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雁現在見到張二力就有點彆扭。
他是個老實人，行事沉穩周全，是個極好的副手，她將選鋪位談價錢這些事全權交給他，沒有一點的不放心。是個能讓人安心依靠的妥帖人。
他向來沉默寡言，不輕易表露情緒，用陳七叔的話說，這人能動手的絕不用嘴。他卻突然向她提親，讓人猝不及防。
他說等她的消息。她還沒想好要如何措辭。
遇到一個可以信任的屬下不易，遇到一個有本事的生意夥伴更加不易。她不願傷了他們之前的和氣。
想到這裡，她嘆了口氣。
他躬身，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主子。”
“二力來了？坐吧。”
爲着跟邱華說勺兒的婚事，她特地遣了勺兒去隔壁衛進的房裡去，這會兒張二力來了，卻連個倒茶的人都沒有。
張二力像個木頭似的杵在那兒，搖手道：“不用。”
二人是主僕，主子坐着，他就得站着。他向來守禮。
邱華就站起身來：“主子，您跟二力哥說話，我先走一步，明兒再來回您的話。”
衛雁點點頭，邱華走了出去，張二力忽道：“你不用爲難，我就是不想讓你爲難，才說了那番話。不過就是名義上的夫妻，揹着人，你還是主子，我還是你手下。我不是要催你，看你在我面前有點不自在，跟你解釋一下。你慢慢考慮，我等着，不急。”
這話衛雁就不知該怎麼接了，她猶豫片刻，張二力就說起了別的事，“……六家鋪子都拿下來了，其中有兩家是賃的，說什麼都不肯賣。那四家的房契都在這裡。我看過了，裡面都不錯，稍加改造就行，也就這月底，保證能按時開市。作坊的東西都準備好了，跟您用的那些沒兩樣……”
衛雁微笑：“你做事，我沒有不放心的。過兩天你隨我一起，把清音閣那些顧主的府上都走一遍，先送些給他們，有他們助陣，不怕不能一鳴驚人。還有城南那些茶莊酒樓綢緞鋪的掌櫃們，一個個的拜訪一回……”
“不需您說，城南那片我打點好了，就那些大人的親眷，我沒法接近，只能您親自上門。”
說完了公事，張二力立即告辭，衛雁叫住了他，“二力，我有話跟你說。”
他的手不由緊了緊，卻只是垂頭道，“是。”
“我知道你都是爲我好。如今我的名聲不大好，又沒家世依靠，那你是想我有個名分，躲在你身後，避開那些人那些事，我很感激。”衛雁起身，站在他對面，蹲身俯下身去，給他行了個福禮。
張二力擺手避開：“您怎麼能給我行禮呢？”
“這份恩情，我會記在心裡。我不能嫁你，不是你不好，是我……有些不好說出口的原因……咱們能不能還像以前一樣？”
她斟酌着用詞，不願因此失去張二力這個“自己人”。
“行。”他簡單地應了一聲，表情頓了頓，臉色卻絲毫未變，他欠身行了一禮，“我先走了。”
衛雁心裡的石頭落了地，笑着送他出門。
他突然頓住腳步，低聲道：“但什麼時候你需要，你記着我說的話，張二力言出必行，從不食言。”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夾棉的簾子晃了兩晃，清涼的風夾裹着好聞的青草香吹進屋中。
衛雁愕然許久，說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
她倒不覺得張二力對她有什麼男女之情，爲着她曾幫過他的恩情，爲着她對他的信任和提攜，他想幫她，甚至願意犧牲他自己的終身幸福，跟她做一對假夫妻。這份恩情比當年她救他於危難之時更爲難得，畢竟當年，她付出的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銀兩。
他還給她的，卻是貴重於金錢千百倍的義氣。
衛雁失神片刻，被一陣爭吵聲喚回現實當中。她側耳傾聽，那聲音，像是勺兒。
邱華並沒有離去，他在外頭廊下坐着，等勺兒從衛進的房裡出來。
勺兒一見他，卻假裝沒看見，頭也不擡地往前走。
“喂！丫頭，瞧不見你邱華哥在這兒？”他嬉皮笑臉地逗她。
“走開！好狗不擋道！”勺兒張嘴就罵，待他竟一絲笑容都沒有，態度比平日還惡劣幾分。
“你怎麼了？我惹你生氣了？沒有吧？”他歪着頭瞧她，想將她的表情看清楚。
她就不耐煩地嚷道：“什麼怎麼了，我能怎麼了？我跟你生什麼氣，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
邱華一個頭兩個大，真不知自己是怎麼惹了這小丫頭不快。
“勺兒，你這分明就是生氣了，我做錯了啥，惹你發這麼大脾氣？”他笑着求和，並不在意她對自己的態度不好。
“你能做錯啥？是我做錯了！是我待你太和氣，惹得你生了誤會，把我當成了那種隨隨便便的女孩子，你記住，以後你離我遠着些，見到我來，就遠遠地躲開。我不希望再有什麼誤會，不希望你再去別人面前說我的閒話！”
勺兒繞開他，就向前衝。
邱華情急之下，扯住她的袖子，“丫頭，你說的這都是什麼話？我何時說過你的閒話了？還跟別人說？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勺兒手臂一甩，紅着眼睛道：“你這是做什麼？我在你心目中，就那麼不值錢，隨隨便便就能跟男子拉着袖子說話？你也別跟我裝無辜，我只問你，你是不是跟小姐說，你……你要娶我？”
邱華一愣，眼睛轉的飛快。他剛纔在屋子裡跟衛雁說過要娶勺兒，勺兒卻怎麼知道得這麼快？難道她剛纔就在窗外聽着？
邱華笑嘻嘻地一揖：“這件事啊……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跟你都沒爹孃，自然……”
“你還敢說！”勺兒攥着拳頭，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你當着我的面，還說這麼渾話！邱華，你給我死遠點！我這輩子都不嫁人，你別癡心妄想了！”
勺兒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淚，飛快地跑了。邱華愣怔在原地，不知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難道她就那麼不待見自己嗎？
衛雁立在門口處，將兩人的言語聽得分明，她搖了搖頭，向朝自己這邊飛奔而來的勺兒迎了過去。
勺兒淚眼婆娑，低低地喚了聲“小姐”。