人鬨鬧一陣,才發現赫連郡身後幾步處,還跟着一位嬌滴滴的美人。

場中登時一靜。

趙昌最沒眼色,一見姚新月就高聲嚷道:“侯爺,你這是從哪尋來的姐兒?沒見過啊!”

其他人噤若寒蟬,本來跟趙昌離得很近的人都紛紛避讓到一邊去,生怕被這沒眼色的渾人連累。

他們多數是瞧見過衛雁的,畢竟衛雁住過軍營。可是這位,這般相貌,這般衣飾打扮,又與赫連郡同來,用腳趾頭想,該也猜得出是近來風頭正勁的“豔冠九州”那位姚小姐吧?

姚新月的臉上立時漲紅了一片。被人當成花娘,她如何能不惱?不過腮上胭脂濃重,倒也瞧不出她的異樣來。

赫連郡哈哈一笑,回身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邊,“本侯給你們介紹,這位是姚新月小姐,不用本侯多說,你們都聽過她的大名吧?”

赫連郡說這話時,似乎十分得意,一副以她爲榮的姿態,登時令她心中一喜。——他果然還是喜歡她的!

“哎喲!原來是姚小姐!失敬失敬!”趙昌酒醒了幾分,弓着身子不住行禮,“姚小姐別怪罪,我們這羣行伍之人沒讀過書,說錯了話!”

“呸,就你說錯話了,別把我們跟你拉到一起去!”其他人笑着起鬨,打趣着尷尬不已的趙昌。

姚新月抿着嘴脣,羞澀一笑:“將軍別介意纔是,新月沒往心裡去。”

她擡起盈盈水眸,溫柔的目光向在場中人一一看去。陡然間,人羣之後緩緩站起來一人。

她驚得倒退一步,使勁地眨了眨眼,以爲自己看錯了。

再睜開眼細看時,那人已經抱着拳迎了上來,躬身行禮,“小人趙金福,參見侯爺!”

是他!是他!

他爲何會在這裡!

姚新月的整顆心幾乎都跳到了嗓子眼,她爲何這麼倒黴,這麼命苦,這人非要纏着她,處處跟她作對!天知道這回赴宴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她該怎麼辦?此時突然稱病逃去,豈不太假?可他若是醉了酒胡亂說話,她的醜事不就被當衆揭露了出來?她還談何未來,談何富貴?她只怕連命都會保不住!

“這位是?”赫連郡眯了眯眼,發現對方並非他軍中的屬下,也不是他認得的某位世家公子。

趙昌連忙介紹道:“這位是末將的義弟,週六公子。侯爺不是說今兒找幾個自己人聚聚麼?這位公子初來京城沒什麼去處,整天混在倚紅樓裡也不大有趣,末將想着都是自己人,就帶了他來,一起樂呵樂呵。”

赫連郡點點頭,豪氣地道:“甚好!本侯最喜熱鬧,多一個人,多一分歡喜,來人吶,看酒,本侯跟周老弟喝兩杯!”

週六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安南侯竟如此高看自己,心中大喜,對着赫連郡身後的姚新月得意地一笑,那眼神分明在說,你攀上了高枝又如何?這個高枝我也攀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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